“何總工女兒不是省油的燈！”

    “大學(xué)里是不是教吵架？”

    “沒想到黃毛丫頭這么來三，煞火啊?！?/br>
    也不過幾天功夫，門口那個獨臂師傅口風(fēng)也變了。他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這丫頭聰明勁像老子，麻利勁像娘，還比娘老子都豁得出去?！?/br>
    何如月覺得，師傅總結(jié)得蠻對的。

    小青工們罷工第四天，車間里終于扛不住，來找工會了。

    周文華照例又是“發(fā)病”，不知道去哪個醫(yī)院開了十天病假，徹底不來了。辦公室就何如月一個人，倒也省了麻煩，聽見隔壁黃主席一聲大喊“小何——”，何如月立刻沖了過去。

    黃國興辦公室站著一個大個子，臉上黑黢黢的，一邊拿著黃國興桌上的本子扇風(fēng)，一邊抱怨：“不能再由著他們胡鬧。我們總裝車間本來不參與的，沒想到這些赤佬居然搞滲透，現(xiàn)在我們車間有六個青工跟他們混一起，每天就干七點半到四點，多一分鐘都不干。不干你滾蛋啊，也不滾，不是在食堂轉(zhuǎn)悠，就是在鍋爐間門口聊天打牌，你說氣不氣人。”

    聽著是有點氣人哈。職場上很討厭的，不是躲起來偷懶的，而是你在干活，他在摸魚，還在你面前公然摸魚。

    所以何如月有種感覺，這位組織罷工的豐峻同志，頗有戰(zhàn)斗經(jīng)驗，起碼氣人功力一流。

    見何如月進門，黃國興招了招手：“小何過來。這是咱們總裝車間主任張山。”

    又對張山道：“我們工會新來的干事，何如月?！?/br>
    張山打量著何如月，大聲道：“何總工家丫頭啊，名聲夠可以啊，我還以為三頭六臂，原來是個毛丫頭啊?！?/br>
    呵呵，何如月心里挺樂?？磥碜约撼跎娼?，一炮打響啊。

    總裝車間是吳柴廠第一個改造的重點車間，是目前整個中吳市最先進的封閉空調(diào)總裝流水線車間，但凡機械局有什么重要領(lǐng)導(dǎo)來考察，總喜歡往總裝車間帶，每回都收獲滿滿的贊譽。張山也是因為敢創(chuàng)新、思想先進，因而被破格提拔的少壯派車間主任。

    所以他生氣啊。

    本來他在中層干部里，是出了名的在車間職工中有威望，壓得住不安分的年輕人。誰想到連總裝車間都被卷進罷工事件，張山當(dāng)然第一個就坐不住了，這“先進車間”的名頭還要不要了，他張山真抓實干的美譽還要不要了。

    何如月這幾天通過各種看資料和走訪，甚至食堂短暫聊天，狠狠體察了一把“民情”，對吳柴廠有了初步的了解。

    她能理解張山的憤怒。

    何如月笑吟吟道：“張主任好。需要毛丫頭做什么？”

    果然盛怒之下，能看到一張清純生動的笑容，是可以消火的。張山的怒意莫名地消了一半，指指黃國興：“一幫小赤佬鬧事，這不搬你們工會救兵來了？我聽從黃主席安排?！?/br>
    黃國興天生一張慈眉善目的臉，終于等著張山氣消，這才緩緩道：“小青工們鬧罷工，不是頭一次了，每回都是按下葫蘆起了瓢，也不是個辦法。這回牽涉到總裝車間，應(yīng)該引起重視了。我的意見，我和小何分頭，一人兩個車間，先聽取意見，然后匯總，再拿主意？”

    “那黃主席你得去我們車間，務(wù)必把那六個敗事的家伙給降住了。”

    黃國興還沒說話，何如月笑吟吟開口：“張主任，我年輕不懂事，有想法就說，張主任覺得不對，再批評，啊行？”

    張山一怔：“批評個啥，你還沒說呢。說來聽聽？”

    何如月道：“總裝車間是重點車間，最近還有一批出口任務(wù)，所以張主任才這么著急對吧？”

    咦，毛丫頭才來幾天，對工廠很了解嘛。張山不由點了點頭，聽她繼續(xù)往下說。

    何如月又道：“那就該我去。我要是被轟了，再讓黃主席出面，有個緩沖。也能了解他們的述求。”

    “述求？”黃國興和張山異口同聲。

    呃，這是個新鮮詞兒。何如月解釋：“就是他們罷工的目的，想要什么。嘴上喊的目的，不一定是心里最終能接受的目的，總要討價還價嘛?！?/br>
    何如月忘了，這是八十年代初啊。這年頭的商店都是明碼實價、童叟無欺。那些討價還價的交易，得再過幾年，老百姓才會普遍遭遇。

    黃國興和張山又異口同聲：“討價還價？”

    看來還要說得更簡單易懂些。何如月?lián)Q了個說法：“剛剛聽張主任說，這個豐峻特別會氣人，估計他也特別懂人心。我們大學(xué)里有一門學(xué)課，叫心理學(xué)，就是研究人的心理活動。我猜想，這些小青工嘴上喊要十塊，心里大概覺得五塊也行。我要去跟他們談話，就想知道他們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而不是嘴上喊的?！?/br>
    張山還聽得一愣一愣的，黃國興到底是多年工會經(jīng)驗，已經(jīng)領(lǐng)悟了。

    他手指著何如月，使勁點著，笑道：“你個毛丫頭，果然大學(xué)沒白念，還有什么心理學(xué)。你說得對，你先去摸底，然后我再出面，這樣更有把握?！?/br>
    其實何如月就是胡謅。這年頭的大學(xué)課程哪有什么心理學(xué)，原身也沒學(xué)過心理學(xué)。但重點是，黃國興和張山也都沒讀過大學(xué)，能蒙他們就行。

    這下張山也聽懂了，眼睛里放出了贊許的光芒。

    但他還有一點擔(dān)憂：“我跟你說，這些小青工可都是粗人，到時候說話不好聽，別把你鬧得哭鼻子，我怎么向何總工交待??？”

    “呵，誰能把我氣到哭鼻子，我敬他是一條好漢。”

    “哈哈哈哈?！睆埳窖鎏齑笮?，“毛丫頭，這脾氣我喜歡。真是會扇人耳光的毛丫頭，這下我信了?！?/br>
    又來。本姑娘的剽悍事跡得在吳柴廠流傳一年吧。

    …

    午飯后，頂著驕陽，何如月手里拿著筆記本，走在廠區(qū)主干道上。

    目標：總裝車間。她要深入龍?zhí)洱坸ue，去會一會罷工的小青年，看看到底是他們翻江倒海，還是何如月三頭六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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