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她悄悄往人多的地方挪了挪,想借別人遮住自己。 趙長樂隨意瞥了一眼鶯鶯燕燕的眾貴女,個個都是花枝招展的模樣,半點入不了她的眼。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一個杏黃色的身影上,不由皺了皺眉。 哦,那個人她認(rèn)得,鎮(zhèn)國侯的女兒。 “哼,東施效顰?!?/br> 趙長樂白云泠一眼,不屑地將頭轉(zhuǎn)過去,敷衍屈了屈膝便算向皇后請安。 皇后仍是一臉慈祥笑意,平靜得仿佛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 趙長樂兩歲那年親生母妃就因病早逝,皇后雖然撫養(yǎng)她近十年,也是她名義上的母后,但兩人關(guān)系不知為何并不親厚。且因備受父皇寵愛的緣故,趙長樂對皇后一直不太恭敬。 云泠心里感慨,不愧是趙長樂,從小就是這幅做派。甩她這個鎮(zhèn)國侯府千金的臉色還不夠,連皇后的臉面也不給。 若在前世,她早就被趙長樂那句話惹怒了,但現(xiàn)在她只裝沒聽懂,就讓這個公主和皇后自己斗法去吧,她這輩子可半點不愿意摻和進去。 眾人見完了禮,皇后娘娘便讓大家散了,自去園中賞玩。 云泠只隱約記得,前世那老嬤嬤被發(fā)現(xiàn)落水時,正是她們自行活動的這段時間,于是她便早早的往假山后的荷花池那邊走去。 她個子小,也沒什么玩得好的人,因此沒人發(fā)現(xiàn)她離席。假山另一邊是男人們宴飲的地方,女眷們自覺避嫌,也不往這邊走動。 云泠剛走近些,隱隱地就聽見假山后似乎有一男一女正在爭執(zhí)些什么。她不由放輕腳步,緩緩湊得更近了些。 男人的聲音有些耳熟,女人的聲音陌生,聽上去不怎么年輕。 女人似乎為自己爭辯了些什么,聲音含含糊糊的,云泠分辨不明。 云泠正有些急了,女人的聲音就猛然提高了一些。 “太子殿下,老奴絕不敢告知任何人此事,您就放過老奴吧!”說這話時,女人的聲音顫抖,云泠幾乎可以想到她因恐懼而凄惶的神色。 太子?趙世安? 假山另一邊,趙世安正陰沉著臉色看著眼前瑟瑟發(fā)抖的老嬤嬤。 “我可以偷跑出宮去,甚至您實在不放心,您就拔了我的舌頭!老奴只求能活命!求您繞我一命!” 老嬤嬤拼命地保證自己絕不會泄密,眼里有恐懼,也有希冀,奢求面前的人大發(fā)慈悲放她一條生路。 趙世安眼神陰鷙,緩緩點了點頭。 “謝太子殿下!” 老嬤嬤灰敗的臉色仿佛重新煥發(fā)光彩,她忙不迭地跪下磕頭謝恩。趙世安揮手讓她退下,她連連點頭,匆匆要回到女眷們游玩的假山那頭,甫一轉(zhuǎn)身,背后一股重力襲來,她便被人重重推入荷花池,甚至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只有死人才會永不泄密。 趙世安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靜靜在岸上看著池中女人無力地?fù)]舞著雙臂,在水中起起伏伏,直到一切逐漸歸為平靜。 “啊,好像有人落水了!”遠(yuǎn)遠(yuǎn)的,有人發(fā)現(xiàn)了荷花池的異常。 趙世安神色從容,穩(wěn)步離開。 假山這頭,云泠目眥欲裂,拼命想要掙開鉗制住自己的雙臂。她被人緊捂住嘴,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能徒勞的用手試圖掰開扣在自己嘴和身體上的手。 她要去救人?。?/br> 九皇子趙世尋一動不動地捂住云泠的嘴,將人制在懷里。 人群逐漸聚集過來,他嘆了一口氣,幾個閃身避開來人,帶著云泠到了一個無人處。 看清挾持自己的人竟是九皇子,云泠又驚又怒,質(zhì)問道:“九殿下!趙世安已經(jīng)走了,您為什么不去救人,那是一條人命啊!” 趙世尋和云陽年紀(jì)相仿,曾在同一軍營中作戰(zhàn),兩人私交不錯,因此云泠經(jīng)常沒大沒小的喚他一聲“世尋哥哥”。這樣嚴(yán)肅的叫他“九殿下”,還是第一次。 趙世尋一貫開朗的臉色現(xiàn)在也沉下來,眉頭緊皺,“泠兒,你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那里?!?/br> 如果不是他發(fā)現(xiàn)及時,那池子里泡著的尸體,就不止那個老嬤嬤了。 “太子他殺人了?!痹沏鲚p聲道,“我們就這么親眼見著他將人推下去,什么也沒有做?!?/br> 趙世尋嘆道:“我們不是什么也沒有做,我們是什么也做不了。” 是啊,他們又能做什么呢?云泠想。 如果當(dāng)時她真的莽撞沖了出去,不僅阻止不了太子行兇,自己也要被推入水中溺死。她再是鎮(zhèn)國侯的女兒,也不代表趙世安不敢對她下手。 而趙世尋,他本就是不被父親喜愛的兒子,如果他站出來說太子殺人,天子不僅不會治太子的罪,還可能讓他為太子頂罪。到時候,又有誰能為他出頭呢? “世尋哥哥,對不起?!痹沏銮溉坏?。 趙世尋揉揉她的頭,“沒事,你沒被嚇著吧?” 云泠點點頭,又搖頭,腦中有些混沌。 趙世尋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你就當(dāng)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沒聽見?!?/br> “世尋哥哥,那你聽見了嗎?” 趙世尋被問得一愣,隨后又恢復(fù)到平日里大大咧咧地笑容:“我自然是什么也沒聽見?!?/br> 云泠不語,腦中又回想起前世,云家軍攻破長安,面前的男子身著皇袍,第一個踏進皇城。 * 這場品秋宴,最終還是以一條人命的無辜逝去收場。 云泠心中突然有一瞬的迷茫,她之前總以為自己擁有前世的記憶,只要能抓住關(guān)鍵的時間點,就可以扭轉(zhuǎn)局面。可今日之事仿佛在告訴她,很多事就算提前知道會發(fā)生,你還是什么也做不了。 她突然就失了活力,像霜打過的茄子一樣蔫了。云府上下無人知道她這場宴會上經(jīng)歷了什么,自然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想了些什么。 第9章 妖冶的金發(fā)男人 六年后。 永慶十二年,年關(guān)已至。 云泠結(jié)束了每日的晨練后回房梳洗,梳了個雙平髻,左右各系上紅色的絨帶,換上杏白色鏤花交領(lǐng)窄袖襦裙和紅色如意紋小襖,衣領(lǐng)與袖口處均有一圈瑩白色的銀狐毛。如此喜慶裝扮,她的眼底卻隱著一抹郁色。 這一天終于還是快到了。 從臘月始,天降異雪,北方全境的鵝毛大雪簌簌落個不停。一開始沒人在意這些雪,大夏地大物博,物產(chǎn)豐饒,靠著往年的屯糧和炭火總能撐到積雪化開之日。 但北狄卻不行。他們賴以生存的草原被積雪掩蓋,牲畜大數(shù)被凍死、餓死,饑腸轆轆的北狄人只能頻繁sao擾大夏,邊境小鎮(zhèn)的居民苦不堪言。餓狼一樣的敵人是很可怕的,因為對他們來說,這場戰(zhàn)爭的結(jié)果無論輸還是贏,都不會比什么也不做更糟糕。 前世,圣上諭旨派鎮(zhèn)北大將軍云陽領(lǐng)兵十萬,于除夕夜開拔出征,抵御北狄入侵。正是這次出征后,云陽就再也回不來了。 明日便是除夕,云府上下仍是一片喜慶祥和的光景。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幾年時光讓她逐漸褪去孩童稚嫩模樣,出落得亭亭玉立,顧盼生姿。 “大過年的,垮著臉多掃大家興?!彼龑χ~鏡調(diào)整了幾次表情,終于彎彎杏眼,露出一貫的笑來。 換好衣服出了小院,張阿婆正帶著迎春她們幾個小丫鬟在府里四處掛上燈籠,云泠便湊上去幫忙。 張阿婆樂呵呵道:“喲,這是哪家的年畫娃娃成精啦?” 云泠笑瞇瞇道:“當(dāng)然是咱云家的!” 冬兒和她年紀(jì)一般大,平日里關(guān)系也好,便調(diào)皮地湊了過來,“小姐可比年畫娃娃還好看!是仙女一樣好看!” 云泠假意罵道:“小冬兒,就屬你嘴巴嘴甜,拍馬屁也沒用,干活兒去!” “哈哈哈......”院子里一陣歡快的笑聲。 等眾人忙活了一上午將偌大的鎮(zhèn)國侯府布置妥當(dāng),長安城今日便已熱鬧起來,笙歌鑼鼓和吆喝聲此起彼伏,吵得得讓人心癢癢。 剛用完了午膳,冬兒便急吼吼地跑來:“小姐,外面可熱鬧了,咱一起出去玩吧!” “今天可不行,我得去個地方?!痹沏稣f得神神秘秘,可把小丫頭的好奇心吊得足足的。 “老規(guī)矩?!痹沏鰶_她眨眨眼,冬兒連連點頭,熟練地翻找出一套藏藍(lán)的男子衣衫。 女扮男裝偷溜出去玩這事,冬兒在云泠的帶領(lǐng)下一回生二回熟,二人如今可是默契十足。 云泠接過冬兒遞來的衣服穿上,坐在梳妝臺前,冬兒嫻熟地將她的劉海與滿頭青絲一并扎起,用發(fā)帶束了個高馬尾。云泠天庭飽滿,這樣的打扮頗有些意氣風(fēng)發(fā)少年郎的模樣。 “你在家等我回來,有事和你說?!背鲩T前,云泠吩咐道。 她的目的地,是長安西市盡頭的一間客棧。 長安西市是長安最熱鬧繁華的地段,一路沿街的鋪子鱗次櫛比,從西域過來的胡商大多落腳在這里的酒肆客棧里,美酒胡姬,夜夜笙歌。 云泠對此地的印象卻并不怎么樣,前世云家便是在這里,在長安城所有人的圍觀下,被斬首示眾。 實在算不得什么好回憶。 云泠皺眉,加快了腳步。 道路走到盡頭,是一間其貌不揚的客棧,店門前只掛了一個酒幡,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三個大字:“胡不歸”。 這倒有點令云泠吃驚,胡不歸可是長安城名氣最大的供胡商歇腳的客棧。之所以取名“胡不歸”,便是指那胡商們都只愿長留在此處,不肯歸鄉(xiāng)之意。沒想到這客棧外表看上去卻和其他普通客棧無甚區(qū)別,甚至有些寒酸。 客棧門前人來人往,絡(luò)繹不絕。酒幡旁立著一高大金發(fā)男人。 男人的長相幾乎可以用妖冶來形容,雙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紅艷而削薄,顯出幾分薄情。最惑人的是他天生一雙異瞳,一只瞳孔是剔透的冰藍(lán)色,而另一只則呈暗紅色,矛盾到極點便是美麗,瘋狂而極致。 他用外表極為不符的豪放姿態(tài)抱起酒壇一飲而盡,身形在習(xí)習(xí)寒風(fēng)中左右搖晃,眼神卻清明。 男人瞇著眼打量著云泠,一眼便看穿她拙劣的偽裝,開口道:“回去吧,這里可不是你這種小姑娘該來的地方?!?/br> 云泠看出此人應(yīng)該不是一般的胡商,上前問道:“我是來尋人的?!?/br> “哦?你一個漢人,來胡不歸尋什么人?” “我要找一名叫烏然的商人?!痹沏鼋忉尩?。 她已經(jīng)逐漸明白過來,這一世要想救云家,是要與龍椅上的那個人斗,要與皇權(quán)斗,就不得不做好遲早有一天要造反的準(zhǔn)備。 鎮(zhèn)國侯府有兵權(quán),但是無銀錢??善熊姶蛘蹋罹o要的就是糧草,侯府無錢,糧草只能靠國庫撥發(fā),云家再多精兵也始終是受制于人。 前世因北狄之亂,西域商道一直不通,直到云泠十七歲那年,云燁領(lǐng)兵大破北狄王庭,北狄被迫獻上降書。那之后商道繁華,西域胡商往來甚多,其中一名叫烏然的胡商更是其中最佼佼者,他的名聲連云泠都略有耳聞,據(jù)說他經(jīng)商所得的財富幾可敵國。 她想掙錢,就要早日和這胡商搭上線。 金發(fā)男人笑了,眼睛貓兒似的瞇起:“找他做什么?” “合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