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周良?jí)旱吐曇艚忉專骸凹槊鞔髱煍貧⒐凝? 鼓龍死后，尸身化為黑霧, 連通了蓬萊上空與九幽之地, 眼下妖族都離開了中原。但吉祥明大師他——”

    “——師祖力竭，恐命不久矣?！?/br>
    智光艱難地接下了周良的話：“是桃夭施主帶他回來的，但回來后，施主不讓任何人靠近師祖。”

    陳音希：“行吧?！?/br>
    合著萬妖離開，那棵樹卻沒走。

    它當(dāng)然不會(huì)走, 桃夭回來就是為了報(bào)恩。

    “我去看看?！?/br>
    陳音希直接邁開步子。

    “陳道友，萬萬不可！桃夭已經(jīng)打傷了我寺諸多弟子！”

    “那是因?yàn)槟銈兿霌屓?，我又不?huì)和它搶大和尚。”

    說著，有陳音希帶頭，三人已經(jīng)來到了吉祥明大師起居的院落。

    一跨過門檻，陳音希就感覺到了濃重的靈力氣息。一路過來，因?yàn)槎嗵庫`脈被毀, 這樣的靈力程度幾乎罕見。

    濃重的靈力形成了一道屏障，干脆利落地將眾人擋在了外面。

    “干什么呢。”

    陳音希直接出言：“桃夭，你究竟是想救他, 還是想和他一起死？”

    以靈力阻擋僧眾的桃夭卻連頭都不回。

    明明離春天還很遠(yuǎn)，院落里的植物卻因?yàn)樘邑驳撵`力催動(dòng)而被迫開花。滿院子的鮮花競相爭艷，紅的、黃的、白的，花團(tuán)錦簇、綠意盎然。

    而再美艷的花朵，再勃然的生機(jī)，也無法贏過當(dāng)中那化為人形的桃夭的臉。

    桃夭跪在地上，怔怔地看著于院落中打坐的吉祥明大師，那張無可挑剔的側(cè)臉中卻沒有多少悲痛或者難過的痕跡。

    “你又要死了?！?/br>
    它的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br>
    吉祥明大師卻只是笑。

    他看上去和力竭瀕死毫無關(guān)系，不退的面孔呈現(xiàn)出幾分疲累，仿佛不過是念經(jīng)念的久了一些、授課授的多了一些的尋常住持，休息幾日，定會(huì)恢復(fù)。

    “不悲傷？”不退問。

    “為何悲傷?！?/br>
    桃夭雖然不甘心，但也沒有流露出不舍的痕跡。

    “你們?nèi)说膲勖塘?，縱然修行，也不過百年。縱使我非其他樹種那般能活得長久，可稍稍吸收靈力，就能一次又一次送走你，”桃夭說，“三生三世，不退，我守著你的寺廟由盛轉(zhuǎn)衰，又變得荒無人煙，逐漸破敗。寺廟周圍從森林變黃土，我送走那么、那么多的生靈，也不差你一個(gè)?！?/br>
    說完，它又補(bǔ)充道：“可是這次你死了，我去哪里找你？”

    “你說你找我來報(bào)恩，”不退回應(yīng)，“如今你協(xié)助我擊退萬妖大軍，便算是報(bào)了恩?！?/br>
    “這怎么行？”

    桃夭堅(jiān)持道：“我還沒有——”

    不退：“還沒有什么？”

    桃夭的面孔中浮現(xiàn)出困惑的色彩。

    “我也不知道?！?/br>
    它誠實(shí)回應(yīng)：“他們都說我乃你命定劫數(shù)，可我什么都沒做?！?/br>
    不退：“你毋須做什么?！?/br>
    吉祥明大師雙手合十，緩緩睜眼，視線卻不曾落在桃夭身上。

    “你為樹木，生于自然，何苦執(zhí)著于人間說辭？愛恨、貪婪、嗔癡，不應(yīng)生在你身上，”他說，“你說我為你誦經(jīng)、替你開智。若是如此，讓你追逐生生世世，絕非于你之恩，實(shí)乃我之罪過?！?/br>
    而后是大師一聲幽幽嘆息。

    “也許正因如此，佛祖才罰我生生世世做個(gè)和尚?！?/br>
    桃夭身形一頓，而后猛然起身：“怎么會(huì)？！這不可能！到頭來，你還嫌上了我，覺得是我拖累了你么？！”

    不退莞爾：“你看看你，我還沒說完，你就先急上了?！?/br>
    桃夭立刻泄氣。

    不退：“你執(zhí)迷不悟，皆因我起，也理應(yīng)由我化解?？上Ы裆鸁o緣，待來世吧?！?/br>
    桃夭：“真有來世么？”

    不退：“是你說追逐我三生，若是沒有，桃夭，你追逐的又是什么？”

    桃夭不言。

    她稍稍側(cè)頭，濃厚的靈力屏障一寸一寸收回，在院落邊沿的陳音希等人只覺得周圍壓力一松。

    “加上這一世，就是四世。”

    在桃夭起身后，他們便看不清它的面孔，只能看到桃花妖窈窕身段微微顫著，連帶著她那寫滿了困惑的語氣也是：“我等了你四輩子，你還要我等你第五次?！?/br>
    “我說不等，你便不等？”

    “才不會(huì)?！?/br>
    “那便是了?！?/br>
    知曉勸不動(dòng)，不退也不再繼續(xù)。

    “莫要在中原游蕩了，你為妖族，終究不是人，待到靈力消散，游走人間，便會(huì)遭人嫉妒生恨。”

    臨別之時(shí)，大師只是向桃夭抬起右手，僧人的掌心朝上：“留在羅漢殿吧，我僧眾會(huì)護(hù)你周全，你也有個(gè)地方扎根。”

    桃夭茫然地看著吉祥明伸出的手。

    它不通人事，自然也不懂人類的禮數(shù)，不明白吉祥明大師是想要做什么。桃夭沉思片刻：“你是要我保護(hù)羅漢殿嗎？”

    “你若這么想，再好不過。”

    “那好，我答應(yīng)你。只要我一日活著，我就守你羅漢殿一日。但不退，若是我找到你的轉(zhuǎn)世，我還會(huì)去找你，找你給我個(gè)答案?！?/br>
    “既是如此，你便來找我?！?/br>
    “好?！?/br>
    桃夭靜靜地看著吉祥明的手掌，感受對(duì)方的生命力在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腥婚g桃夭仿佛明白了什么，它小心翼翼地抬起自己的手，朝著吉祥明的掌心探過去。

    然而就在桃夭的指尖要搭在吉祥明的掌心前一刻，僧人的手掌從半空中滑落下去。

    手掌落地，吉祥明安詳?shù)亻]上眼睛。

    智光和之后趕來的僧人，紛紛就地打坐，為圓寂的住持誦起經(jīng)文。

    桃夭的手仍然伸在半空中，它看著吉祥明大師闔上雙眼的臉，抿了抿嘴角，似哭似笑，最終清麗絕美的面孔恢復(fù)到了往常的淡淡神情。

    面對(duì)著圓寂的吉祥明，桃夭雙手合十，微微鞠了一躬：“桃夭謝大師收留。”

    下一刻，桃花妖在眾目睽睽之下化形，原本高挑且美麗的人影頃刻之間恢復(fù)成樹木的樣子，扎根于吉祥明的身后，桃花盛開，枝芽瘋長，眨了眨眼的功夫，粉白的花瓣已然飄滿安寧簡樸的別苑。

    周良愣了愣：“它最后那句話……是想通了？”

    陳音希抓了抓自己的衣角：“無所謂?！?/br>
    陳音希更想知道，這世界真的有來世么？

    連吉祥明大師都沒給她一個(gè)答案，要陳音希自己說，她是不信有來世的。沒有來世，桃夭所謂等了三生三世，也不過是它自己的執(zhí)著。

    不過吉祥明大師說的也對(duì)。

    她信不信，沒有關(guān)系，重要的是桃夭信。

    想通不想通，桃夭作為一棵樹留在羅漢殿，也許是最好的結(jié)果。

    她拍了拍周良的肩膀：“沒咱們什么事了，走吧。”

    周良：“去、去哪兒？”

    陳音希：“……”

    又來了。

    看周良這躲躲閃閃，掛著笑容的尷尬模樣，就知道他回到汴城后，估計(jì)還是沒回周府找周姜。

    關(guān)鍵在于，人母子二人的事情，陳音希還真不好多說什么。

    天底下最難講明白的就是家務(wù)事，要是陳音希有那個(gè)三言兩語就能解開心結(jié)的能耐，她還當(dāng)什么跑腿的，光當(dāng)心理醫(yī)生就賺大了好不好。

    “先去見見茵兮和傻子?！?/br>
    她說：“他們是不是也在汴城？”

    聽到這話，周良隱隱松了口氣。

    小書生也不傻，明白陳音希是在為自己著想，因而白凈面龐上浮現(xiàn)出了幾分感激的笑意。

    “確實(shí)在汴城，茵兮姑娘帶韓君回了過往陳家的舊宅，阿姝也在，”他說，“把個(gè)月前你突然聯(lián)系阿姝，還把她嚇了一大跳。我回來這幾天，她天天問我你的情況呢，還是你自行回應(yīng)為好?！?/br>
    “傻子情況如何？”

    當(dāng)時(shí)律法宗出事時(shí)沒見到韓叔劍等人，但按照嬴子黎的性格，大老板絕對(duì)不會(huì)因?yàn)楹晚n叔劍關(guān)系好就放過他。

    “韓君的情況……不太好說?！?/br>
    “傻子死了？！”

    “音希你胡說什么呢，沒有！”

    “……哦?！?/br>
    周良露出一個(gè)不忍直視的表情。

    怎么說呢，感覺她微妙的有些失望是怎么回事！

    “別這幅表情看著我，”她摸了摸下巴，“韓傻子那副德行，一看就是打不死的小強(qiáng)好不好。他死了反而更具有研究價(jià)值一點(diǎn)。而且——”

    “而且？”

    “是茵兮帶他回來的吧，都住進(jìn)人娘家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