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成淵按住了劍。

    恰在此時(shí), 官道上又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七八匹快馬從長安方向疾馳而來，馬上坐的是穿黃衣的官吏。

    軍士中有目力極好的斥候，舉目張望了一下，對賀成淵稟道：“殿下，那邊有人過來了，好像是朝中的人?！?/br>
    賀成淵略微皺眉。

    朱邪愈發(fā)卑微，目中的血和淚一起流下來：“太子饒命、饒命！”

    “太子、太子殿下，手下留人！”快馬越來越近，馬上的人聲嘶力竭地朝這邊呼喊。

    那幾匹馬跑到面前，勒住了，馬上的人幾乎是跳了下來，連滾帶爬地過來向賀成淵行禮：“臣等乃是鴻臚寺的人，見過太子。”

    朱邪向前爬了兩步，卑微地把臉伏在地面：“救我、求求你們救救我。”

    鴻臚寺的官員前頭原是聽說這位回紇王子領(lǐng)著人馬、帶著刀弓、氣勢洶洶地出了城門，唯恐這些番邦蠻人在大周的地界胡作非為，這才匆匆追了過來，豈料竟撞見太子行兇，真是又驚又懼。

    這些官員心里大罵，早知道就不該出城，由他去，但眼下既然見到了，職責(zé)所在，又不得不硬著頭皮求情：“不知這位朱邪王子哪里開罪了殿下，真是該殺，但其為回紇使者，世人皆知其為兩國邦交而來，求殿下顧全大局，暫息雷霆之怒，且留這王子一條性命，也令吾等有個(gè)向皇上有個(gè)交代?！?/br>
    賀成淵卻只是冷淡地道：“如此小人，殺便殺了，回紇若要戰(zhàn)，那便戰(zhàn)，手下敗將而已，何需顧慮?！?/br>
    太子果然還是這般冷酷暴戾，不留一絲情面，這些官員暗暗叫苦，不得已跪了下來，陪著朱邪一起磕頭：“殿下開恩，這、這、這真不能殺啊，殿下！”

    肅穆的鐵甲騎士立在那里不言不語，氣氛壓抑。

    地上滿是塵土，混合著濕漉漉的血跡，一片赤紅的泥濘，這七八個(gè)官員跪在那里不住地哀求，真是狼狽不堪。

    方楚楚不忍心了，輕輕地?fù)u了搖賀成淵的肩膀：“阿狼，既如此，還是算了吧，給這幾位大人一個(gè)面子，你別殺他，兩國邦交，向來不斬來使，我不想讓你為難，若為了這事情惹來別人的責(zé)難，多不劃算?！?/br>
    朱邪把頭在地上磕得砰砰作響，一連聲地哀求著：“jiejie，我不會再害你，我對著真神起誓，若有違此言，將來叫我萬箭穿心而死！jiejie，你再信我一回，我絕對不會再害你?！?/br>
    賀成淵卻道：“他有害你之心，斷不可饒過，免得日后留下禍患，楚楚，你別管鴻臚寺的那些人，他們?nèi)粼賳拢徊⒘艘矡o妨。”

    鴻臚寺的官員嚇得差點(diǎn)暈厥，有膽子小的，已經(jīng)開始打哆嗦了，只有一兩個(gè)膽子大的，仍然在哀求：“若這位王子今日死在這里，吾等也脫不開干系，難逃罪責(zé)，便是冒死也要求殿下開恩哪?！?/br>
    方楚楚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嘆了一口氣，戳了戳賀成淵的背，小聲嘀咕：“都這樣了，還怎么殺，你看看人家多可憐，你要是殺了那狗王子，今日也不知道該怎么收場了，好了，太子殿下，你就開開恩吧。”

    賀成淵沉默了一下，倏然zwnj;拔劍而出，寒光掠過，一劍斬?cái)嗔酥煨坝冶邸?/br>
    鮮血淋漓，手臂掉到地上，那手指還虛空地抓撓了兩下。

    朱邪悶哼了一聲，倒在地上，痛苦地打滾，但他卻死死地咬住了牙關(guān)，依舊不敢發(fā)出慘叫聲。

    賀成淵收了劍，對著朱邪冷冷地問道：“王子何故受傷？”

    朱邪伏在地上粗粗地喘著氣，額頭上冒著豆大的汗，他勉強(qiáng)回道：“我路遇無名匪徒，不幸為其所傷，幸得太子殿下出手相救，僥幸脫得一命，感激不盡。”

    賀成淵終于吐出一個(gè)字：“滾?！?/br>
    鴻臚寺的官員如釋重負(fù)，互相攙扶著起身，順便把朱邪也拖了起來。

    朱邪看了方楚楚一眼，他剩下的那只綠色眼睛里似乎也含著血，而后，他上了馬，一聲不響地走了。他的身上還流著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方楚楚看著那樣，忽然覺得心里很不舒服，悶悶的，忍不住把臉貼在賀成淵的背上，蹭了兩下。

    賀成淵差點(diǎn)又要腳軟，他不動(dòng)聲色地對屬下吩咐道：“你們先走。”

    騎兵們干凈利落地上馬離去，馬蹄聲急，轉(zhuǎn)眼間塵煙滾滾，都去遠(yuǎn)了。

    方楚楚這才反應(yīng)過來，有點(diǎn)目瞪口呆：“不是，怎么回事，他們把馬都帶走了，我們怎么回去？”

    “不過兩三里地，有什么要緊。”賀成淵的語氣十分冷靜，“馬比得上我嗎？我背你回去不好嗎？”

    方楚楚“嗤”了一聲：“你就這點(diǎn)出息了，成天和羊比，和馬比，你害不害臊呢？”

    “不害臊。”賀成淵沉穩(wěn)地回道。

    方楚楚笑著打了他一下。

    這時(shí)節(jié)，冬天剛過了，道邊的林木春芽萌發(fā)，從枯灰中透出了一點(diǎn)微微的綠意。長安古道，萬丈碧云天，十里芳草地，風(fēng)過長亭，把血腥的味道慢慢地吹散開了。

    方楚楚趴在賀成淵的背上，他的氣息直鉆進(jìn)她的鼻子，那種陽光下草木的味道那么濃烈，無論何時(shí)，他總是盛夏。

    他背著她走，這一路，風(fēng)景自是不同尋常。

    方楚楚心滿意足，用又甜又軟的聲音夸他：“阿狼，有你真好，你總是這么能干，我正念著你呢，你就來了，可見我們是心有靈犀的。對了，你怎么知道我出事了，會恰恰好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