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安然說去刷碗，方哲說他來，她也沒堅持。

    方哲刷碗的時候，聽見安然又回了屋，不知是不是收拾東西準(zhǔn)備要走，他現(xiàn)在腦子里亂得很，心慌的感覺還沒有消散，一切都糟透了。

    刷完碗，走出去，安然坐到客廳，看樣子似是有話跟他說，他有些忐忑地走過去，見得茶幾上放的藥，瞬間便明白她要說什么。

    方哲坐到安然旁邊的沙發(fā)上，雙手交合，躬了身子。

    “我剛剛找吹風(fēng)機時在你抽屜里看到的，我拿手機查了查……”安然頓了頓，望著方哲，“抑郁癥？焦慮癥？”

    “沒那么嚴(yán)重?！?/br>
    “那有多嚴(yán)重？”

    方哲垂著頭，沒言語，雙手不安地握了握。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以前……有過嗎？”

    方哲把身子躬得更深些，不讓安然看到他的臉，兩個大拇指不安地摩挲著，帶著深深的焦慮。

    安然沒追問，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許久，方哲幽幽地開口：“我那天正在上班，張佳佳給我打的電話，哭著跟我說陸瑤跳樓了，從二十八樓跳下來，掉下來的時候撞到了東西，摔在地上的時候身體都是斷開的……”

    “我不記得我那天是怎么過的，那些天的記憶到現(xiàn)在都是空白的，我也不敢回想……她下葬那天我悄悄去了，結(jié)果被她家人看到，他爸沖過來打我，說我是殺人兇手，按著我的頭往墓碑上撞，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他當(dāng)時的眼神，絕望又憤怒，如果不是被人攔著，是真的準(zhǔn)備把我打死，我當(dāng)時也真恨不得他能把我打死，我才真的解脫了……”

    “那些日子，我每天夢里都是和她分手那晚，她說讓我放手，說我們都解脫了，轉(zhuǎn)眼又站在樓頂，她站在樓邊讓我放手，她說她會好好的，我放手了，她就在我眼前跳下去了……那個夢每晚每晚都在重復(fù)著，不管我做什么努力，我放手，不放手，不管我說什么，做什么，最后都是看到她在我面前跳下去，血rou模糊……”

    “我不敢睡覺，整宿整宿的不敢睡覺，那樣的狀態(tài)有半年的時間吧，我身體頂不住了，開始出現(xiàn)各種問題，醫(yī)院里各個科室的號都掛了個遍，其實我知道我是心理的問題，最后瞞著我媽去看了精神科。但是我沒把陸瑤的事告訴大夫，這件事我回想都不敢回想，更別提對人說出來了。對于我這樣的，人家大夫大概也看多了，沒怎么追問，只是藥物治療?！?/br>
    “抗抑郁抗焦慮的藥，來來回回的嘗試，那段時間真的很痛苦，精神上的，身體上的，藥物的副作用，換藥戒斷期的反應(yīng)，我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黑洞里，只會越陷越深，根本爬不起來。藥吃了兩三年，身體狀況才慢慢控制下來，開始一點點地減藥，我那時候覺得自己已經(jīng)走出來了，雖然仍然不敢回憶往事，但至少精神上和身體上已經(jīng)‘病愈’了?！?/br>
    “認(rèn)識你的時候已經(jīng)停藥一年多了，我也退縮過，但是又自私的不想放手。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讓我覺得特別滿足，就好像被拋棄在大海上漂流了多年的人，終于得救上岸一樣。我不是故意瞞著你我的過去，我只是害怕，我好不容易才走出來，就想徹底斷了和過去的任何聯(lián)系，恨不得把那些往事都從自己的腦袋里挖出去?！?/br>
    “重生前的那晚，你問我過去的事，我當(dāng)時有種當(dāng)頭棒喝的感覺，好像跟你在一起那些年都是我偷來的，終于還是要面對現(xiàn)實，我害怕，真的害怕，我不知道你知道后會怎么看我，還會不會接受我……”

    方哲的聲音開始顫抖，手肘撐在腿上，雙手捂額埋著臉，十指深深地插進頭發(fā)里。

    “重生之后，看見陸瑤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覺得這是上天給了我一次機會，拯救她，也拯救我自己。我知道我應(yīng)該離她遠(yuǎn)遠(yuǎn)的，我也努力去躲著她，拒絕她，但是每次看到她失望的樣子，我就會特別的惶恐，我那時就盼著高中快點兒結(jié)束，不用再天天面對她。就是那個時候陸瑤受傷了，她爸來找我，說她在自殘，我一下就慌了，感覺自己就好像跌進一個深潭，慢慢地下沉，她爸提出讓我和她交往到高考結(jié)束，安撫她，我知道這根本是飲鴆止渴，卻又像垂死之人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想拼命抓住……”

    “返校那天，我想去找你解釋，結(jié)果那天陸瑤得知她父母離婚了，她說她知道我和她在一起不是真心的，說讓我放手，讓我解脫……她說的話，跟我們分手那晚如出一轍……我當(dāng)時就知道我完了，我爬不出來了……”

    方哲哽咽著泣了一聲，忙又努力忍回去。

    聽得方哲訴說這些往事，安然只覺得一陣陣地窩心酸楚，凝著他道：“為什么當(dāng)時不來告訴我這些？為什么不讓我?guī)湍?？?/br>
    方哲搖頭：“ 我就是一個黑洞，我自己爬不出來，別人誰也幫不了我…… 我見過很多陪著看病的家屬，臉上除了疲憊什么都沒剩了，甚至有的家屬最后也成了病人，我知道黑暗里的滋味兒有多痛苦…… 我想要抓住你，但是我沒有自信，我只會把你拖下來，我沒有這個自信，對不起，對不起……”

    方哲佝僂著身子，捂著臉，終于再堅持不住地哭了出來，不是默默垂淚或低聲哽咽，是完全無法自控地失聲痛哭。

    第60章 理由

    安然和方哲在一起五年，從來沒見他哭過，甚至連過分的負(fù)面情緒也很難見到，工作上遇到不順心，和她吵架拌嘴，又或是遇到其他的糟心事，他的反應(yīng)通常只是一個人沉著臉默不吭聲地在角落里坐著，最嚴(yán)重的也不過是去陽臺或背人地方抽兩根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