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卷90.歸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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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的余生 始終留給你 可有幸 陪你看遍潮漲又潮平 ——《聽風的鯨》 “從你一年前殺了他的那一刻起?!?/br> 這句話沒有任何猶疑,仿佛它已經成為一個既定的事實。 ——結束所有回憶,時間來到這一刻。 海濱的盤山公路,江夏熟稔掌握手中的方向盤,而坐在她身邊副駕的盧景州這才意識到自己被拉長的安全帶繞椅綁死在了座位上,手上的系帶自然打的也是死結,他整個人就像是五花大綁的粽子,沒有任何掙扎的空間。 盧景州原本醉意熏熏,剛醒了一點酒,此刻還是渾身都使不上勁,何況他面對的不過是江夏,索性放棄抵抗,靠上了椅背撇過頭來:“你在說什么,我沒明白。” 江夏根本連余光都沒給他:“一年前,你和我弟弟在鯨魚灣見了面,他死之前還和我打過電話——是你殺了他?!?/br> 盧景州的笑聲像是嘲諷她的天真:“怎么,他死的時候打電話告訴你我殺了他?” “你好像沒有否認你們見過面?” “你的話本身就沒有任何根據,我沒必要每一點都跟你澄清……”盧景州依然波瀾不起盯著她的側顏,“夏夏,你要是知道我殺了他,一年前你就來找我了,不需要等到現在?!?/br> “……” “就算我們見了面又怎么樣,我還能一邊殺人一邊讓他打電話告訴你?他到底是死前——”盧景州挑了挑眉峰,語氣溫和,質問卻很尖銳:“……還是死后告訴你的?” 不帶任何玩笑的口吻,卻又十足十嘲諷到了極致。 許是被盧景州的不冷不熱的挑釁激起了怒火,江夏猛地一拍方向盤:“把他打到昏迷,扔了他的手鏈,一刀捅穿了他的心臟再把他拋尸鯨魚灣——盧景州!人在做,天在看!你敢否認這些事情你一件都沒有做過——?。 睉嵟那榫w涌上心口,一下子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江夏,像個瘋子一樣猛踩油門,甚至cao縱整輛車開始在公路上憤然左滑右擺起來! 盧景州本就剛醒酒不久,這一通cao作不僅讓心理上直飚生死時速,更是讓生理上的胃一陣翻江倒海,他作嘔了一陣,好不容易才緩過來,想起她說的話,很快找到了漏洞—— “夏……” “別叫我夏夏!” “行行,江夏,你搞清楚,就算你說我把你弟弟打到昏迷,扔了他的手鏈,可是你也不能就理所應當認為我是殺死他的兇手……”某些確實發(fā)生過的事情被點了出來,大概江潯死之前真的告訴了她,盧景州也不去反駁,只是模糊帶過,再說…… “再說你弟弟明明是墜海死的,你說的那些到底都是從哪里來的妄想?”言末,他又冷不丁補了一句:“你的病還沒好嗎?” 行駛的車輛慢慢平穩(wěn)了下來。 江夏的目光筆直地看著前方,只是看著山間的公路在月色下無盡蜿蜒,她的焦距就已經漸漸渙散。 如果她還沒有從妄想中清醒,也許真的會自我懷疑。 良久,車內依然縈繞著nongnong的酒氣,聽得見兩人一急一緩的呼吸。 她側臉上的唇角忽然扯了扯,笑了。 江夏的臉天生就標致,車內的環(huán)境下打上一片夜色的冷光,光潔的弧度從下巴延伸至頷角,唇瓣單薄,略顯寡情冷性,嘴角勾起來的時候,若有似無地撩撥人心。 盧景州也因為她這一笑有些亂了心神。 可是這笑容并沒有納入她眼底,更像是在皮相上揚了揚,骨子里卻把所有的情緒都徹徹底底沉了下去,她眼里前一刻燃燒的怒意至少還帶著一絲屬于人的生氣,而這一秒,卻是什么都沒有了,剝離了最后一分蒼白的生命力。 好像剛才的失控從未存在過,不,也許從一開始,她就沒有失控過。 ——只有我足夠失控,你才會忘記冷靜思考,不是么? ——盧景州。 “你……” “怎么知道江潯墜海死的?” 盧景州身形不著痕跡地一僵。 信息差。 江潯落海一開始被報的是失蹤,江夏所有的搜尋中心都在鯨魚灣以及沿海的灣岸附近,不想引得無意義的安慰也不想招來熟人非議,她沒有和朋友同學透露一星半點細節(jié),就連街坊鄰居也只告知了最親近的幾個幫忙。 后來找到尸體,對外也只說是意外,畢竟他的墜海多少看起來有些離奇,她和爸爸誰都不想拿弟弟的死出來給旁人作茶余飯后的談資。 除了警方和至親好友,沒有人知道江潯是墜海溺亡,沒有人。 車內空調風開得大了,涼意倏倏吹拂,吹得連最后一絲醉意都暖不透人心,盧景州垂眼看近在咫尺的手臂表皮因為冷而凸顯的雞皮疙瘩,他瞇了瞇眼,目光再度看向江夏。 這個人身上,仿佛已經沒有體感,他又想起了在大學的那些時日,那時的她也不過一具空殼,而今天,她與那具空殼又有了幾分相似,卻不一樣。 盧景州自認并不是輕易就會敗陣的人,剛才只是他醉了,他說了讓人誤會的錯話。 “你知道我在乎你?!彼鲱^嘆了口氣,“就算去國外交換留學一年,我還是會默默關注你,人命那么大的事,就算身邊親友不知道細節(jié),新聞也會多少有報道,這個時代能瞞得住什么?” 江夏會這么問,就說明江家沒有把這件事公開,盧景州不傻,不會在原有的陷阱上一跳再跳。 但是江夏的嘴角,再一次勾起了幾不可察的弧。 她嘴角上揚的角度越輕柔,她的笑越滲人,余光微微瞟了過來,順著盧景州的方向落下一瞥。 “……新聞?” 聲線宛若云朵浮在半空,輕若無物,又高高在上。 “7月30日17時21分許,有群眾報警稱在沂海綏里海灘發(fā)現一具男尸,后經警方及其家屬確認,死者系上月25日在鯨魚灣風動崖海域落海失蹤的19歲青年江某。” 她一個字,一個字,原封不動地,不帶任何感情地將報道復述了一遍。 沒有人知道她這一刻內心里在想什么,又或者,她什么都沒想。 但有一點也沒有人會去懷疑,只有至深的痛苦,才能讓人把這不帶任何感情的一字一句,記憶得刻骨銘心。 “所有新聞稿都一樣,這條報道會出現民生版塊最不起眼的小角落,連網站都是至少叁級頁面往下,因為它太無趣了,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死掉,根本沒有人會在乎一場稀松平常的死亡?!?/br> 前方是宛若無盡的山麓,而另一側是黑黢黢的海,車大燈照亮一小片公路,兩旁的風景不停向后掠過。 “可是……”江夏眼前模糊,卻被她狠狠咬住牙關止住了,輕聲道:“我在乎?!?/br> 漠然的面孔上,沒有讓人看出半分動搖。 “你看過這些微不足道的新聞報道嗎?盧景州?”江夏問他,“連名字都不會有。” 車內一片緘默。 “他其實才18歲。”江夏說,“他的生日在12月,那年的生日都還沒過。” 握住方向盤的手越攥越緊:“在他尸體被找到的前一周,家里收到了他的大學錄取通知書?!?/br> 每說一個字,都像用荊棘在心臟上鞭笞。 “我知道你很痛苦……江夏?!北R景州這么說,卻把頭偏向了窗外,沉思了許久,玻璃窗后的黑瞳中不見一絲憐憫:“是,我見過他,是他約我出來,我打了他,是他先對我下了重手,但我沒有殺他——他的死與我無關。” “果然,那天是你?!苯囊痪湓?,車窗后的盧景州微微一怔。 “他其實什么都沒跟我說?!?/br> 因為江潯是在和自己通話之后才失足落海,加上有手鏈和目擊者,那時候的江夏不疑有他,再后來忙于尋找江潯的蹤影,因為發(fā)現尸體而崩潰陷入精神妄想,她一直沒有真的好好思考過那之前發(fā)生的事與他的死是否相關。直到她這一次徹底清醒,她才有機會去細想。 從電話接通的那一刻起,電流那一端就只有呼呼的風聲,中間一度有人走過,鞋面和砂礫細微摩擦,因為她太過擔心,所以一直都在聽,也在那個聲音響起的時刻呼喚過江潯。 腦中浮現起畫面,江夏仿佛置身風動石邊,眼前兩個男人,一個站著,一個暈厥在地。 江潯的手機也許背扣在地上,也許掉在了某個角落,站著的男人扯下了江潯的手鏈朝海灣扔去,隨即轉身不知所蹤,幾分鐘后,江潯才漸漸轉醒,地面摩擦作響,手機里再度叫起他的名字,他才撿起了手機與她交談。 她記得江潯在她的逼問下承認自己昏過去了,風動崖彼時僻靜無人,那么幾分鐘前的腳步聲就不會是他。 江潯不會騙她。 江夏站在風動崖上,望著少年扶著欄桿的側影,忍不住緩緩抬起手,向著那一抹虛無的輪廓伸去。 想要觸碰,想要,把他握進手中。 那時候的少年剛從昏迷中蘇醒,身體不適的他只能攀著欄桿緩一緩,他依然在笑,因為電話那一端的人讓他沉浸在喜悅里。 然后他似乎看到了,看到了崖邊樹梢上的那條手鏈。 不知何時,他身后出現了一抹黑影——幾分鐘前離去男人折返回來,為了什么呢?江夏也不知道,至少在結果呈現的那一刻之前,她不知道原因。 可是被撞擊和喜悅沖昏頭腦的少年,渾然不覺。 他說:[我可以學,之前家務分工不是說過了嗎,做飯洗碗都包給我。] 他說:[那也是我心甘情愿,jiejie。] 他說:[我才不會后悔。] 少年彎下腰去撿拾那一串手鏈。 [倒是你,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我認真起來可以煩得你一輩子都甩不掉,反正你本來也甩不掉,我可是你弟弟。] 江夏仿佛看見了那一刻,他身后不遠處的人面露猙獰。 不要。 江夏似真似幻的虛影朝少年沖去。 不要。 男人的腳步踩在土地上,輕微的摩擦聲響。 風動崖是一個坡,崖邊正是最高處,那個男人從坡下伸出手…… 求求你,不要。 少年因身后讓他失衡的力道,眼中閃過了一絲錯愕。 江夏伸出的指尖只碰到了少年的衣角,與他擦身而過。 阿潯—— 天空開始飄起雨絲,雨勢來得迅猛,看來沒多久就要下起瓢潑大雨。 她身后,男人踢了踢巖石地上的散沙,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大雨,很快就會把這些已經不足為患的痕跡沖刷得干干凈凈。 而她傾盡全力探出身子朝少年伸手,卻只見到他脆弱的身影砸在高低錯落的礁石間,最終化作一團白色的浪花,隱沒于大海。 江潯不會自己出現在僻靜的鯨魚灣,更不會輕易摘下她送他的手鏈。 如果那一天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他怎么會突然提醒她以后不要再見盧景州。 所以,真相就是這樣,對嗎? ……對嗎? “江夏!” 車輛再度偏離主路,差點就撞向山巖,江夏這才從恍惚中回神,身旁是心有余悸的盧景州。 “你清醒一點,我已經和你說了,你弟弟的死和我沒關系?!?/br> “我聽見了腳步聲?!彼鋈婚_口。 “什么?” “我弟弟落海之前,我聽見了你的腳步聲?!?/br> “你真的是……瘋了?!北R景州抬起被束縛的手,揉了揉眉心,“你怎么能證明是我的腳步聲?自己之前是什么狀態(tài)你不清楚?你的妄想還少嗎?” “如果,你已經知道我是一個瘋子——”江夏這一次真正轉頭看向了盧景州。 “你為什么還要回來找我?” 盧景州揉著眉心的手指一停。 “你真的那么愛我嗎,盧景州?!彼f“愛”的時候,眼底盡是嘲諷,“又或者說……” “你想要把我綁在身邊,確保我一輩子都能守住你的秘密?” 海面在月色下波光粼粼,SUV開到鯨魚灣風景最美的一處盤山公路。 盧景州放下手,看向江夏的目光黯然,里頭一閃而過的情緒,有一瞬間她無法解讀。 仿佛有刺扎在心瓣上,又仿佛那根刺被人拔了出來。 你真的愛我嗎? 愛是很玄妙的事情,這世界上,人們一次次互相試探,一次次反復確認,只為了從另一個人那里,收獲一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誰也說不清楚這種獲得是好還是壞,有時候它不請自來,成為一種困擾,有時候我們機關算盡,最后卻是一場徒勞。有些人一生都沒學會怎么去愛,有些人終于學會了愛,卻愛而不得。 擁有的時候你感到幸福,失去之后卻成倍痛苦。 盧景州的肩頭隨著笑聲顫了一顫。 “你的妄想越來越嚴重了?!?/br> “預設了一個真相,然后把自己想要的碎片填補進去,只看到你想看到的東西?!?/br> 江夏想了許久,像是終于想通了一般,說:“也許是吧。” 盧景州長吁了一口氣,緊縛的安全帶勒得他生疼,不得不重新靠上椅背。 隨即就聽見她說—— “但是,已經不重要了?!?/br> 盧景州驀地望向她。 她說話太冷靜,冷靜得像是早就料到了今晚都會得到什么樣的回答,一切都在按照她設想進行。盧景州了解這份冷靜,因為那原本是他的位置,他曾經說過他和江夏是一類人并不是空想,看,現在的他就好像看見另一個自己。 盧景州平緩下呼吸,微微低垂下眼睛,手指悄悄地去解領帶的死結。 “你記不記得,我高叁在書店見到你的時候,你交往的那個學妹?!?/br> 他必須說一些什么來敷衍:“怎么,你是不是要說我把她也殺了?” 江夏搖了搖頭:“不,林少婷還活著?!?/br> “只是自殺了很多次,得了抑郁癥?!?/br> 盧景州垂下的眼里不見任何波瀾。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嗎?”江夏的手肘撐著車窗,偏頭靠了靠:“最可笑的是,她直到現在還在為你說話,還在對你死心塌地,說是自己的錯?!?/br> “這一幕熟不熟悉?” 她和林少婷不一樣,她有自己真正的愛人,所以才沒有徹底淪陷進去。可是以后呢? 自己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如果盧景州活著,永遠還會有下一個林少婷,下一個她,下一個江潯。 這種傷害也許永遠沒有痕跡,永遠得不到懲罰。 “盧景州。”她生冷地叫著他的名字,這一刻,這叁個字,忽然多了幾分悲劇的色彩。 “無論是那個女孩,還是你的俞青紓——原本,并不是沒有人愛你?!?/br> 你沒有資格去唾棄她們的愛,是你自己不想要罷了。 “砰”地一聲!身邊的男人狠狠砸了一次身前的手套箱。 然后低著頭,沉沉地警告道:“閉嘴?!?/br> …… “你懂什么?” 良久,他從黑暗里抬起頭顱,目眥欲裂地看她,“你想證明什么?你什么都證明不了!” 江夏的車忽然在一個路段上停了下來,已是午夜,這僻靜的山路前后無車,更遠的前路是一道轉彎,彎道之外,可以看到夜色下的鯨魚灣。 引擎聲還在響,還有那冷得人手腳冰涼的空調。 “沒錯,我證明不了?!?/br>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年,就算有蛛絲馬跡都已經消失干凈,而且,那時候我是一個瘋子,瘋子說的話,不足為信?!?/br> 盧景州的手指飛快地在領帶結撥弄,那上面已經隱隱有松動的跡象。 江夏似乎并沒有察覺,還在兀自強調:“我是一個瘋子啊,瘋子能做出什么事情呢?” “這個瘋子寫了一封自白書,里面揭露了足以讓你身敗名裂的所有罪行,兒子犯下的錯,父母也會因此被重點調查,承擔你給他們帶來的所有后果,畢竟……他們本來也不干凈,不是嗎?” 領帶上的死結,這一刻被盧景州全部打開了。 這種絲滑的布料,要解開,本來就不難。 安全帶的死結打在座椅之后,他活動的范圍優(yōu)先,更沒辦法在不被她察覺的情況下解開,所以下一秒—— 盧景州猛地從側面鉗制住了她的脖頸! 他手心的力道漸漸加重,這一刻他是被害者,就算真的殺了江夏最后也可以說是正當防衛(wèi),何況江夏是精神病人,有醫(yī)療記錄在案,他連后顧之憂都沒有。 “沒有人會信。”他很遺憾地告訴她。 可是他的動作仍然莫名留有余地,江夏從那分毫的空隙里,艱難地吐出兩個字—— “會……的……” 盧景州的眸光頓了頓。 她為什么沒有驚訝也完全不恐懼? 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駕駛座上,仰著頭,接受被扼頸的痛苦,眼中全然死寂。 到底是空洞,還是解脫,盧景州竟然分不清了。 明明是他重新占據了主動,他卻覺得自己像是中了她的圈套。 “為什么?”盧景州微微松開手勁,他想知道,他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因為……”此刻明明有了喘息的空間可以掙扎反抗,江夏卻沒動。 “——那是一封遺書啊。” “在你坐上這輛車之前,那份遺書已經鋪天蓋地發(fā)布了出去?!?/br> “我什么證據都沒有,但也沒有什么……比一條命來得更有說服力。” 只有最殘忍的真相,才值得一個人用生命去證明。 高官之子,PUA,強jian,殺人,全網遺書,這一次的噱頭足夠上頭版。 不需要證據,以死明志就是最好的證據,輿論就是會同情弱者,這是世界的規(guī)則。 你死不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算活下來,我也會讓你生不如死。 “從一開始——”她揚起唇,苦澀地笑了笑。 “我就是用自己的命,設下了這一局?!?/br> 盧景州怔怔看著她。 “……你真的瘋了?!?/br> 他顫巍巍松開了手,終于知道自己遇到了一個比自己更瘋的瘋子。 他殺她,就是幫了她。 如果她連死都不怕,他又有什么可以威脅她? 這場博弈從一開始他就輸了。 江夏一動也不動望著前方彎道的盡頭,有一輪明月掛在天空最高處,在海平面灑下盈盈的碎光。 “我曾經想過,什么樣的復仇手段才最解恨……”江夏微微偏了偏頭:“凌遲你?閹割你?把你的血一點點放干,讓你眼睜睜看著自己去死?那樣足夠痛苦嗎?” 身旁的盧景州竟然因為她的話動了動唇角,可能覺得這不過是個笑話,也可能覺得這種痛苦何嘗不是一種暢快。 “可我知道那根本不夠,你體會不到我痛苦的萬分之一……我不在乎了,盧景州,你痛不痛苦和我又有什么關系?” 后視鏡里,映出一左一右的兩個人,一個平和,一個卻面露晦澀。 “我知道他不希望我變成那樣一個人——我和你不一樣?!?/br> “江夏,他能給你的,我可以給的更多?!?/br> “——你?” 江夏笑了出來:“你能給我什么?盧景州。” “……你連自己都溫暖不了。” 你連自己都溫暖不了。 言語如刃,直戳他的心,連被刺痛哀嚎的權力都不曾有。 盧景州倏地握緊了拳。 海平面上的月光在眼眶里漸漸模糊了。 “我好想他?!?/br> 她好似在自言自語。 “他這么好的一個人,還有大把光明的人生,可是他把所有溫暖都給了我,連一點都不剩。” 因為一點都不剩,她的小太陽,最后才會化作灰燼。 從呱呱落地,到蹣跚學步,從童年池塘邊撈蝌蚪,到放學牽著他的手回家。 他曾經抿著小虎牙,叫她,jiejie。 也曾經在她耳邊彎起眉眼,叫她,夏夏。 她的阿潯,是世界上最好的弟弟。 可是他再也回不來了。 萬念俱灰。 如果,你也能體會得到的話。 她欠了他太多,賭上她的全部都不夠。 現在她只剩下一條命了。 那就用一條命去還。 “盧景州。”她似乎,下定了決心—— “跟我一起下地獄吧?!?/br> “我們不配上天堂。” 江夏松開了腳下的剎車,一手緊握著車檔,一腳油門踩到了最深。 一切都發(fā)生在瞬息之間,盧景州伸手想要阻止她,可是她要做的不過只有一件事,那件事很簡單,也很艱難。 月光被云層遮擋,一輛與夜色融為一體的SUV轟然沖出了盤山公路,飛躍在暗如深淵的海面之上。 像是慢鏡頭,江夏看到自己在天空展翅翱翔,隨后又像一只魚,深深扎入海里。 有一瞬間的失重。 車頭砸進海面,頃刻沒入海中,帶著一道白浪,像極了他曾經在泳池賽道躍身入水時的樣子。 然后車身又緩緩浮了上來。 車輛撞擊入水的那一刻彈出的安全氣囊吞沒了兩人的空間,也吞沒了他們的意識。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越來越多海水灌入車底,車頭緩緩下墜,慢慢淹沒在海平面下。 江夏隱隱約約醒了過來。 身體很疼,可能有哪里流血了。 海水漸漸漫過了車窗。 她偏著頭,動也不能動,安靜地睜著一雙眼睛,望著車窗外蕩漾的海面,耳邊唯有流淌的海水聲。 車輛下沉得越來越快,她能感覺自己逐漸被冰寒的海水包裹,身體像是被拖拽著墜落。 那其實很可怕。 她怕水。 可是這一刻,她竟然一點都不怕了。 她看著窗外的海,一開始頂上還有若有似無的光,后來逐漸變成了無盡的深暗,忽然之間,她就成了這片黑暗里,唯一清醒的生命。 像是在無盡虛空漂浮,無依無靠,不知歸處。 “而我的……余生……” 她斷斷續(xù)續(xù)哼出了那首歌。 “始終留給你……” 萬籟俱靜的大海深處,遠遠地,似乎有一個巨大的黑影朝她游來。 那黑影發(fā)出悠長,空靈的低鳴,聲調哀婉而悲戚。 似在呼喚她的名字。 “可有幸……” 借著水的浮力,她掙扎著抬起指尖,輕輕碰上玻璃。 水流最終沒過了她。 她閉上了眼睛。 “而我的余生,始終留給你……” 女孩一襲白裙站在黃昏的海邊,哼著耳機里的歌謠。 jiejie。 恍然間,她笑著轉過身。 ——阿潯。 ——你來接我了么? ——我,聽見了。 聽鯨·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