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分明是她拒絕了他，現(xiàn)?在又?jǐn)[出來這么一副對他余情未了的姿態(tài)來做什么？

    他本是不想去想這些事的，可偏生蕭言暮在他懷里，那些事便蹭蹭的往他的腦子里冒，他臉還冷著，心里頭?卻越想越燥。

    她就是有這樣的本事，稍稍說上?兩句意味不明的話，做出來一點(diǎn)欲言又止的姿態(tài)，便讓沈溯左右思?量。

    偏他這個(gè)人還死要面子，白日里不肯承認(rèn)，晚上?回去又要輾轉(zhuǎn)反側(cè)，保不齊想上?一整夜都想不完。

    蕭言暮說話間，動了動酸痛的手，想從大氅里掏出藥來。

    她想吃一顆人參丸來緩一口氣，但因?yàn)槭终剖Я?，沒抓出想要的藥瓶來，反而抓出了另一個(gè)藥瓶。

    藥瓶在她身上?滾了一圈，從胸口滾到小腹，沈溯垂下?眼?眸看的時(shí)候，恰好看到那藥瓶露出來“趙恒之”三個(gè)字。

    趙恒之！

    沈溯驟然想起來了，之前?他見過?一次的仵作。

    之前?他見過?趙恒之，蕭言暮與仵作大衙房的其他人一起去用膳的時(shí)候，趙恒之舉著火把走在蕭言暮身旁，只是他當(dāng)時(shí)未曾多注意。

    蕭言暮怎么回事，竟然留著他送的藥瓶！

    不肯和他好，不肯住在他家，見了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夾尾巴，但是卻肯收別的男人送的藥瓶！還貼著身子放著！

    韓臨淵便罷了，好歹是比他先來的，但是這趙恒之又比他強(qiáng)在哪里！

    沈溯本就惱怒，繃了一路的臉驟然浮起來幾分寒意，冷笑?一聲，道?：“沈某是不是該將蕭姑娘放下?？否則叫趙恒之瞧見了會不高興吧？”

    蕭言暮剛剛將這藥瓶攥起來，便瞧見沈溯眼?角眉梢都飄著一股子醋味兒。

    這人是生了一顆針尖兒大點(diǎn)的心，稍有一點(diǎn)不滿意，便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樣翻臉。

    蕭言暮看不夠他此刻的模樣。

    他在外時(shí)，總是一副勝券在握運(yùn)籌在心的姿態(tài)，高高在上?的，看誰都帶著壓迫，看誰都是俯視，仗著自己有幾分本事，便誰都不放在眼?里，鋒芒畢露，像是把沒有鞘的繡春刀，誰來觸他一下?，都會被他的鋒芒劃傷。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gè)人，會因?yàn)樗f的兩句話而惱怒，會因?yàn)樗樟藙e人的東西而生氣，氣到咬牙切齒，還要硬裝自己不在意。

    蕭言暮分明知道?沈溯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好人，她心里也清楚沈溯殺的人比她讀過?的仵作書上?寫的都多，但是沈溯此時(shí)沉著臉吃醋的時(shí)候，她還是覺得沈溯有點(diǎn)...可愛。

    這倆字多是形容不開竅的小女子的，可蕭言暮覺得跟沈溯有點(diǎn)合拍，特別是沈溯咬牙切齒說反話的時(shí)候。

    一旦覺得他可愛就完了，他做什么都讓蕭言暮覺得可愛，逗弄他便也變得有趣起來了。

    “是呢?！彼徽f反話，蕭言暮就也想跟著說反話，將她的語調(diào)扯長?，尾音輕輕地顫，窩在他胸口前?，遠(yuǎn)山眉輕輕蹙著，素面上?噙著幾分擔(dān)憂，輕聲說道?：“若是叫趙恒之瞧見了可怎么辦呢？豈不是要誤會我?與沈大人之間的關(guān)系？”

    沈溯的腳步都頓下?了。

    他立在原地，垂眸看著這個(gè)討厭的女人，思?量著要不要直接將人丟下?，省的一會兒活生生被她氣死。

    而在他懷中的女人似乎尤不知他的盛怒，只攥著趙恒之的藥瓶，睜著一雙月牙眼?，說著讓人生惱的瘋話。

    “也不知趙公子此刻在做什么?！笔捬阅哼幤?，輕嘆了一口氣，道?：“哎，若是我?——”

    “再多說一個(gè)字，我?就把你丟下?去?！鄙蛩萁K于忍不了了，他能感?覺到蕭言暮在故意講這些話氣他，但他還是會生氣，她一開口，他就壓不住胸腔里翻騰的火兒：“既然蕭姑娘心系趙恒之，不如喚他過?來救你，喚他隨你跑一座山，喚他來抱著你走！省的沈某在此礙眼?了。”

    他說這些酸話的時(shí)候，連抱著她的手都跟著縮緊，恨不得把她直接揉碎到他胸口前?。

    一個(gè)破窮酸仵作，給?她一瓶藥，她就當(dāng)寶貝一樣帶著，他將她帶到沈府里，好吃好喝伺候著，給?參湯給?衣裳，日日當(dāng)祖宗捧著，她都瞧不上?，輪到趙恒之，反倒能瞧得上?了！

    他偏也是賤，明明被她拒絕過?，還要過?來救她，早知道?今日能聽見她說這些話，不如便不來，讓那趙恒之過?來，他們倆仵作一起被趙貴妃的手下?逮了算了！

    他遲早有一日，要被蕭言暮活生生氣死。

    蕭言暮被他用力摁著，微微發(fā)涼的臉蛋貼上?了他滾熱的胸膛，他似是真被她氣狠了，心口都劇烈的跳著，心跳“砰砰砰砰”的撞在她的耳朵上?，十分清晰。

    蕭言暮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只覺得他身上?的熱氣兒一點(diǎn)點(diǎn)渡到了她的面上?，讓她的面兒上?也跟著泛起了一陣熱潮之意。

    沈溯那張昳麗的臉泛著一股子鐵青之意，像是誰欠了他五百兩銀子不還一般，講了這么久猶嫌不夠，冷笑?著又補(bǔ)了一句：“不若沈某給?二位做媒，叫你們二人成親算了，祝你們倆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他這一番話說的殺氣騰騰，蕭言暮卻聽的眉眼?彎彎。

    她剛將趙恒之送給?她的藥瓶塞回到大氅間，又拿出人參丸來含在舌下?，隱隱生出口津來，她說話也多了些底氣，慢悠悠的念到：“那可不行，我?心里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不可再嫁給?趙公子啦。”

    沈溯突然不說話了。

    林子似乎在這一刻也靜下?來了，只有北風(fēng)呼嘯、刮打過?樹葉的聲音，沈溯的眼?睛突然固定到了一個(gè)方位，看天，看木，看路，就是不看他懷里的蕭言暮。

    仿佛兩個(gè)人都在這一刻失去了舌頭?，沒有一個(gè)人接下?一句話，蕭言暮還算是游刃有余，她是發(fā)起進(jìn)攻的那個(gè)，怡然的等著沈溯接招。

    沈溯面上?還緊緊地繃著，心里卻早就亂成一團(tuán)麻。

    這個(gè)女人...講的心上?人是他嗎？

    是他吧，都在這種?情況下?來講了，一定是他了。

    可是她之前?就拒絕過?他。

    呵，是拒絕他之后后悔了吧！

    肯定是，畢竟這世?上?有幾個(gè)男人比得過?他？蕭言暮后悔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他才不會去問她那個(gè)人是誰呢，他是絕不會問的，他都不在乎蕭言暮說的是誰，他要讓蕭言暮體會到什么叫錯(cuò)過?，什么叫輾轉(zhuǎn)反側(cè)，什么叫永遠(yuǎn)不會再擁有！

    ——

    他們倆此時(shí)已經(jīng)走到樹林深處了。

    之前?沈溯派出來的一隊(duì)人正將趙貴妃的手下?抓個(gè)正著，帶隊(duì)的是李千戶。

    忙碌了這么長?時(shí)間，李千戶終于抓到了正主?，此時(shí)正興奮著，恰好遠(yuǎn)遠(yuǎn)一回頭?，便瞧見沈溯抱著蕭言暮從山林間走出來了。

    當(dāng)時(shí)樹林間人很多，十幾個(gè)錦衣衛(wèi)摁著趙貴妃的手下?捆綁，一雙雙眼?都在四處轉(zhuǎn)，防著突然竄出來什么人來傷人，自然全都瞧見了沈溯抱著蕭言暮出來。

    一雙雙眼?睛又匆匆躲開。

    李千戶低咳了一聲，心說“這怎么還不背人了呢”，他快步走上?前?去，想跟沈溯回稟一下?山林中的近況，但是才剛走近了些，他便聽見沈溯板著一張臉，滿面嚴(yán)肅的問：“你方才說的，是誰？”

    第51章 我好你

    那時(shí)冬山如睡, 遠(yuǎn)野漫漫，頭頂上枯黃的樹枝隨著風(fēng)顛啊顛，他說話時(shí)的聲音落到北風(fēng)里, 透著一股硬邦邦的審訊味兒。

    不像是在問什么情話, 反而像是在逼問犯罪嫌疑人, 連手臂都緊緊繃著，偏生一雙眼還一直看著旁處, 不肯來看她。

    別扭極了?。

    被他抱在懷中的蕭言暮“噗嗤”笑出?聲來。

    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昂起一張盈盈笑臉來看沈溯，正瞧見沈溯緊抿著唇，眉眼冷漠的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聽到她笑他的緣故, 他的臉比剛才更沉，隱隱還透著一點(diǎn)鐵青。

    這人真?是一點(diǎn)風(fēng)情都不知。

    她故意抻著他，不去答他的話, 只是遠(yuǎn)遠(yuǎn)瞧著李千戶道：“李千戶來了?，還不將我放下?？”

    沈溯不動, 依舊抱著她, 就當(dāng)沒看見李千戶一樣?，聲線冷肅問：“是誰？”

    他大有一種她今日若是不說, 他就不松手的架勢。

    蕭言暮偏又不開口了?。

    她窩在他懷里，似是突然對?他鑲鐵的硬皮腰帶起了?興趣，用纖細(xì)的、泛著粉的指甲輕輕地敲著他的腰帶。

    腰帶便在她的手中傳來“篤篤篤”的敲擊聲，帶來一點(diǎn)細(xì)小的震感?, 沈溯冷著臉垂眸看她, 就看到蕭言暮昂著一張素凈的面，靜靜的望著他。

    她生了?一雙澄澈見底的眼, 像是江面上那一輪搖晃的月亮，微波澄不動，冷浸一天星，沈溯一垂眸，就要醉溺進(jìn)去。

    他便不肯垂眸了?，只昂著頭、繃著脊站著，一雙眼看天看地，恰好李千戶走近，便去直勾勾瞧著李千戶。

    李千戶遠(yuǎn)遠(yuǎn)過來，瞧見沈溯這幅“死不松手”、“直勾瞪眼”的樣?子都不敢走近，心想這人又犯病，便在原地站定，只低咳了?一聲，道：“趙貴妃的親信已經(jīng)抓到了?，你去瞧瞧？”

    蕭言暮暗暗掐了?掐他的腰，輕聲道：“將我放下??！?/br>
    雖說那群錦衣衛(wèi)現(xiàn)在都沒有看著他們?，但是蕭言暮心里清楚，他們?肯定在心底里偷偷想他們?倆呢。

    一想到此，蕭言暮便覺得臉上燒得慌——她方才一時(shí)覺得有趣，竟然跟沈溯鬧到現(xiàn)在，叫那么多人都瞧見了?。

    她吃了?一顆參丸，方才摔倒時(shí)的痛楚已經(jīng)緩了?大半，不必再?被?抱著了?，沈溯方才不松開她便罷了?，現(xiàn)下?人都到了?，再?被?人瞧著，她覺著失禮。

    但是她想下?去，沈溯卻不想讓她下?去。

    “不放。”沈溯的聲量輕的像是一片樹葉，隨著風(fēng)一起鉆進(jìn)蕭言暮的耳朵里：“你不講，我就不放?！?/br>
    沈溯現(xiàn)下?還沒逼出?來個(gè)人名呢，這一口氣他憋了?好幾日了?，每天晚上都?xì)獾乃恢?，他那里肯甘心放她?來？

    他知道蕭言暮現(xiàn)下?害臊，覺得丟臉，但是他在蕭言暮這里已經(jīng)把臉丟凈了?，他不在乎再?丟一次臉，蕭言暮不講，他就一直抱著蕭言暮四處走，拉著蕭言暮一起丟臉。

    他倒要看看，蕭言暮一會兒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還能不能似是方才那般“噗嗤”一聲笑出?來。

    他便不再?與蕭言暮講話，只冷冷的掃了?一眼李千戶，便道：“帶我過去?！?/br>
    他這架勢，似是真?要抱著她過去似的！

    蕭言暮那雙單狐眼微微睜大，手掌繞到沈溯披風(fēng)下?的后背上輕輕地掐，聲線里也透著一點(diǎn)咬牙切齒的味道：“沈溯！”

    沈溯從鼻腔里冒出?一聲輕哼，帶著幾分大仇得報(bào)的味道。

    她不是愿意故意逗弄他嗎？現(xiàn)在來跟他一起丟人吧。

    李千戶一雙眼在他們?倆之間掃過了?一圈，暗道年?輕人的情.趣真?是讓人面紅耳赤，隨后轉(zhuǎn)身就往前面帶路。

    他身是轉(zhuǎn)過來了?，但耳朵還直挺挺的豎著，聽著后頭的動靜。

    沈溯抱著她，真?的往人群的方向走。

    山間多草木，到了?冬日間都枯黃干死，鋪滿了?山路，鐵靴一踩上去，便有沙沙的腳步聲，他每走一步，蕭言暮心口就顫一下?，但偏生又拿他沒辦法。

    真?要是讓他這么抱著去走一遭，她明日都不必去南典府司上職了?，羞死人了?！

    這個(gè)人無恥起來，還真?是——

    “沈溯！”蕭言暮貼靠著他的胸前，瞧著他越走越近，趕忙拉著他的手臂，道：“你?！?/br>
    她之前一見了?他，腦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之前說過的話。

    [我好你。]

    初初聽時(shí)，她惶恐，她躲避，直到時(shí)過境遷，她才能從這三個(gè)字里琢磨出?一股子沁人心脾的甜味兒來。

    他是那樣?好的人，她騙了?他，他就任由她騙他，她躲了?許久，他都不怪她，也未曾因?為堵氣而任憑她落難，依舊肯在危難中來救她，他像是一抹春，悄然驅(qū)著她骨子里未散的冬。

    一個(gè)“你”字，她說的那樣?小聲，帶著女子獨(dú)有的嬌嗔與嫵媚，細(xì)細(xì)小小的一個(gè)字，慢悠悠的鉆進(jìn)他的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