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車廂，光線暗下來，她迅速附在初九耳側(cè)，只用低低的氣聲告訴了他沛山的所有事，與昨夜里的行刺。

    初九急忙跪在車廂里，莊妍音怕被外瞧見，連忙制止他。

    初九也用極輕的氣聲解釋：“您說要去沛山，屬下只覺此地熟悉，待您走后屬下才在知州那處打聽到，六皇子殿下便是被罰到了沛山老家?！彼驹缰琅嫔降?，是他的疏忽才至忘記。初九自責(zé)請罰，還是趕來遲了。

    莊妍音道：“把此事處理妥?！?/br>
    “那可要留六皇子性命？”

    莊妍音眼神復(fù)雜，終是道：“先饒他一命吧?！?/br>
    莊振羨舍不得殺死子女，她知道那渣爹的脾氣的，即便再荒yin，他也不會狠心到處死子嗣。

    初九將她送下車，莊妍音笑著回到衛(wèi)封身邊。

    幾人互相分別，莊妍音同衛(wèi)封坐上車，馬車緩緩離開，她瞧見初九拿出一錠白銀遞給車夫，車夫?qū)足y埋在了被碾壓的青菜下。

    “哥哥，你瞧陳大哥真細心，還悄悄在土里埋了銀子?！?/br>
    衛(wèi)封透過車窗瞧去，也是認(rèn)可：“陳莊主的確是端正君子?！?/br>
    有初九去善后，莊妍音總算也放心了些。他們這一趕路很急，一直到夜半才歇下，翌日又是早早啟程，只花了兩日便回到了書院。

    莊妍音累得渾身散架，回到閨房，沾了床倒頭就睡。

    衛(wèi)封雖也累，但先去了楚夫子書房行禮，又帶回厲則給眾弟子吃的喜糖，忙完這些才回了書房。

    三日后，衛(wèi)夷也回了書院。

    莊妍音正在院中撫琴，衛(wèi)封在旁指正她不足之處，兩人見到衛(wèi)夷也都停下。

    衛(wèi)夷道：“公子，打聽清楚了，是一場誤殺?！?/br>
    衛(wèi)夷趕回了厲府，同厲則說起這件事，厲則十分配合地與他查起賓客名單。衛(wèi)夷按名單一戶戶暗中打探，聽到不少人家的秘密。什么員外家小妾偷人啦，縣衙師爺?shù)膬鹤硬皇怯H生的，某某千金暗戀厲則，直到他準(zhǔn)備入皇子府去暗聽消息時，正好聽到縣衙在審理一樁殺人案。

    死的是一個與莊妍音一般大的少女，脖子上掛著一個金鈴鐺，面覆輕紗，聽目擊者說是被追殺的。

    衛(wèi)夷打聽了一些，縣衙里的話總不會有錯，知道只是誤殺，也擔(dān)心他們安危，便沒有再查下去。

    衛(wèi)夷瞧了眼莊妍音細長脖頸上佩戴的鈴鐺項鏈：“想來是那鈴鐺讓殺手誤認(rèn)了目標(biāo)，而且那日婚禮上，小姐也正是戴了面紗。”

    莊妍音留心著衛(wèi)封。

    衛(wèi)封又問了一些疑慮，聽衛(wèi)夷所答都能合理地對上，但卻有說不上來的疑竇。

    那些黑衣人訓(xùn)練有序，將暗殺對象認(rèn)錯，是殺手極低的錯誤。不過雖然概率極低，江湖上也不乏會出現(xiàn)此類事件。

    莊妍音握著脖子上鑲嵌紅藍寶的金鈴鐺：“哥哥，金子做的鈴鐺項鏈有很多嗎？”

    “并不多見，這只是我讓匠人給你打的。”

    “所以有鈴鐺的姑娘才很難找，他們認(rèn)出了一個，就覺得是我？那這似乎也說得通了?！?/br>
    衛(wèi)封一時沒有接話，想了片刻，讓衛(wèi)夷將縣令府的賓客名單給他一份，他留下了這名單，沒有再追究下去。他們回程路上都平安，那些殺手也并沒有再找?guī)褪謥硪u，此事只能今后慢慢留意。

    莊妍音朝衛(wèi)夷道：“衛(wèi)夷大哥，你的傷可好些了？”

    衛(wèi)封這才留意到衛(wèi)夷蒼白的唇色：“去歇息吧，一路辛苦?！?/br>
    待初九兩日后歸來，莊妍音借找陳眉玩去了鹽莊。

    初九與她道：“此事屬下已稟報給皇上，屬下先去了知州府下令將六皇子監(jiān).禁，那少女是在路邊發(fā)現(xiàn)的饑民尸體，一切都沒有驚動沛山縣令，那衛(wèi)公子應(yīng)是不會查去知州處?！?/br>
    莊妍音終于算是放下心來，身前的初九已不再是少年，他正是及冠之年，面龐比從前更英俊，炯目添了沉穩(wěn)，不再如從前初見時一雙眼風(fēng)流含情，時刻端著男奴媚態(tài)。

    她比較滿意，這才像個真正的男兒。

    莊妍音懶靠在椅背上，轉(zhuǎn)著手腕上衛(wèi)封送的白玉鐲：“這是什么玉??？”

    初九跪侯在地面，道了聲“失禮”，扶住她手上白玉鐲細看：“回公主，這是上好的羊脂玉?！?/br>
    “哦，那我再要一對翡翠鐲子吧?！?/br>
    初九微怔，轉(zhuǎn)瞬明白過來她是準(zhǔn)備開始那行動了。他凝眸望著高高在上的少女，少女初長成，卻已容貌驚艷，一肌一態(tài)皆是嬌美。

    他面頰微燙，俯首道：“是，屬下領(lǐng)命?！?/br>
    莊妍音帶著初九準(zhǔn)備的點心興高采烈地回了書院。

    算算日子，距離衛(wèi)封回去繼承皇位還有一年多，便是明年的夏。她這身體長得快，即便他要阻止，這中間一年的功夫她也足夠長成一個大人，堅定與初九的感情，到時候齊國局勢動蕩，他回去都是一場生死較量，是不會帶上她去冒險的。他走之前，她便與初九將這婚事給定下。

    只是莊妍音心里仍有些愧疚，沒有想到這帝霸男主這么好哄啊。

    衛(wèi)封正在書房，案牘上書卷與賬本堆積如山，他自回來后便一直都在忙碌，她往北苑與鹽莊跑，衛(wèi)封也都不曾制止她。

    莊妍音在門口探著腦袋：“哥哥，我回來啦。”

    衛(wèi)封早聽聞她腳步，抬起頭望來一眼：“嗯?！?/br>
    “這是陳大哥讓我?guī)Щ貋淼狞c心，哥哥你吃?！鼻f妍音打開油紙袋，拿出一塊喂到衛(wèi)封唇邊。

    衛(wèi)封微退：“你吃吧，我不餓。”

    莊妍音自己吃著，坐在了他旁邊，她也不出聲打擾他，讓他自己看書。

    只是坐的這一會兒，她并沒有見衛(wèi)封瞧進去什么，那書籍一頁未翻。

    下了椅子，她湊到衛(wèi)封身旁，小臉埋進了書里。

    “秦強吳弱，佯敗誘敵，兵爭、爭……哥哥，這個字怎么念？”她從書里側(cè)首，沖他仰起臉。

    她疑惑眨著眼睛，飽滿紅潤的嘟嘟唇邊沾著糕點碎屑。

    “刕，與厘同音。兵爭刕州，乃今之齊國濯山?！彼托慕忉?，嗓音低沉中潤朗，指腹輕柔擦掉她唇邊的糕點屑。

    莊妍音“哦”了一聲：“可哥哥讀了這頁許久都不曾翻卷，可是有什么心事？”

    衛(wèi)封輕抿笑意：“小衛(wèi)長大了，也細心了?！?/br>
    “你有什么心事同我說啊，我們是兄妹?！?/br>
    衛(wèi)封合上書：“為兄無事。”他低沉喚來衛(wèi)云，“與我出去一趟吧?！?/br>
    少女身上的香不濃郁，只是淡淡的，卻縈繞不散，一絲絲鉆進肺腑里，帶著橙的清甜與酸澀，他知道不對。

    ——這樣做不對。

    客棧那夜里，他便不應(yīng)該的。

    他一向克制，為什么不能再抑制住身體里翻滾灼熱的血液？明明就不懂男女私情，他怎么能滋生出那般不堪的情愫來。他謹(jǐn)記夫子的教誨，他銘刻結(jié)拜誓血的諾言。

    不以地位而傾軋，不以富貴而相忘，不以尊長而棄義。

    可卻忘了加進一句，不以私情而背德。

    她是meimei，他不可能逾越，他不欲沉浸這般痛澀的情愫里，應(yīng)該忘掉的。

    外出也無去處，他養(yǎng)的兵不在蕪州，此去很遠。衛(wèi)封先去了一趟鹽鋪，出來后天色已暮，殘陽鋪灑在石板路上，盡頭一片如血爛漫。

    一輛輛馬車與轎子皆停在身前，下來的人個個皆是錦衣玉帶，有的還攜女眷，皆神采奕奕入了一旁雅樓。衛(wèi)封猜到應(yīng)是這雅樓有了新戲。

    但那門口小二唱道：“楊氏義莊今日義賣，古玩字畫、懷京上等好玉、南海珍珠，奇珍異寶，皆可帶回貴人府上啰！”

    衛(wèi)云忙笑：“公子，原來是義賣。您可要去看看？咱們小姐還沒有珍珠吧?！?/br>
    衛(wèi)封微微抿唇，折身進去。衛(wèi)云在門口補了帖費，又添了雅間的銀子，被小二恭敬地引到二樓雅座。

    平日里搭臺說書講戲的臺子已裝點為展臺，四方各有帶刀護衛(wèi)嚴(yán)守，整個雅樓每隔幾丈也皆有義莊護衛(wèi)把守，可見今日之寶貴重。

    司儀開始念起今日規(guī)則，衛(wèi)封甚少參加這等揮斥重金的場合，他的每一兩銀子都希望花在繁重的軍費開支上，但莊妍音的確沒有幾樣像樣的首飾，除了那只白玉鐲便只有他送的那套頭面，那頭面且還要等她及笄后才能戴。

    作為兄長，他的確不懂女孩心思，給她少備了許多女子飾物。

    他的小衛(wèi)，不能比旁人差呀。

    臺上司儀念道：“南海珍珠，月色，無瑕疵，形滾圓，寬五寸八分三厘。”念畢，他先各方展示，再往二樓與三樓雅間送。

    各雅間的侍女皆候到闌干前，用長繩接上竹籃，籃中匣盒打開，正是方才競賣的珍珠。

    侍女噙笑盛到衛(wèi)封跟前，待他賞畢，又投放籃中，珍珠去了別的雅間。

    眾人都閱畢，臺下開始唱價。

    “沉香閣，出價三十兩金?！?/br>
    大周如今稅賦沉，一斗米賣十文錢，一兩銀折一千文，可買一百斗米。而三十兩金子等于三百兩白銀，若是尋常的三五口之家用作買糧食，可以吃上大半輩子。

    衛(wèi)云有些咋舌，但見那珍珠光澤瑩潤、奢美高貴，若是女孩兒得一顆，都該是喜愛至極的。

    衛(wèi)云請示問：“公子，咱們可要買下來？”

    衛(wèi)封頷首，他的確想送給莊妍音世間最好的，雖然那珍珠也還算不上是至尊無暇，但總歸稀少奢貴。她桃腮玉面，清純姣美，若有珍珠為飾，該是美物相宜。

    作者有話要說：    衛(wèi)封：天下華物珍寶，我都想買下來送給小衛(wèi)。

    初九：實在抱歉了，您現(xiàn)在沒我有錢，而且有錢的我正在你隔壁。

    衛(wèi)封：哦，那我買不下來，我就打下來。

    于是，衛(wèi)小封爭霸天下的初衷變成了給小衛(wèi)找寶貝。

    第59章

    衛(wèi)云得衛(wèi)封示意,便要出價。只是主仆二人沒有參加過這種場合，他請示那侍女。

    侍女笑道：“每競價至少加十兩金便可?！?/br>
    于是衛(wèi)云出價四十金，很快便聽左面雅間傳來唱價聲。

    “秋水閣，一百兩金?！?/br>
    衛(wèi)封微微皺眉,這般拋金子不是他的作風(fēng),但那珍珠他的確想買給莊妍音。他權(quán)衡兩下，吩咐衛(wèi)云：“加五十金。”

    侍女脆聲唱價：“慕音閣,一百五十金。”

    這般出價,許多人已爭不起,后面也還有珍寶，便無人再敢唱價，那珍珠歸在了衛(wèi)封的雅閣。

    侍女奉來珍珠詢問：“公子可要我們匠人加工？這珍珠可以做成發(fā)簪，也可鑲在金手鐲上……”

    衛(wèi)封道：“可有紅石？”

    “有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