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罪婦沈氏拜見皇上,拜見公主?!?/br> 身處冷宮里,沈氏一頭發(fā)髻仍舊梳得整整齊齊,眉眼間也是恬靜恭順。 莊妍音拉起她手背,瞧見上頭劃破的刀口,壓著聲音里的顫抖:“你知道我是公主?” “皇上目光慈愛,您服飾亦是公主的身份?!?/br> “你見過有我這么黑的公主嗎?”莊妍音笑起來,但是笑著笑著眼眶就紅了。她拉了拉沈氏的手,“母妃,我來接你回宮了?!?/br> 她扭頭瞅著莊振羨:“把她接回鸞梧宮養(yǎng)著吧?” 莊振羨頷首,都依她。 沈氏在為她那句母妃震驚,不可置信望著她臉,似要將她整個人都刻進腦海里,與從前那個頑劣的女兒對上號,但兩個人怎么都不是同一個人。 莊振羨見她這么失分寸,正要開口,向狄已眼尖地笑道:“娘娘,這就是妍公主,上蒼庇佑,她投生回來了?!?/br> 沈氏囁嚅著雙唇,有許多話問,卻都迂回在喉嚨里,化作了一聲哽咽。 她也不知拿來的力氣,緊緊將莊妍音摟在了懷里,臉頰不住貼著她頭頂兩個可愛的小發(fā)髻。 莊妍音也只有在這一刻才敢偷偷流眼淚。 回到鸞梧宮,康禮最先迎上來,要為莊妍音稟報李召義的事,莊妍音已先命令他們:“備熱水,我母妃要沐浴,再去宣太醫(yī)來!” 初九與顏舟聞訊趕來,見她帶回了沈氏,顏舟忙上前道:“公主,可有用得到奴的地方……” 他擋了路,莊妍音急喝一聲“退下”,目中再無旁人,牽著沈氏往浴室走。 沈氏沐浴干凈,稍顯倦態(tài),雙目卻溫柔慈愛。 她端坐在鏡前,方才向狄在回宮的路上已把一切都告訴了她,她現(xiàn)在有許多話要問女兒,也有太多話想同女兒講。 可當看見莊妍音脖子與臉是截然不同的兩個膚色,想起她這些年在宮外受的苦,便已淚先流。 莊妍音很想與這個跟她mama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親近,但只能端著一臉的神態(tài)自若,稍稍動了下情,便端起糕點吃。 見沈氏一直流淚凝望她,她把盤子遞到沈氏身前:“吃嗎?” 沈氏搖頭,眼里淌著淚,唇邊凝著笑。 她目光溫柔流淌在莊妍音身上,見她唇角沾了糕點,捏起繡帕為她擦掉。 “妍妍從前不愛吃梅花香餅的,說太甜?!?/br> 莊妍音心下微怔,見沈氏仍是溫柔含笑望著她,便知道這不是試探。 嘴里塞著東西,她含糊道:“也不瞧瞧現(xiàn)下什么時辰了,我都餓了,我本該是及笄的年歲,卻長得這般矮瘦,不多吃點怎么長個兒?!?/br> 又用稚嫩的童聲說道:“若不是瞧你可憐,我怎會將你從冷宮帶出來?!?/br> 沈氏一點也不嫌她沒規(guī)矩,仍笑吟吟地,視線始終流連在她身上。 莊妍音假裝不要她擦嘴,退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腿還短,在半空晃蕩。她邊吃邊嘟嘴道:“你可別覺得我一時心軟便還如從前那般管束我啊,我如今已是大人了?!?/br> 沈氏忍俊不禁,螓首低垂,用帕掩笑。 莊妍音發(fā)現(xiàn)即便沈氏因為長期的營養(yǎng)不足面色蠟黃,也絲毫不影響她溫柔嫻雅的美。 明明有個這么溫柔的娘,為什么女兒這么跋扈沒良心? 莊振羨這基因也太強大了吧! 莊妍音把糕點放下,擦擦手:“太晚了,我困了,你也休息吧?!?/br> “妍妍……”沈氏叫住她。 莊妍音怔住,她mama以前也是這樣叫她的。 她假裝不耐煩地回頭:“還有事嗎?” 沈氏雙唇翕動,想說能不能留下來一同睡,但思及母女生疏了多年,終是微微一笑沖她道:“無事,快去歇著吧?!彼皩m女,“為公主掌燈,公主夜間怕黑。”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莊妍音撒腿跑出了偏殿,回到自己床上在被窩里偷著笑。 她終于又有mama了! 她救了她這一世的母親! 那些年她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有留意到她mama的舉動,為什么不了解重度抑郁癥的病情! 還好一切都不晚,她還來得及。 第10章 翌日一早,莊妍音早早起床去了沈氏那間宮殿。 她從門口探出半個腦袋往里面瞅,輕晃碰響的珠簾后,沈氏單薄的背影落入她眼中。 她偷偷翹起唇角,mama還在呢。 她笑嘻嘻地往庭中去鍛煉,院中已經(jīng)迎來兩個兇神惡煞的客人,莊舒容與莊威。 兩人見到她,深深凝望她一眼才行了個禮,身后宮人未得令,便仍垂首恭敬跪著不曾起來。 莊舒容起身罵她:“都是你害我母妃,都是你害的!你這個妖孽!”作勢要來撕她,被莊威拉住。 “我們是來求人的!” 莊威喝住自己這個沖動的jiejie,視線落在莊妍音身上。盡管事先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在望見一臉悠閑的莊妍音時,他還是難以控制心頭想殺她的沖動。 他深吸口氣,壓下滿腔仇恨道:“此番登門,并非擅闖,而是得了太后懿旨,我與jiejie來求皇姐開恩,饒恕我母妃一命!” 春日陽光和煦,柔和光束灑在莊妍音身上,她也高興,讓初九搬來椅子,又說要聽簫,等初九吹起悠揚簫聲才理睬他們姐弟二人。 “懿旨何在?” “口諭,是太后的口諭?!?/br> “嘻——”她嬉笑,甩著兩條小短腿,“枉父皇說你聰穎出眾,六弟竟連皇祖母的口諭和懿旨都分不清?” 莊威臉漲得通紅:“皇祖母已然發(fā)話,難道你想違抗皇祖母不成?” “父皇昨夜便已下旨,可不是我想違抗皇祖母,而是我聽我父皇噠?!彼酒鹕恚煺垢觳餐ブ凶?,在鋪滿石子的小徑上跑動,“我要晨練啦,皇妹皇弟一起嗎?多鍛煉長得高?!?/br> 莊威袖中緊攥著拳頭,沖上前攔下莊妍音。 “你就這般歹毒?!太后說你既然被觀世音附體,那你就該大度承讓。如今你并未受傷,我母妃你也該喊一聲娘娘!” 莊妍音好笑:“我該喊一聲娘娘?六弟十一歲才從翠翊宮搬出去,早違背了后妃不得親自照養(yǎng)皇子的祖訓,父皇不追究便罷了,你還敢亂了這輩分規(guī)矩?我是堂堂大周公主,她是父皇眾多妾室之一,為妾便是奴才,而你我是她的主子!他生育你有功,于我何有功?” “五年前她是怎么害死我的!謀害皇嗣,大逆不道,腰斬是她早該想到的結果?!?/br> 她句句都是笑著講的,可這些條理清晰的話從一個稚□□童嘴里說出來,讓人更覺森寒。 莊威握著拳頭,恨不得親手先掐死她。 “憑何要公主饒恕她?”沈氏由榮荷攙扶著從殿門里走來。 她早聞訊聽到了庭中的爭吵,原本渾身乏力還難下地,被莊威一字字氣得不輕,想起女兒五年前慘死的模樣,那時她只抱到一堆血骨。 她從無害人,原本管教不好女兒已經(jīng)抑郁自責了,日日為女兒誦經(jīng)祈福,卻還是讓女兒遭人毒手。 為母者,此事絕不能忍。 “姚氏歹毒,謀害皇嗣,她該一命抵一命!” 莊妍音回過頭,第一次見如此溫柔的人還有這般憤恨的模樣。 她讓榮荷將沈氏扶回房間。 迎著莊威發(fā)紅的眼眶,她個子太低,昂著個腦袋難受,朝他勾了勾手指。 莊威壓著滿腔仇恨,遲疑著低下頭來。 莊妍音道:“我若是你,就在我還沒去找你母妃撒氣之前勸勸她,讓她自行了斷。” 莊威猩紅著雙眼,伸手要跟她拼命。 初九就在旁邊,長簫一橫,疾步攔在她與莊威中間,卻還是被莊威一拳掄在腰腹。見傷不到她,莊威轉而對初九拳打腳踢,拔下初九發(fā)髻間的木簪劃向他脖子,竟帶著致命的兇狠。 初九不敢反抗,莊妍音驚呼侍衛(wèi),直到莊威被控制住,莊妍音才發(fā)現(xiàn)那一簪子劃破了初九臉頰,從脖子到耳際,觸目驚心。 她惱羞命令一旁傻眼的顏舟去請?zhí)t(yī)。 初九墨發(fā)散亂披在后背,額頭冒出冷汗,寬慰她:“奴無礙,公主可有受傷?” “疼嗎?” “奴受得住?!?/br> 莊妍音擔憂地望著他傷口,心里感動他舍身相護,望了怒目仇視她的姐弟倆,對初九道:“讓太醫(yī)好生給你處理傷口,我去去就回?!?/br> 她怒氣沖沖去往成乾宮,命令侍衛(wèi)押著他們姐弟二人跟上。 這個點,莊振羨正在裝模作樣地上朝。 莊妍音便等在殿里,好在莊振羨也不喜歡枯燥朝政,撿了一半政務聽,一半政務交代給各部,便乘著御輦回了成乾宮。 他怒氣沖沖跨進殿門,已在方才聽宮人們稟報了。 莊妍音方才已經(jīng)揉亂了自己頭上的兩個小發(fā)髻,亂糟糟的模樣,小臉上掛著淚痕。 見到莊振羨,她一頭撲過去,莊振羨也彎腰恰好地將她接到懷里。 “父皇!” “他們可有傷到你?!” “嗚嗚我頭發(fā)都掉了,傷口好疼?!彼嘀~頭上那才剛剛痊愈的傷口。 莊威方才打紅了眼,自然不知莊妍音分毫未傷,都是裝的。他跪在殿中,脊背卻是倔強而筆直。 莊振羨惱羞地睨著他,聽著莊妍音一聲聲稚嫩的抽泣,心疼得不得了,一腳踹在莊威身上。 “枉我夸你是皇子中最合我心意的,不曾想你這般不識好歹!” 他昨夜只懲罰了姚氏,沒有提過兩個孩子,便是不想因為此事波及到孩子,不想這兩個蠢貨全然不領情。 莊妍音懂啊。 她看過小說,書里的莊振羨再昏庸,也從來沒像衛(wèi)封那般狠絕到處死自己子嗣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