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哥，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會摳細節(jié)，一點大局觀都沒有，有數(shù)據(jù)都給我說得干巴巴的，我就是那個不知道自己在修什么房子。但是一定會把石子敲好的那種螺絲釘?！?/br>
    ……

    偌大一個自動機械組，沒一個愿意去評審委員會進行立項說明。

    樹理化自己也好害怕，他跟熟人說話毫無壓力，妙語連珠，大家都認為他是一個特別外向奔放的人。

    其實他在這種場合，往臺上一站，還沒說話就會覺得聲帶發(fā)緊，喉嚨干澀，手心出汗，腳趾摳地……整個人都像僵直的木偶。

    他大學畢業(yè)答辯，完全是靠mama的關(guān)系，還有教授的關(guān)系，同事托同事，都知道不要為難這個小可憐，隨便問了幾個問題，他才拿到的文憑。

    如果是讓他干讀報告，大概需要一分鐘可以恢復正常狀態(tài)。

    如果需要回答純專業(yè)問題，還行，就當筆試了。

    評審委員會要問的問題絕不是純專業(yè)問題，他們重視的是商業(yè)化的可能性、變現(xiàn)的能力、可拓展的可能性等等……

    樹理化聽劉杰說過，全公司只有無人駕駛組的趙健能做到舌戰(zhàn)群儒，力壓整個評審組。

    就連劉杰在立項會的時候，都被問得背后出汗，手指緊握成拳，掐著自己的手掌心。

    “趙哥，接外包嗎……兩千塊，買你幫我們組上個臺?！睒淅砘煲^望了。

    趙健拍拍他的肩膀：“小樹同志，你是組長，你要是慫了，以后還怎么管人？”

    “有什么不能管的，我們組就是慫慫組，我因為最慫，所以成為了組長，是不是很合理。”

    趙健笑著搖搖頭：“哎，你這不是很能說嘛，拿出這氣勢來，評審委員會的人又不是豺狼虎豹，還能把你給吃了。”

    “能……我跟他們又不熟?！?/br>
    “沒辦法，你得多練……對了，你跟熟人能聊，那就用人工智能多練練唄。”

    趙健不明所以：“??？？怎么練？”

    “我跟你說，你千萬別說是我說的，劉杰他也怕評審立項會。所以他用評審委員會的人臉和聲音偷偷做了個程序，他自己輸入問題，用評審的聲音問出來，練個幾回，到真正的評審會的時候，他就熟了，沒什么感覺?！?/br>
    “哦！！”樹理化精神起來了。

    問到劉杰頭上，劉杰打死也不承認：“你在說什么，我可沒有做這種東西，誰跟你說的，聞所未聞?！?/br>
    “劉哥，你救救我吧，全公司我就只能指望你了。”

    劉杰一時不答應(yīng)，他就死活纏著劉杰不肯放手。

    劉杰實在沒有辦法，周圍同事人來人往，再纏下去，人人都知道了。

    “你跟我過來。”

    劉杰把樹理化帶到一個會議室里，鎖上門，打開電腦，打開一個程序。

    開頭就是評審委員會的大佬說話，事實上大佬的聲音還蠻好聽的，完全沒有冰冷的壓迫感，還會讓人「別緊張，放松」。但是后面的問題內(nèi)容，就十分有嚇人了。

    “嗯……你說多軸機器人應(yīng)用范圍更廣，然后呢？”

    “你的支撐數(shù)據(jù)是從哪里來的？”

    “這個技術(shù)很新，單價非常高，你打算怎么說服其他公司購買專利？”

    “這個技術(shù)已經(jīng)應(yīng)用很多年了，你的東西比別人的優(yōu)勢在哪里？別人為什么要放棄已經(jīng)用慣的東西換差不多的新東西?！?/br>
    “不行，你這沒有打通上下游，整體沒有形成閉環(huán)，你考慮的顆粒度太細了，我們現(xiàn)在還遠沒有到這一步，這是建立在你的項目確實符合大眾需求的基礎(chǔ)上的?！?/br>
    ……

    短短二十分鐘的模擬評審，樹理化已經(jīng)臉皮漲得通紅，好幾回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答到位了。但是大佬追問的問題，他卻答不上來。

    “這些問題，不是我輸進去的啊……怎么會提出來的，說話的口氣也一模一樣……”

    關(guān)了程序，樹理化長長舒了一口氣，一氣喝干了一聽可樂，才感受到人世間的一點甜。

    “那當然，這是我建的模型，你這才第一次主動申請立項，我可是久經(jīng)考驗了，以前還能隨便觀摩其他組的立項會的時候，我一場不落的都參加了?！?/br>
    樹理化忽然想到一個：“那安總呢，你有沒有建過她的模型？”

    劉杰搖搖頭：“沒有?！?/br>
    “我保證不說出去，到底有沒有啊，要是能知道她老人家在想什么，項目通過立項評審會更容易一點吧。劉哥，救我……”

    劉杰搖搖頭：“真沒有，不騙你，我試過想要建立安總的思維模型，但是建不起來。

    別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思維定勢，想事情的時候，會從哪些角度出發(fā)，幾乎都是固定的。

    可是安總就很奇怪……有些項目，無論是從數(shù)據(jù)、國內(nèi)外對標公司，或者說技術(shù)難度上看，做了都是砸手里的，比如……”

    劉杰下意識看了一眼會議室外，確定趙健不在那里，才繼續(xù)說：“比如無人駕駛組，他們搞了那么久，只沾了一個駕駛，盡在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上面下功夫，但是安總從來都不說他。”

    “可能是因為趙健嘴甜，會哄人開心？”樹理化想到一個最傳統(tǒng)的常規(guī)思路。

    “你看安總是一個聽聽好聽的話，就會任由別人亂花她錢的人嗎？”

    “這倒是……”樹理化點點頭，公司的同事里暗中傳遞著關(guān)于安夏封心鎖愛的傳說，曾經(jīng)有一位公司公認的帥哥、業(yè)務(wù)骨干，在業(yè)務(wù)上出了一點小岔子，然后用了非法手段想把這事蓋過去，被安夏知道后，當即開除。

    “可能只有安總身邊最親近的人才知道她的思維模型吧……算了，別想了，知道太多對身體不好。你看楊修不就是整天瞎猜，還總是猜中，然后就死了嗎?！?/br>
    樹理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也對，也對?！?/br>
    “那虛擬評審委員會的程序，要是被安總知道了……”

    “什么程序？”劉杰伸手推了推眼鏡，鏡片上仿佛閃過一道寒光。

    樹理化縮了縮脖子：“啊對，沒事沒事，我今天什么都沒看見，我也沒見過你?！?/br>
    劉杰緩緩點了點頭：“嗯，知道就好?！?/br>
    “他來得真快，怎么樣？”安夏看著站在面前的劉杰，手上鼠標一點，接收了剛才樹理化問虛擬人的那堆問題的文字版。

    “從模擬的結(jié)果來看，回答的風格只模擬了真人的70%，還是偏理性了，陳總每次提問的時候，其實都是偏感性方向的，需要從產(chǎn)品對社會的影響，還有消費者對公司的觀感出發(fā)來說，才能讓陳總滿意。

    陶總就是完全的數(shù)據(jù)派，不管產(chǎn)品的思路是新還是舊，他都會問，新東西怎么證明它能賺錢，舊東西怎么證明市場沒有飽和?！?/br>
    安夏點點頭：“嗯，還需要再調(diào)整升級才行……對了，樹理化，他對他們幾個的形象有什么意見嗎？”

    “沒有。”

    “沒說太僵硬，不像人？”

    “沒有，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準備的稿子，嚇都嚇死了，誰還關(guān)心這個?！?/br>
    安夏撇撇嘴：“我就說么，根本不會有人在乎他們長相的。就他們事多，誰說男人不在乎外貌的。”

    “長得不好看的男人，還有不愿意收拾自己的男人?！鄙頌殚L相俊逸，每天出門必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的男人，劉杰毫不猶豫跟他們割席。

    這套模擬系統(tǒng)，是公司的一個試驗品，嘗試能不能百分百合成出真人。如果能合成出來，再倒推出破解的辦法。

    在安夏的時代，ai語音詐騙、ai視頻詐騙都已經(jīng)出現(xiàn)。

    她知道只要能用來坑人，這項技術(shù)就一定會真的被用來坑人。

    與其讓壞人先學會了，好人再跌跌爬爬的跟在后面追趕，造成了無數(shù)損失之后，才勉強趕一個版本上線，還不如自己先研究出來，并馬上想反制的方法。

    使用普通員工涉及到肖像權(quán)之類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如就找公司高管，他們手中握有公司的股份。如果公司出現(xiàn)了新技術(shù)，進而讓估值飛升，受益最大的就是他們。

    計劃提出后，安夏也參與了。

    不幸的是，她第一個被踢出局。

    劉杰：“對不起，安總，您的思維太跳躍，對計算機來說的負擔太大了，得出的數(shù)據(jù)也不能做為培訓庫，要不……您等我們的技術(shù)迭代到第五代的時候，再參與測試？”

    安夏哭著走了。

    這個項目一直在公司內(nèi)部沒有公開的原因，是因為幾位高管對捏臉的結(jié)果非常不滿意。

    每個人都覺得自己不長那樣，應(yīng)該再氣宇軒昂一點、玉樹臨風一點、眼神更加炯炯一些……

    自古以來，有捏臉功能的游戲，都會有沉迷捏臉而遲遲不進程序的玩家。

    安夏只是沒想到，幾個三十多的男人，也對自己的虛擬形象這么講究。

    安夏覺得樹理化提出的想法是好的。

    但是他這個總不愛開口的性格都扭轉(zhuǎn)過來，他進公司的時候，選的是管理路線，而不是專家路線，就要承擔這樣的結(jié)果。

    像南總工走的就是專家路線，安夏從來不讓他cao心這些事情。

    什么立項，什么匯報，不存在的！

    評審委員會拿著南總工寫的文章和說明，自己領(lǐng)悟，有實在不懂的，全部整理成了文字版，一次性發(fā)給南總工，不需要走「一對多」的立項評估會議。

    “把那幾個說話特別不客氣的評審委員的情緒再加強一些?！卑蚕姆愿赖?。

    劉杰怔了怔：“他現(xiàn)在壓力已經(jīng)很大了?！?/br>
    “只要沒被嚇死，就不算大，模擬考嘛，不都這樣，模擬考的時候嚴格，等到真正上考場了，一看題目，不過如此，心態(tài)不就平穩(wěn)了？”安夏笑道。

    “好吧?！闭f得挺有道理。

    樹理化同志參加了六次「模擬考」，每次出來都懷疑人生，然后再完善他們的申請報告。

    這樣不幸的人生，到周一終于要劃上一個句號，終于迎來了評審委員會。

    評審委員會的人跟模擬人一比，顯得眉清目秀、和藹可親多了。

    樹理化說了個開場片，剛報完自己想要做的項目名稱，就已經(jīng)平靜了下來。

    委員們問的問題，都是他事先已經(jīng)調(diào)查清楚的事情，全都有翔實的資料做為支撐。

    組里的社恐份子們看著樹理化，露出崇拜景仰的眼神。

    在講述完之后三小時，自動機械組接到評審報告：同意立項。

    帶團隊想要服人，要么技術(shù)超牛逼，全組不管哪個崗位出問題，他都能兜底，在dead line之前準時交貨。

    要么能搞定其他組員都搞不定的事情，人脈、資金……等等資源。

    樹理化的技術(shù)確實可以，但還不足以強大到能兜住一切崗位的職能需求。

    經(jīng)過這次，組里的人看他已經(jīng)不是「跟我們差不多的兄弟」了，而是「有事他是真上啊」的帶頭大哥。

    安夏批準了多軸機器人的立項申請，同時又問起生命科學那邊的研究進展。

    “我們正在嘗試構(gòu)建一條完整的人工神經(jīng)通路?！毖芯拷M的教授說。

    剛接到安夏的合作申請時，這位教授覺得此事雖然困難，但并非完全沒有頭緒，只要手能動，不就能cao控了嗎？

    相當于人開車，全身都不動，也能日行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