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瓶甘油才幾毛錢，毫無利潤可言，工廠里就是掙個辛苦錢。

    看人家一小罐罐賣十幾塊，誰看了不眼紅。

    日化廠的人決定退而求其次，實在不行，就在理論環(huán)境下看有效成份能對正常健康的標(biāo)準(zhǔn)皮膚造成怎樣的效果。

    有效成份看起來比閉眼盲狙要簡單，不過中間涉及的變量還是很多。

    同樣的幾種成份混合物，不同的比例，不同的使用環(huán)境，其結(jié)果還是會有巨大的差距。

    “這個可以?！?/br>
    等送走日化廠公司的人，已經(jīng)是中午吃飯時間，負(fù)責(zé)人工智能實驗的人一起去食堂吃飯。

    男同事們紛紛議論：“往臉上涂的東西，還有什么區(qū)別嗎？”

    “不知道啊，我夏天不涂，就冬天蹭我媳婦兒的用，后來她買了個貴的，不讓我用，我就用我女兒一起用寶寶霜，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同啊?！?/br>
    “我也這么覺得，真正天生麗質(zhì)的不用涂，長得難看涂什么都沒用。”

    女同事們露出鄙視的眼神：“吃豬食也能吃飽，你怎么不去吃。吃什么排骨。”

    “因為排骨好吃啊，這錢花得值，往臉上涂的東西，有什么區(qū)別？香味特別好聞？”

    男同事們覺得這么好的技術(shù)，用在研究往臉上糊的玩意兒上面太可惜。

    剛好這段時間流行「水變油」，賣得特別好，到處都在宣傳為國爭光什么的，男同事們立志于搞個更厲害的版本。

    紫金公司一向鼓勵員工在業(yè)余時間搞一些創(chuàng)造發(fā)明。

    用公司的儀器也沒有問題。

    這場熱烈的「新能源」研發(fā)活動，沒有背著安夏。

    聽到他們想要做的東西之后，安夏十分困惑。

    安夏不知道八十年代的經(jīng)典故事「水變油」。

    但是她見識過「水氫燃料」，總之就是一個騙術(shù)。

    “水不就是h2o嗎？不能因為油的英文是oil，大家都有o，就能變吧？”她只相信物質(zhì)守恒定律，水氫燃料起碼聽起來好像靠譜一點。

    水變油，這個差得也太多了。

    萬一……是人家真的很厲害，掌握了什么宇宙大意志的奧秘了呢？

    安夏沒說什么，而是讓王嬌嬌找來關(guān)于這個發(fā)明家的資料。

    此人原本是一個公交車司機，上班開車，下班就鉆進(jìn)自己的實驗室里，心懷著報效祖國的崇高夢想，堅持不懈。

    有一天，他下夜班回家，還堅持做實驗，不小心碰倒了兩瓶不明溶液，它們混合在了一起。然后，他發(fā)現(xiàn)這東西居然能燃起來，干凈，無污染，沒有煙。

    于是，世界第五大發(fā)明——洪成基液就此誕生。

    這種故事在安夏看來，跟德國人在青島偷埋油紙包，日本人在廁所喝馬桶水一樣，十分的無稽。但是就這么一個故事，全國從1984年相信到了現(xiàn)在。

    整整九年，中間有公安局長親自帶人去看過他的表演，也沒有發(fā)現(xiàn)破綻，結(jié)果反倒成了為他背書站臺的領(lǐng)導(dǎo)。

    報道是片面的，但是中科院蓋章的《王洪成發(fā)明成果證明文件》，還有中科協(xié)發(fā)出的《關(guān)于大力推廣應(yīng)用水基膨化燃料的決定》是真的。

    真有人神通廣大搞來了「洪成基液」，兌進(jìn)水里之后，一點火，果然能燒，人民群眾沸騰了。

    有人又兌出一份「新型燃料」，全公司有送員工上下班的大巴車，他們興沖沖地拎著一桶奇怪的燃料，企圖對大巴車下手，被安夏看見攔住了。

    “你們這什么東西？”

    “新能源！”拎著桶的人興沖沖的說。

    安夏看著他：“好歹你們都是搞科技的，新能源是隨便起的名字，我說的是里面的成份。汽油？柴油？天然氣？還是鈾235？”

    大家都沒當(dāng)回事，聽到最后一個，更覺得安夏是在開玩笑，哈哈哈的說：“這是人家的保密技術(shù)，也不能讓咱們知道啊?！?/br>
    安夏眉頭微動：“我們連藥品成份都能測，還有什么測不了的？先測了再說?！?/br>
    測出來的結(jié)果，讓公司的人都沉默了，里面就是水油混合物，還放了一些助燃的東西。

    模擬仿真的同事手腳麻利的建了個最簡單的模，通過這些數(shù)據(jù)分析，發(fā)現(xiàn)如果這燃料灌到油箱里，剛開始能跑幾天，開著開著就趴窩。

    安夏忽然想起她前幾天跟劉杰一起出差去的那個市，飯店老板說：“最近不知怎么了，公交車拋錨的特別多。”

    大概就是這個所謂的新能源惹的禍。

    “不可能吧……”同事還是不敢相信，這可是全社會宣傳了九年的東西，中科院背書，怎么就是假的了呢。

    “會不會是我們的配比有問題？才會導(dǎo)致水沒有完全變成油？”

    安夏心里暗自嘆了一口氣，心想這么自覺的自我反思，騙子都直呼內(nèi)行啊。

    將來水氫燃料，量子的大坑都還等著……

    你去跳呢。

    “不管怎么配比，水是不可能變成油的。好歹石油也是古生物的性命，輕輕松松就從水變過去了，對得起那些死去的動物嗎？”

    還剩下一點「洪成基液」，被一化驗，里面所有的成分都被定了個清清楚楚。

    全都是初中化學(xué)見過的東西，其中涉及到的技術(shù)手段，比翡翠造假還不走心，好歹翡翠還要考慮到用酸洗，認(rèn)真的熬糖漿往石面上涂，火候大了還會糊了干了，不好使。

    洪成基液就是這么的枯燥——倒在一起，攪和攪和，甚至都沒有超過幼兒園小朋友辦家家的水平。

    大家的第一反應(yīng)還是在懷疑自己：“可是，人家是被中科院認(rèn)證的誒……總不能我們比人家中科院的專家更厲害吧？”

    本來這事跟安夏的業(yè)務(wù)沒什么關(guān)系，世上騙子千千萬，也管不過來。

    但是……紫金本來想賣給某貧困市農(nóng)業(yè)無人機的單子飛了。

    本來都談的好好的，就差簽字了，忽然，市領(lǐng)導(dǎo)跟安夏說：“暫時我們就不買了，費用不夠?！?/br>
    這不只是幾十萬的一筆單子，之前雖然賣了不少無人機，但是，那些無人機的用途都是國家機密，不能讓她拍個宣傳片。

    這回她有心打算等無人機到貨之后，讓人遙控飛機在天上拼個國旗的形狀，再拍點氣勢如洪的田間勞動場面。

    攝影和剪輯還有投放單位都想好了，她甚至已經(jīng)想好，改良又改良后的無人機，可以反向出口到日本。

    結(jié)果臨門一腳，客戶不買了??！

    安夏哪能忍，她托了重重關(guān)系去打聽怎么回事。

    這才得知，市里把砸鍋賣鐵湊的幾十萬，拿去買了王洪成的五噸柴油膨化劑，想要就此帶著全市大步流星奔小康。

    “靠！”安夏掛了電話之后，忍不住在辦公室里罵出來，“敢擋我賺錢！你給我等著！”

    第107章

    安夏到了這個市， 親眼看見了所謂的柴油膨脹劑：綠油油、爛糟糟，還有一股熟悉的氣味兒……

    就是路過泔水車旁邊的那種味道，當(dāng)然沒有那么濃郁。

    接待安夏的人愁眉苦臉：“我們已經(jīng)請了幾位專家過來研究原因， 但是到現(xiàn)在也沒有分析出個結(jié)果。正好你來了，你們公司有沒有可以快速分析化驗的儀器？”

    有是有，但是……就這幾缸玩意兒，還需要分析嗎？

    聞著味兒就知道是爛菜葉子水餿了?。?/br>
    “我們也說是， 但是王洪成他們公司的人說他們發(fā)來的東西是好的， 一定是路上被人調(diào)了包， 不然怎么全國用的都好， 就我們這邊出了問題……

    這我們上哪兒說理去啊?，F(xiàn)在市長說等專家拿出一個結(jié)果，現(xiàn)在都三天了，還沒化驗出來?！?/br>
    安夏：“？？”

    這什么專家啊？太混了吧。

    市領(lǐng)導(dǎo)現(xiàn)在悔得腸子都青了：“外面都說是我們幾個人把幾十萬全分了， 說紀(jì)委那里的舉報信跟雪片似的， 要來調(diào)查我們， 天地良心??！我再騙也不能拿這么低劣的手段??！”

    不知道為什么， 明明是騙局受害者。但是這位市領(lǐng)導(dǎo)就跟其他受害者一樣， 先拼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或是在運輸物流上找原因?？傊?， 就是絕對不優(yōu)先想到王洪成。

    安夏不由得想起那些追星的人，哪怕是明星犯法實錘進(jìn)了局子，判了刑， 他們也要說哥哥是無辜的， 一定是有人陷害。

    被家暴的女人也不愿意離婚， 還要說自己的丈夫平時其實對自己很好， 就是喝醉了酒，一時沖動才會打她。

    大概是為了強行證明自己的選擇沒有錯，自己是有眼光的吧？

    現(xiàn)在大眾對受騙者也確實不夠?qū)捜?，總說他們不是貪就是蠢。

    安夏說：“直接告吧，一告一個準(zhǔn)?！?/br>
    “唉，可是他們有中科院的證明……”

    安夏對他們?nèi)绱嗣孕胖锌圃旱淖C明非常不解：“誰知道他們這個中科院的證明是哪兒來的，興許是偷的呢！”

    “不可能吧，水變油都鬧這么大了，要是偷的，那不早就知道了？”

    “總之，你去告，準(zhǔn)沒錯。就算一時半會兒拿不出個結(jié)果，你們至少也給自己的清白做了旁證啊。要是這錢是你們貪的，還敢去起訴嗎？是不是？”

    幾個人琢磨了半天，然后又說要開會討論。

    安夏催促：“別討論了，趕緊去告，說不定你們的幾十萬還有機會拿回來！”

    拿回來，快到我這里來買無人機！

    告是告了，不出意料的，洪成公司表示貨物絕對在路上被人調(diào)包了，與洪成公司無關(guān)。

    為了自證清白，洪成公司又宣布要當(dāng)眾做實驗，證明他們的洪成基液沒有問題。

    安夏讓公司發(fā)來二十個攝像頭，360度無死角的對著他拍，同時請來了中科院的何院士一同來看。

    何院士收到邀請后，大為不解：“水變油？聽說過，前幾年還說要來找我們做鑒定的，不知道為什么沒有鑒定，說怕泄露商業(yè)機密，就走了……什么？還有中科院發(fā)的鑒定書？我們沒發(fā)過啊……”

    聽說何院士親至，洪成公司的人這才慌了，一會兒說做實驗的人有事來不了，何院士說：“這還需要專人才能做實驗？拿你們的基液出來一測不就行了嗎？”

    一會兒又說基液賣完了，暫時沒有貨，安夏說：“我看見生產(chǎn)線還開著呢，去拿幾滴不就好了?！?/br>
    洪成公司的人本來以為這次只是表演給法院的人看，沒想到來了這么多人。

    十個攝像頭對著人，十個攝像頭對著裝洪成基液的罐子，這陣勢，就算是大衛(wèi)科波菲爾也頂不住。

    來人終于擺爛了，說身體不舒服，走了！

    走了也沒用，幾十罐包裝好的洪成基液就在倉庫里，隨便拿出一瓶，都經(jīng)不過檢測。

    何院士在報紙上發(fā)表了對「水變油」的公開質(zhì)疑。

    即使檢測結(jié)果公之于眾，依舊有人替王洪成說話 ，說一定是國家為了獨占他的技術(shù)，誣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