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試怎么知道？”王志飛信心滿滿，眼前看到的東西太慘烈了，如果能見報，絕對會讓國家重視。

    教室里日光燈的光芒倒映在康英的眼中，反射出冰冷無機質(zhì)的光：“你怎么知道沒有人試？幾年前，我就找過省里，今天你們看見了什么，不用我說吧?！?/br>
    “也許，還需要再找找更高的部門?！卑蚕恼f。

    她知道想干掉一個利稅大戶不容易，某省會重點gdp大戶用放了一年多的原材料做月餅的事情，是靠央視記者暗訪才爆出來。

    安夏用胳膊肘頂頂王志飛：“你什么時候出息一點？進入央媒？”

    “我盡力?！蓖踔撅w苦笑一聲。

    “對了，聽說只有身上沒有中毒跡象的孩子才會被送出來？”

    “不，這些孩子是我資助的，不是村里人自己送出來的。他們之中有人已經(jīng)慢性中毒，不過不是完全沒救，只要離開那個環(huán)境，再做洗砷手術(shù)，會好起來的?！?/br>
    “我今天看見……”安夏說起那個照顧女人的男孩子，看起來也不過十歲左右。

    “你說的是鄭大勇吧。我想把他也接來的，他不愿意，他說如果連他都離開，就沒有人照顧mama了。當(dāng)時為了誰留下，兄弟倆還打了一架?！?/br>
    康英仰頭望著天空，這里的夜空澄凈，能看見密密麻麻的星星。

    “我是希望能把所有孩子都帶出來的……”她的聲音發(fā)澀，與平時的那個冷美人完全不一樣。

    “這是你爸的愿望？”安夏忽然問道。

    康英一怔，繼而點點頭：“他說，如果不是他發(fā)現(xiàn)這里雄黃礦的儲量足夠大，可以大發(fā)展，也不會讓這里變成這樣。

    他回來過一次，看到了你今天看到的那些場景，他十分自責(zé)，抑郁而終，最后的遺愿，是要我替他彌補過失……”

    她沉沉嘆了一口氣。

    第82章

    “我想過很多辦法， 最終發(fā)現(xiàn)，我什么都做不了?！?/br>
    在辦公室里冰冷強悍的康英，此時肩膀微耷， 眼睛望著教室里興奮的孩子們：“幫不了所有人， 只能把還有希望的人帶出來?！?/br>
    “也許我可以想辦法。”安夏說。

    康英轉(zhuǎn)頭看著她的眼睛，忽然笑起來：“你？你能做什么？”

    “不知道， 盡力一試?！?/br>
    安夏向康英了解到她已經(jīng)做過了哪些，具體是怎么做的， 反饋是什么， 以避免類似的cao作。

    康英對這個村子確實盡力了。

    從工廠設(shè)備的角度尋找解決方法， 提高勞動保護。

    被拒絕，因為這樣的話，廠子會增加一大筆開支。

    從工人cao作的角度尋找解決方法。

    從實際cao作的結(jié)果來看，也不行。

    再厚的防護服， 也穿著不舒服， 這里從礦點到廠里有一段路不能走車，只能人背， 夏天干這活，一會兒就熱了， 許多人就脫光了上衣， 背著含有砷的礦石。

    礦石里的砷不會讓他們馬上死去， 但會從皮膚瘙癢開始，慢慢滲入肌理。

    ……

    話說多了， 康英對安夏的態(tài)度也慢慢變成了朋友間的親昵：“我找人統(tǒng)計過生病對勞動力的影響。如果能保證工人的身體健康， 可以提高勞動效率。結(jié)果他們卻說……”

    安夏接話：“三條腿的豬找不到， 兩條腿的人還找不到？他們不干， 有的是人干?！?/br>
    康英一愣，繼而露出無奈的笑容：“居然跟他們說的一模一樣。”

    那可不么……這套話術(shù)在想辦法催生三胎，據(jù)說人口紅利已經(jīng)暴跌的時代都好用。

    何況如今才是執(zhí)行嚴(yán)格計劃生育的第十二年。

    “他們還說了很多，說這是發(fā)展中不得不付出的代價……”康英冷笑一聲。

    安夏知道，拿別人的性命，別的地區(qū)發(fā)展說事，是沒用的。

    她曾有一個80后的本省朋友，對她說了許多神奇的cao作，比如身份證上的年齡，想寫什么時候出生，只要跟窗口的人打個招呼就行了。

    比如，那個朋友所在的小城市，一朝登上某企鵝的彈窗新聞，是因為市里五百多人同時落馬，從上到下，一擼到底。

    所以，安夏對污染的嚴(yán)重程度感到震驚，對康英遭遇到的事情沒有感到特別不可思議。

    安夏想到一些辦法，與康英商量。

    如果在證監(jiān)會干活的兩個公司的人看見這一幕，一定會驚掉下巴。幾天前，她們還互相懟，不給面子，現(xiàn)在竟然同仇敵愾了。

    第二天，安夏與王志飛離開學(xué)校，各自回到工作崗位。

    不出所料，王志飛的稿子被壓了。

    盡管是兩個不同的省，不過只要努力，跨省也不是難事。

    主編說了許多套話，重點就一句：你不要影響經(jīng)濟發(fā)展的大局，礦關(guān)了，礦區(qū)里的人都到你家吃飯？

    王志飛想再努力爭取爭取，也沒有用，主編瞇著眼睛看著他：“你是我們社里很有前途的年輕人，以后做事，要學(xué)著圓滑一點。不然你一輩子就只能跑新聞，永遠(yuǎn)也升不上去?！?/br>
    “如果升上去就是這種結(jié)果，那我還不如不升！”王志飛沒憋住火。

    頭發(fā)花白的主編慢條斯理摘下眼鏡，擦了擦：“升不上去，就永遠(yuǎn)也不能改變你想要改變的一切，小人物的聲音再大，也不會被聽見。”

    環(huán)境保護法在三年前已經(jīng)實施，治理小鶴村有法可依，只是無人去管，經(jīng)濟發(fā)展當(dāng)頭，不止是小鶴村，甚至可以說整個市的gdp都是這個雄黃礦撐起來的。

    在紫金論壇上悄然出現(xiàn)了一些文章，或是鬼故……

    事開頭，或是日本森永奶粉投毒事件開頭，還有用水滸傳里的潘金蓮?fù)抖臼录_頭……來介紹砷中毒。

    最后總能一腳拐到小鶴村的事情上，說就在國內(nèi)有一個村子，他們從小到大在有砷的河水里洗澡、取水，就連吹的風(fēng)里都有砷。

    配的圖是王志飛拍到的砷中毒患者的患處。

    不僅僅是紫金論壇，其他網(wǎng)絡(luò)論壇、聊天室和鴻雁群里，都在不停的傳遞。

    現(xiàn)在有不少媒體記者都在論壇待著，尋找有新聞價值的事情，做為報道的選題。

    在各大論壇上傳了幾天，但是沒有一家媒體表示想要聯(lián)絡(luò)發(fā)貼人，詢問詳細(xì)情況。

    最后還是薛露找到了一位已經(jīng)身在央視的朋友的朋友，他們頻道打算推出一個新欄目，直擊各種社會上的頑疾痼病，正好在挑選題。

    環(huán)保與經(jīng)濟，如何選擇？

    這個話題足夠重磅。

    也很危險，小鶴村只是兩難選擇的一個縮影，全國還有那么多，總不能都一刀切了。

    新聞組在猶豫，雄黃礦本礦，還有產(chǎn)業(yè)鏈上下游都著急了。

    要是雄黃礦的事情鬧大，真把礦給停掉，他們的原材料供應(yīng)受到影響，還怎么賺錢。

    安夏接到一個電話，是一家化肥農(nóng)藥廠的老板錢進。

    「中國貨」開業(yè)的時候，銷售經(jīng)理跟他一聊，他立馬就決定加入平臺，算是前期最支持的鐵桿之一。

    他們家的供貨和客服從來沒有出過問題。

    哪怕現(xiàn)在他們的生意已經(jīng)足夠大了，也依舊保持著與紫金的良好關(guān)系，后面安夏做的幾次春季助農(nóng)促銷活動，他們公司都積極參加。

    “安總，你們那個論壇上的貼子，太危言聳聽了，哪有這么嚴(yán)重，都是謠言，還是快刪掉吧，免得惹麻煩?！?/br>
    “這個嘛，現(xiàn)在還沒有明確的說法是造謠，一下子把這么多貼子刪了，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錢進急了，“就由著一幫不明真相的人被誤導(dǎo)？”

    安夏：“放心，這事放放就過去了，不會有人在意的。你想想，那個村子才幾個人，又不是什么特別發(fā)達(dá)地區(qū)。

    現(xiàn)在您要說它是造謠，能有幾個人跑過去看？要是突然刪了，那可不得了，這不更引人好奇么？”

    錢老板似乎還沒明白安夏的意思。

    安夏的語氣變得十分神秘：“您想，要是昨天你還看見的文章，今天突然沒了，你是不是要懷疑它肯定是真的？要是文章里某些詞變成了框框，或者是星號，被平白抹掉，你是不是更好奇了？”

    錢老板認(rèn)真想了一想，好像是這個道理。

    “與其讓人不斷的好奇，然后深入探究，不如就讓它留著。反正現(xiàn)在上網(wǎng)的才幾個人，只要新聞聯(lián)播沒放，中小學(xué)課本里沒寫，看過也就看過了，誰還認(rèn)真關(guān)心一個跟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過幾天，再有個什么大明星偷稅漏稅，又引進了一個什么譯制片，誰還記得這事?！?/br>
    “那照你的意思，刪，還不如不刪？”

    “肯定的啊，刪了不是給人強化記憶嗎？”

    錢老板被安夏忽悠過去了，但不是人人都這么好騙。

    另一個部門過來施壓。

    “如此惡意詆毀，你們公司所有的業(yè)務(wù)都別在我們這邊做了，不歡迎你們公司?！?/br>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知進退者為高人。

    安夏麻溜地讓管理員把論壇上的都刪了，轉(zhuǎn)戰(zhàn)聊天室和鴻雁群。

    《記者冒死臥底，竟被刪除》

    《快看，馬上刪，驚天大秘密，毒山毒水毒人》

    《鞭炮響嗎？用人命做的！》

    ……

    震驚體雖土，但有效。

    大家愛看也愛轉(zhuǎn)，雖然……

    上不了主流紙媒，但是紙媒哪有都市傳說跑得快。

    除了央視之外，還有幾家調(diào)查記者前往小鶴村，其中包括王志飛。

    他們在那里遇到了當(dāng)?shù)乜蜌獾淖钄r，以「不要影響正常的生產(chǎn)生活」為由，讓他們坐著大客車，在村子里轉(zhuǎn)了一圈。

    車窗外的村民看起來身體健康，精神很好，與傳聞中的完全不一樣。

    車子開到村委會才停下，村委會里也都是精神非常好，身體非常健康的人。

    他們接受記者的采訪時，面帶笑容，充滿了對現(xiàn)在生活的滿意。

    “對，收入特別高！九百多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