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王垠丘側過來,點了下他的鼻頭,說:“你沒事沖過來干嘛?” 齊滿米解釋道:“我在陽臺上看到你拎著飯盒出來,應該是給我?guī)э?。我就想下去接你一下。剛走到下面,看到我的飯灑了。?/br> 王垠丘撲哧一聲笑出來。齊滿米有點不好意思。 兩個人安靜了一會兒。王垠丘問:“誰給你取的名字,叫滿米。真算人如其名啊。” 齊滿米說:“jiejie叫滿衣,我叫滿米,本來還有個小弟弟叫滿銀,沒長大。”齊滿米玩著右手臂上的繃帶嘀咕:“jiejie也沒長大。就剩我了?!?/br> 王垠丘撐起了一點頭,問他:“齊滿衣怎么了?” 齊滿米小聲地說:“自殺了。” 齊滿衣用一捆魚線吊死在漁夫家里。那是去年年末的事情。那么冷的天氣,滿衣穿著單衣,吊在那里。齊滿米那天在院子里幫忙處理魚干,趕去隔壁村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沒人把jiejie取下來。好像她本來就是天花板上的一個裝飾,應該這樣長久地、安靜地掛在那里。 痛苦。齊滿米想,是痛苦具象地掛在那里。 齊滿米感覺自己想起來又有點想哭。jiejie出殯也很簡單。爸爸和漁夫在儀式上打起來,耳朵被割破。本來是兩個人打,后來變成群架。齊滿米靠在庭院里,看著一大群灰撲撲的大人打架。打翻了旁邊的花圈,又打翻齊滿衣的靈位牌。他扶起那塊靈位牌之后,蹲在祭奠桌邊上,忽然就決定要立刻逃走。 王垠丘問他:“所以你坐火車逃出來了?” 齊滿米點點頭。王垠丘沉默下來。 齊滿米身上手上還貼了些膠布。醫(yī)生說既然來了,就把其他傷口也處理一下。王垠丘想起老喬跟他說齊滿米身上都是傷口。他拉了下齊滿米的褲管,問他:“你這些傷是怎么回事?” 齊滿米說:“在工地和碼頭食堂打工,攢錢賠你的電視機?!?/br> 王垠丘愣了下,拽著褲管的手慢慢松下去。他坐了起來,和齊滿米說:“你是不是真傻啊,我就說說的,誰讓你真賠了?!?/br> 齊滿米下床,拿行李袋里的錢出來,這一個月又稍微多攢了一點。他把毛票順平了,拿黃色橡皮筋扎著,五毛一塊的。 齊滿米攏著一堆硬幣,本來還想一個個數(shù)數(shù)。王垠丘說:“別數(shù)了?!彼焓謹埩讼慢R滿米,讓他躺下來。 最近常有雷陣雨,總是突然降雨,又突然停下來。窗外枝葉被雨水沉沉地壓著。王垠丘摸了摸齊滿米的頭發(fā),說:“對不起啊,謝謝你?!?/br> 第7章 蜜月(一) 那天開始,王垠丘收掉了齊滿米的地鋪,讓他一起睡在床上。但齊滿米睡覺習慣非常差。王垠丘有時候早晨醒來,齊滿米半個人壓在他身上。王垠丘想伸手推人又怕碰到齊滿米的傷手,只好擰了下齊滿米的臉讓他滾開點。 王敢的父母第二天上門來跟他們道歉。兩個人到了門口又要跪下。齊滿米嚇了一跳,差點跟著跪下了。一對中年人坐在客廳沙發(fā)上,局促地握著手里的搪瓷水杯。王敢mama眼圈紅紅地環(huán)視著王垠丘的屋子,突然問了聲:“王老師,聽說您也是輕工畢業(yè),然后留校工作了?” 王垠丘點點頭。 婦人說:“真好,真好。”她低下頭,像凝視一口井一樣看著水杯里的水。 齊滿米搬了張小凳子坐在沙發(fā)邊上,突然伸手比了兩根手指說:“我只讀到小學二年級?!?/br> 王敢父母同時抬頭看他。 齊滿米繼續(xù)說著:“然后輟學幫家里打漁、翻地什么的?,F(xiàn)在在喬哥婚慶公司工作。一個月也能賺八九十塊。王敢以后肯定能比我賺得多?!?/br> 王垠丘都不知道齊滿米在語無倫次地說什么。但王敢mama的眼淚淌了下來。她問齊滿米:“你相信王敢是個正常人嗎?” 齊滿米覺得能考上大學的怎么可能不是正常人,于是特別自信地點了點頭。 屋子里其他三個人都沉默了。 王敢父母買了些水果過來道歉,走的時候放在了餐桌上。齊滿米扯開那只紅色塑料袋,看著里面大大的一顆西瓜。王垠丘走過去把西瓜拿出來,放到砧板上切開。 他和齊滿米一人拿一塊西瓜靠在陽臺上吃。齊滿米吃得滿臉西瓜汁,魚罐頭t恤上又多了幾塊污漬。王垠丘小嘆了口氣,轉進屋里給他拿紙巾。 他伸手擦了擦齊滿米的嘴角,說:“你知道什么,就點頭?!?/br> 齊滿米已經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事了,繼續(xù)低頭大啃了一口西瓜。王垠丘捏著自己的半塊西瓜,看著樓底布告墻上的大字報出神。齊滿米在邊上打了個噴嚏,把嘴里的西瓜噴出去老遠。他自己覺得很好笑,蹲下來咯咯笑了。 王垠丘看著他,本來想生氣,但也無奈地笑了出來。 晚上,王垠丘把齊滿米身上臟兮兮的t恤脫下來要給他擦身子。齊滿米抬眼看著王垠丘,努力擺手說不要了。王垠丘一皺眉,齊滿米還是乖順地坐在了小木凳上,任王垠丘用熱毛巾慢慢地擦過他的背脊和手臂。他想起很小的時候,mama有幫他這么擦過。橋陽有一大半人是漁民。捕魚的手段十分原始,是趴在一只浴盆里,下河里撈啊撈。撈完魚之后,拿回家繼續(xù)做浴盆。 齊滿米在浴盆里出生的,也在浴盆里洗澡。剛到王垠丘這里的時候,他不知道那個淋浴蓮蓬頭怎么用,就硬生生洗了半個月的冷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