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昌隆慢慢地將視線對準(zhǔn)了陳贊，又看了看談天：“剛才，你們兩個在說什么呢？”

    陳贊的嘴唇顫抖著，全身直冒冷汗，半天沒說出話來。

    談天的背心也直冒汗，但是到底比陳贊要鎮(zhèn)定些：“叔叔，我們沒說什么，在商量明天小贊要上班，我陪著您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边@是實話，剛才他們說的就有這事。

    陳昌隆冷笑起來：“是嗎？談天你現(xiàn)在翅膀硬了，張口就謊話連篇。我耳朵還沒聾呢，你們兩個背著我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不敢說嗎？”

    陳贊閉了下眼睛：“爸，我們剛才確實在商量明天讓談天帶你和小偉出去玩的事?！?/br>
    陳昌隆氣得手都發(fā)抖了：“你們到底瞞著我什么事，什么東西要收起來怕我看到？你們兩個在北京這么多年，一年就只回得一次家，天高皇帝遠，我們誰也看不到，誰知道你們在這里做什么，殺人放火，還是吸毒行騙？”

    陳贊突然松了口氣，原來爸爸還是沒往那方面想：“爸，我們沒有！”

    陳昌隆盯著陳贊，喝了一聲：“那你說說，談天說你們兩個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你還不愿意找女朋友！”

    陳贊如遭雷擊，到底還是讓他聽見了，他腳一軟，噗通一聲便跪了下去：“爸，對不起?！?/br>
    談天趕緊扶著陳昌隆進了書房：“陳叔，您坐。”又將陳贊拉進來，將門關(guān)上了。

    陳昌隆不坐，兩個臭小子現(xiàn)在都比自己高，站著本來就沒氣勢，這坐下了越發(fā)沒有氣勢了：“給我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陳贊再次跪下去：“爸?！?/br>
    談天也緊跟著跪下去：“叔叔，對不起。我和小贊互相喜歡，我們在一起了?！?/br>
    陳昌隆差點站不住，這是怎么回事，兩個男的互相喜歡，在一起，有沒有搞錯？“談天你什么時候變成個姑娘了？”自己兒子是個兒子，他是知道的，難道談天是個女孩，當(dāng)成男孩養(yǎng)的？不對啊，這孩子從小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小時候穿開襠褲，小麻雀在外頭晃蕩著，誰都看見了啊。

    談天尷尬地看著陳昌隆：“叔叔，我們都是男的?！?/br>
    陳昌隆覺得這世界混亂了，這簡直是他這輩子聽到的最大的笑話：“男的還能喜歡男的？像男的和女的一樣？”

    談天和陳贊低著頭不說話。

    陳昌隆看著面前沉默的兩個孩子，終于把不適化作怒火：“胡說八道！搞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你們在北京就學(xué)到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陳贊，你給我起來，走，跟我回去！北京把你教壞了，我回去把你改回來！”說著就伸手去拉陳贊。談天他管不著，那是別人家的孩子，他自己兒子，他還是有權(quán)力管的吧。

    陳贊跪著不起來：“爸，我不是在北京學(xué)到這些的。我在家里的時候，就已經(jīng)喜歡壇子了。”

    陳昌隆一聽，怒火中燒，揚手便是狠狠一巴掌摑下去，談天眼疾手快，迅速轉(zhuǎn)身將陳贊護住。陳昌隆那一巴掌使足了十成的力氣，抽在談天的半張右臉和右耳上，談天悶哼了一聲，只覺得耳朵一下子嗡地聽不見了，兩眼直冒金花。

    陳昌隆嚇了一大跳，教訓(xùn)自己兒子他還是理直氣壯的，但是打別人家的孩子，卻是他從來都不會做的事。他知道自己那一巴掌的力氣，是以也嚇得愣住了。

    陳贊只聽見那重重的一耳光，仿佛抽在自己心上一樣，他抱住談天的頭：“壇子，你怎么樣？要不要緊？”聲音都帶了哭腔。

    談天睜開眼，搖了一下頭，耳朵里還是耳鳴不止，他伸手壓了一下耳朵，強笑著說：“沒事?！?/br>
    陳贊看著他的笑容，心里一酸，眼淚差點就落了下來：“爸，你別打壇子。要打就打我好了。”

    陳昌隆本來就有點后悔打到談天了，看著兒子的哀求，怒火也消了些，不由得長嘆了口氣。兒子從小就聽話懂事，這些年家里的事業(yè)發(fā)展蓬勃，他一直都覺得和兒子的建議是分不開的，這雖然有點不可思議，但這是事實。所以陳昌隆對兒子，倒不像對女兒那樣寵愛，倒有點像是朋友一樣。

    “兒子，你怎么把路走彎了呢？你從小就懂事，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從來沒讓我和你媽為難過，因為我們相信你不會做錯事。這些年我和你媽忙著賺錢，也沒多少時間管你，沒想到你最后竟會走到這一步去?？磥硎俏液湍銒屽e了，不該不關(guān)心你的?！标惒≌f完仰天長嘆。

    陳贊的眼淚終于忍不住，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滴在地板上，很快就積了一汪水漬，父母對自己的放任何嘗不是一種信任，自己卻選了這么一條驚世駭俗的窄路來走，讓父母難堪又傷心：“爸，對不起。這不是你和mama的錯，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就喜歡壇子?！?/br>
    談天伸手去抹陳贊的淚水，心里心疼不已，但還是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叔叔，不要責(zé)怪小贊。您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先喜歡他的，我太喜歡他了，覺得這樣不對，也不愿意放手。叔叔，您罵我、打我都好，求您千萬別讓我們分開。”

    陳昌隆看著兩個孩子，也止不住眼睛酸澀，他強壓著自己的情緒：“你們兩個蠢崽，說的什么蠢話呢？這個世界上哪個不是一男一女才能在一起，你們兩個男的，怎么結(jié)婚生子？”

    陳贊吸吸鼻子：“爸，我和壇子都不結(jié)婚，我們兩個一起過一輩子。”

    陳昌隆聽見這話，氣得又忍不住揚手去抽他，談天要護著他，被陳贊用力壓住了，揚起頭承受了父親的一巴掌。陳昌隆恨恨道：“你簡直要氣死我了！”

    陳贊白皙的臉上顯出一個清晰的巴掌印，很快便腫了起來，但他還是很鎮(zhèn)定地忍著痛說：“爸，這世界上每個人的活法都不一樣，我就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活，我和壇子在一起，我們過得很開心，很好，我們不想為了世人的眼光去活。我知道，我選擇這樣的路，會讓你和mama難過，也很丟臉，我對不起你們，但我還是不會和壇子分開，請你們原諒我們?！?/br>
    陳昌隆的情緒難以平復(fù)，他轉(zhuǎn)過身去，在屋里快速走了一圈，這倆孩子，簡直要氣死人了，怎么都說不通呢：“小贊，壇子，你們聽我一句話，你們還小，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人生，也不知道什么叫人言可畏。趁還年輕，趕緊都死了心，分開吧。等你們找了女朋友，結(jié)了婚，會覺得你現(xiàn)在的想法不過是一時的沖動和錯覺?！?/br>
    談天小心地伸手輕撫陳贊的臉：“叔叔，我們不是一時沖動。我家里條件不好，爸媽又離了婚，別人都看不起我，但是小贊一直都不嫌棄我，他真心實意對我好，幫助我，關(guān)心我的學(xué)習(xí)和身體，比我爸媽對我還好。我很早就喜歡小贊了，那時候小贊也和您現(xiàn)在一樣擔(dān)心，覺得這樣不對，別人會看不起我們、罵我們、說我們，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他有很長時間不愿意理我，不跟我說話。我也想就那么算了吧，兩個男的在一起多難啊，不能讓他為難。

    “后來漲大水了，叔叔您還記得吧？小贊被困在河邊院子，我找不到他，急得都快要瘋了。我劃船過去找他，看見他一個人坐在豬欄背上，周圍全都是水，那豬欄都快要倒了。他看見我就哭了，我當(dāng)時就想，管它呢，天塌下來我也要和他在一起。我管別人的嘲笑和指點，我就想讓他過得平安、快樂。叔叔，您相信我，我會護著小贊的，不會讓他受別人欺負的?！?/br>
    陳昌隆的眼眶也濕潤了，這兩個孩子從小一起長大，感情要好，如果不是這種關(guān)系，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多好啊。但是偏生不這樣，這讓當(dāng)家長的多為難，他不說話，長嘆了一口氣。

    陳贊擦了一下滾落下來的眼淚：“爸，我本來也不想和壇子在一起的，兩個男的，在一起不是害了兩個人嗎？但是那年洪水滔天，我以為我都要被淹死了，沒有哪個人發(fā)現(xiàn)我被落在洪水里。只有壇子記得我，他一個人劃著輪胎就過來了，那么大的水，也不怕被沖走，就想著找到我。我就在想，這世界上，除了爸爸mama，還有誰會這么牽掛我呢，只有壇子，我那時候就下決心要和他在一起。對不起，爸爸，我辜負了你和mama的期望，對不起?！?/br>
    陳昌隆揉了一下眼睛，這件事一直是他做父親的心病，自己當(dāng)時就一心想著抗險救災(zāi)，卻沒留意兒子被困在洪水里，還是談天想著他，才發(fā)現(xiàn)他被困在水里。這實在是做父親的失職。“你們總不能這樣一輩子吧，你們不結(jié)婚，單位上的同事不說你？將來老了怎么辦？連個端茶遞水的人都沒有啊?！?/br>
    談天說：“叔叔，這個不用擔(dān)心。我們還年輕呢，現(xiàn)在三十好幾不結(jié)婚的人在北京有好多。我自己開公司賺錢，現(xiàn)在一年能賺一千多萬，過幾年應(yīng)該賺得更多，以后有足夠的錢養(yǎng)老。等老了，我們就找保姆，去養(yǎng)老院，或者收養(yǎng)幾個孤兒都可以的。”

    陳昌隆聽見談天的話，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一年賺一千多萬？你做什么生意？”談天開公司做生意他是知道，但是絕對沒有想到能賺那么多錢，他才剛剛畢業(yè)啊，一年就能賺一千多萬。自己在家承包后山，又開養(yǎng)殖場和榨油廠，現(xiàn)在還做加工，有了自己的品牌，每年最多也就賺個百來萬，這還是做了十多年才有的成績啊。

    談天說：“我是做外貿(mào)生意的。這個生意現(xiàn)在比較好做，容易賺錢?！?/br>
    陳昌隆的嘴半張著，這個談天，真會賺錢啊，同樣是讀書出來的，他以為兒子上xx電視臺工作，就足夠自豪的了，沒想到談天現(xiàn)在都是個千萬富翁了，真是想不到啊，這還是那個自己看著長大的談天嗎？

    談天趕緊說：“叔叔，這公司是我和小贊合開的，賺的錢都是我們兩個人的，文俊姐夫也有一點股份?！?/br>
    陳昌隆心里瞬間平衡了，這還差不多，自己兒子從小就比談天聰明，要賺錢，應(yīng)該也是兒子賺得比較多才對。一回頭，看見談天幫陳贊在抹眼淚，不由得又回歸到現(xiàn)實問題上來，嘆了口氣：“看樣子你們兩個早就打算好了，房子也買好了，公司也開起來了，以后不打算回去了吧?！?/br>
    說到這里，不由得有些傷感，兒女長大了，翅膀都硬了，完全不用靠家里了，他們兩個老的在家，還卯足了勁拼命干活，賺了錢做什么呢，給兒女嗎？他們比自己可有錢得多，根本看不上自己這點小錢了吧。

    陳贊聽著爸爸有些傷感的話，不由得有些難過，他想了想，還是開口說：“爸爸，其實我和壇子是這么打算的，要是你和mama都接受我們的關(guān)系，以后我們還是想回去發(fā)展的?！?/br>
    陳昌隆看著陳贊，有些不解：“回來跟著我和你媽種油茶？”

    談天笑了起來：“叔叔，我和小贊想回去發(fā)展咱們家那邊的經(jīng)濟。我是學(xué)化學(xué)的，我們那邊是種油茶的，茶籽榨了油之后還有很多茶籽粕，油茶的茶殼也沒怎么利用，茶籽粕里含有豐富的茶皂素、茶籽多糖、茶籽蛋白等成分，這些東西要是都好好利用起來，可以做肥皂、洗發(fā)水、飼料等等。小贊還想將我們村那一片發(fā)展成有機種植，就是不用化肥和農(nóng)藥，種出來的東西都是健康的綠色有機食品，然后在我們那邊推行農(nóng)家樂，吸引城里人到我們那兒來旅游、買東西?！?/br>
    陳昌隆是第一次聽見這個理念，不由得有些迷糊，他不知道什么茶皂素和茶籽多糖，有雞還是有鴨的，但是似乎聽起來很有搞頭。

    本來經(jīng)過今晚上，想著兒女都不需要自己了，對自身的價值都有些懷疑，覺得沒有再拼搏的必要了，現(xiàn)在聽他們這么一說，不由得來了精神，他還有很多事可以做啊，尤其是帶動本地經(jīng)濟發(fā)展起來，這不是一直都是自己的理想么?！澳悄銈兊墓ぷ骱凸径疾灰?？”

    陳贊說：“我的工作辭了沒有關(guān)系，我去農(nóng)業(yè)頻道本來就是去學(xué)習(xí)的，也是為了以后積累人脈的。談天開公司，本來也是為了賺錢回家開工廠、搞生產(chǎn)的，等賺夠了錢，將公司交給姐夫去經(jīng)營，我們就回家去幫你一起做事。以后等你和mama年紀(jì)大了，我們在家也能照顧得到?！?/br>
    陳昌隆聽見兒子的藍圖，突然就想流淚，孩子的想法多好啊，但是就是他們兩個的關(guān)系讓人難以接受，況且要是回去了，全都是熟人，可讓人怎么戳脊梁骨。他無力地抹了一把憔悴的臉：“好是挺好的，就是怕家里人說你倆的閑話?！币窃诒本?，大家把門一關(guān)，誰也不知道別人家在干什么，這樣就好得多。但是農(nóng)村不一樣，十里八鄉(xiāng)的全是親戚朋友，也沒什么隱私可言，人言可畏啊。

    陳贊和談天互相對視一眼，看來爸爸是對他們倆的關(guān)系讓步了，這是好現(xiàn)象。陳贊說：“沒事的，爸爸，我們也不明目張膽。等以后時間長了，大家也就慢慢接受了?！?/br>
    陳昌隆嘆了口氣，他這些年來嘆的氣還沒有今晚上嘆的多呢：“這個事暫時不說，以后再說吧。都起來吧?！?/br>
    陳贊說：“爸，謝謝你對我和壇子的理解和支持?！?/br>
    陳昌隆擺擺手：“唉，你們執(zhí)意要這樣，我有什么辦法呢。你媽那邊，肯定是不會接受的，暫時不跟她說吧，有機會我慢慢告訴她?！?/br>
    陳贊露出今晚上的第一個笑容：“太謝謝爸爸了?！?/br>
    談天扶著陳贊站起來，兩個人跪得久了，膝蓋都麻木了，差點都站不起來。

    陳昌隆也不理他們，背著手出去了。

    陳贊收拾好，回到客房，悄悄地爬上床，躺在父親身邊。黑暗中陳昌隆出聲：“小贊，多少年沒和爸爸一起睡覺了？那時候你那么小，什么話都藏不住，都要跟爸爸說，現(xiàn)在大了，什么話都不跟爸說了，這么大的事，要不是我撞破了，你們準(zhǔn)備瞞到什么時候去呢？”

    陳贊哽咽了一下：“對不起，爸爸?！?/br>
    陳昌隆嘆了口氣：“算了，睡吧。哪個孩子都要長大的?！?/br>
    黑暗中，父子倆睡在一張床上，彼此不說話，各自懷著心事，不知道什么時候才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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