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都是上學(xué)的孩子，大家都挎著軍綠色的斜挎書包，三五成群地邊聊邊走。學(xué)校在隔壁村子，上學(xué)有兩里多路，都是鑲嵌著青石板的土路，從村口一直延伸到學(xué)校，路面平整得很。晴天很好走，下雨天青石板四周的泥土就被踩得稀爛，到處都是泥水，經(jīng)常是泥一腳水一腳的。

    路上好幾個同學(xué)都跑過來一起同行，問談天為什么幫陳贊背書包，談天自然不敢說實(shí)話，他怕同學(xué)向老師告狀，就說是陳贊生病了，自己主動幫他背的。

    陳贊也不反對，他不至于跟幾個孩子較真。男人在一起最愛干的事就是吹牛，小男人也不例外。

    陳贊聽著幾個小屁孩吹噓自己懂得多，家里誰誰誰有多厲害，爭辯飛毛腿導(dǎo)彈和火箭誰快誰慢，原子彈和氫彈誰比誰威力更強(qiáng)，飛機(jī)和航空母艦誰更厲害，不禁彎起嘴笑起來，原來自己當(dāng)年也是這么長大的。

    也明白了為什么一早出門，上課卻總會遲到，因?yàn)橛幸话霑r(shí)間都停在路上爭結(jié)論、開小差去了。

    陳贊看看日頭，天色似乎不早了，緊走了幾步，談天沒有跟上來，他站住了：“談天，趕緊走吧，要遲到了?！?/br>
    談天正在和幾個同學(xué)討論孫悟空和克塞誰更厲害，爭得面紅耳赤，聽見陳贊叫他，從幾個人中掙出來，趕緊追上陳贊：“小贊，你說，孫悟空是不是比克塞厲害多了？”

    陳贊翻個白眼：“孫悟空當(dāng)然比克塞厲害，小鬼子哪里比得上我們中國人?！?/br>
    談天笑嘻嘻的跟身后的同學(xué)炫耀：“我也這么說的?！?/br>
    克塞是最近流行的《恐龍?zhí)丶笨巳枴防锏闹鹘?，談天沒看過，自然不會覺得克塞比孫悟空厲害。可是其他們那些同學(xué)看過，克塞正是他們的最新偶像，都能讓時(shí)間停止，還有誰會比克塞更厲害，孫悟空自然也不例外。

    陳贊一看那些人紛紛拉著談天要說出個子丑寅卯來，連忙喊一聲：“打鈴了，遲到了?！闭f完撒腿就跑。

    幾個人連忙拔腿就往學(xué)校跑，遲到要被罰掃地的，掃地的話，放學(xué)就沒功夫出去玩了。

    陳贊記得母校是一九九五年才翻修的，所以現(xiàn)在的學(xué)校還是原來那些土坯房，房子破破爛爛的，地面坑坑洼洼的，黑板都是缺了角的，課桌也是破破爛爛的，一坐上去便吱呀作響，條件非常艱苦。

    陳贊幾乎都忘記自己在哪個教室上課了，那五間教室他全都去讀過，幸好有談天在前頭帶路，進(jìn)了左邊第二間教室。

    陳贊站在門口看了一下，又忘記坐哪兒了。談天將陳贊的書包放在自己位子前面那個座位上，喊他：“小贊快點(diǎn)，老師馬上要來了?！?/br>
    陳贊想了起來，他坐在陳贊前頭那一排呢。

    下晨讀課之后，陳贊和談天將米飯盒子送到食堂的蒸籠里，負(fù)責(zé)做飯的胖師傅正拿著水瓢給每個飯盒加水，看見他們進(jìn)來，努力板起臉說：“下次再這個時(shí)候送來，就不給你們蒸飯了?！?/br>
    陳贊笑嘻嘻的：“謝謝胖師傅?！?/br>
    胖師傅揚(yáng)起水瓢奮力朝他倆潑水，被他倆靈巧地躲過，胖師傅佯怒道：“下次還叫我胖師傅，我非抓住你們兩個臭小子扒皮不可！”

    兩人一邊躲一邊跑，陳贊腳下拌蒜，一下子撞在談天身上，談天沒提防，身體往前一撲，一下子撞到了一個正進(jìn)食堂的人身上。

    對方手里的搪瓷碗被撞得脫手而去，在地上響起“哐當(dāng)”的一聲脆響，白花花的米撒了一地。把陳贊和談天嚇了一跳。談天連忙將在地上仍在滴溜溜打轉(zhuǎn)的搪瓷碗撿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

    陳贊抬頭一看，眼前是一個和他們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她穿著白色的毛衣，套一條紅黑格子背帶裙，頭上扎著兩個粉紅色的綢子蝴蝶結(jié)，大眼睛里淚水轉(zhuǎn)動著，看起來極其可憐。

    陳贊唬了一跳，眼前的可不是縮小版的沈小羽，但是談天看起來并不認(rèn)識她。是了，沈小羽是他們班轉(zhuǎn)學(xué)過來的同學(xué)，好像就是四年級時(shí)轉(zhuǎn)來的，難道就是今天？

    胖師傅在后面幸災(zāi)樂禍地哈哈笑：“你們兩個臭小子，叫你們跑，闖禍了吧，撞灑了人家的米，看你們怎么賠給人家?！?/br>
    談天傻眼了。

    陳贊從談天手里拿過碗，對沈小羽說：“對不起啊，我賠給你?！睂⑼肽玫綇N房沖洗了一下，將自己飯盒里的米到進(jìn)搪瓷碗里，遞給了沈小羽。

    談天拉住他：“小贊，你把米給了她，你中午吃什么??？”

    陳贊瞪他：“不吃了。走吧，回去上課了。”說完朝教室跑去。

    談天追上去：“小贊，中午我分飯給你吃?！闭勌焓莻€飯桶，飯量特別大，一頓能比別人多吃一半，今天居然肯將自己的飯分給陳贊吃，實(shí)在是很難得了。

    陳贊說了句什么談天沒有聽清楚，因?yàn)轭A(yù)備鈴響了，掩去了他的聲音。

    第一節(jié)課是語文課，鈴聲響過之后，一群猴孩子等來了一個陌生的女老師，老師穿著深紫色長袖旗袍，踩著略尖的半高跟皮鞋，頭發(fā)燙卷了，看起來極其時(shí)髦，將一干沒見過世面的學(xué)生看得睜圓了眼睛。

    女老師用略帶本地口音的普通話說：“同學(xué)們，你們原來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陳老師因病休假。從今天開始，我擔(dān)任大家的語文老師。我姓林，大家以后就叫我林老師。以后在課堂上請大家說普通話。若是誰在課堂上講家鄉(xiāng)話，我們就讓他給大家表演一個節(jié)目，唱歌跳舞都行?！?/br>
    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小學(xué)生全都唬住了，他們從來都是只說家鄉(xiāng)話，讀書也是，誰也沒有開口講過普通話啊。

    林老師微微一笑：“沒說過不要緊，學(xué)一學(xué)就知道了。說得好不好不要緊，關(guān)鍵是要敢說。好，現(xiàn)在我給大家介紹一位新同學(xué)?！闭f著去門口領(lǐng)進(jìn)來一個女孩，就是陳贊已經(jīng)見過的沈小羽。

    林老師給大家介紹：“這位同學(xué)叫沈小羽，她是從鎮(zhèn)小學(xué)轉(zhuǎn)學(xué)來的，以后大家要好好相處，互相友愛。”

    沈小羽還是那身白毛衣格子裙，腳上穿著一雙圓頭的小皮鞋，她的穿著打扮就像是仙鶴掉進(jìn)了雞窩里，將一眾野孩子全都鎮(zhèn)住了。

    陳贊清晰地記得當(dāng)年沈小羽給自己帶來的震撼，這個女孩就像是電視里的小演員一樣，那么時(shí)髦漂亮，比誰都好看。

    沈小羽一來，便吸引了全班所有男生的目光，甚至是全校男生的目光。他還記得，談天第二天就為沈小羽和五年級的男生打了一架。

    陳贊回頭去偷眼打量談天，只見談天趴在桌上，將頭埋在臂彎里，沒敢朝講臺上看?？梢娛桥卤簧蛐∮鹫J(rèn)出來，向老師告狀。

    偏生林老師將沈小羽安排在最后一排，和談天同桌。

    陳贊推了談天一把：“談天，起來了?！?/br>
    “干嘛，小贊？”談天不情愿地抬起頭來，看見了站在自己旁邊的沈小羽，嚇了一跳。

    陳贊低聲說：“老師讓她坐在你旁邊，你讓人家進(jìn)去。”

    “哦?！闭勌熠s緊站起來，將沈小羽讓進(jìn)去。

    沈小羽感激地對陳贊笑一笑，走進(jìn)去，大大方方地用普通話對談天說：“謝謝！”

    談天一下子面紅耳赤，呆在原地。

    陳贊轉(zhuǎn)過頭去，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出息！”他打定主意，這輩子一定要和談天、沈小羽這兩個人保持距離，愛咋咋地，這輩子絕對不攙和他們的事了。

    5、第五章 有飯一起吃

    因?yàn)樯蛐∮鹱谧约号赃叄勌煲恢倍继幱诰o張狀態(tài)，他都忘了問陳贊中午怎么吃飯了。

    到中午放學(xué)的時(shí)候，大家一窩蜂跑去食堂找自己的飯碗。陳贊拿上自己的飯碗，準(zhǔn)備回家去。想了想，將自己的菜拿出來：“談天，這個給你吃吧?！?/br>
    談天才想起來陳贊沒飯吃的事來：“小贊，你給我這個干嘛？走，我的飯分給你吃?！?/br>
    陳贊搖搖頭：“不用了，我回家吃去。”

    “那你來得及嗎？你爸媽說不定不在家，沒人給你做飯?！闭勌旒泵φf，“我們分著吃一點(diǎn)算了唄?！?/br>
    做飯倒是難不住陳贊，上輩子沈小羽怕油煙不愛做飯，他則練就了一手好廚藝。他斜睨談天：“我吃了你的飯，你不怕餓？”

    談天搖搖頭：“沒關(guān)系，少吃一點(diǎn)餓不死的。走吧，別回去了，我們?nèi)ナ程??！?/br>
    陳贊點(diǎn)點(diǎn)頭：“好吧，一起吃?！痹缟夏鞘抡勌煲彩怯胸?zé)任的，吃他點(diǎn)飯也沒什么。

    談天趕緊笑嘻嘻地跑去食堂拿飯去了，不多久同學(xué)們都陸陸續(xù)續(xù)地端著自己的飯回來了。談天個子高，腿長，比別人跑得快，雖然去得遲，回來卻不比人晚。

    他將自己的飯用筷子撥出一半給陳贊：“小贊你夠吃嗎？”

    陳贊用筷子弄出一塊放回談天碗里：“我有這點(diǎn)夠了?！?/br>
    談天將飯撥回去給陳贊：“你吃你吃，我一會兒問談陽要點(diǎn)去。”談天兄弟三人，大弟談陽也在這學(xué)校上二年級了，小弟談偉還在本村上學(xué)前班。

    陳贊不再堅(jiān)持，看了一眼談天碗里的蒸咸蘿卜，將自己的荷包蛋分成兩半，給談天夾了一半。

    談天受寵若驚，幾乎感動得熱淚盈眶：“謝謝小贊?！彼呀?jīng)很久沒吃上雞蛋了，除了過生日那天mama給他煮了兩個雞蛋，不過那都是暑假的事了。

    陳贊低下頭吃飯：“吃吧?！毙睦飮@了口氣，這孩子未免也太可憐了，不過這還算是好的，等他媽出去之后，他們兄弟連咸菜都未必吃得上。他清晰地記得有一回去他家，看見他們兄弟三人用咸菜壇子里的鹽水就飯。

    談天將半個雞蛋吃得小心翼翼的，仿佛在品味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吃到一半，突然對陳贊說：“誒，你說那個女的怎么沒回來吃飯？”

    “誰？”陳贊頭也不抬地問。

    “就是今天來的那個?！彼麄冞@個年紀(jì)，正是懂得男女有別的時(shí)候，又隱隱知道了些男女好感之事，所以談?wù)摦愋远加行╅W閃躲躲的。

    陳贊明白過來：“你說沈小羽啊，她應(yīng)該和她媽一起吃飯去了吧?！?/br>
    談天吃到一半的雞蛋黃掛在牙齒上，搖搖欲墜，煞是可笑，他咽下雞蛋：“你認(rèn)識她mama？”

    陳贊頭也不抬：“林老師不就是她媽？”

    談天的眼睛瞪圓了，這是秘辛啊?！靶≠澞阍趺粗?？這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