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童叟無欺
對于毛遂的突然消失,陳政的心中倒是有幾分理解。當一個人不被上司看重,甚至被上司遺忘時,主動退避,不失為一種聰明的表現(xiàn)。其實就毛遂眼下的處境來說,不外乎兩種選擇,一種是黯然離去、另謀出路,一種是耐心等待翻盤的機會,有朝一日能一舉扭轉(zhuǎn)被動的局面。 陳政將趙勝和廉頗引入席間,心情在放松之余,卻有一絲沉重。 幾樽酒過后,陳政望著廉頗,語氣懇切道“廉老將軍,秦國大軍不日就將兵臨邯鄲,不知老將軍有何退敵之策?” 趙勝一擺手“我說呂老弟,我和廉老將軍來此喝酒,你如何提起此事呢?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嘛,秦軍遠道而來,我趙國以逸待勞,又有東方五國遙相呼應(yīng),何愁秦軍不退。哈哈哈哈!” 陳政穆然道“秦國數(shù)十萬大軍若是長驅(qū)直入、猛攻邯鄲,即使他們后勤補給一時難以為繼,難道邯鄲城在秦軍的強攻之下,敢保萬無一失、不被破城嗎?” “哈哈哈哈!”趙勝仰頭大笑道“他秦軍來的越多越好!老弟,你是個生意人,這打仗嘛,你卻是個外行。你想想看,秦軍的糧草要翻山越嶺、千里跋涉才能到達這里,一趟下來要多少糧草才能保證秦軍不餓肚子?我敢說,就算秦軍打到邯鄲城下,也絕不會超過半年時間。哈哈哈哈!幾十萬秦軍人吃馬嚼的,還不把嬴稷那個老不死的吃哭了?哈哈哈哈!” 廉頗斜眼看著趙勝道“平原君,老夫記得你曾去過秦國,如今的秦國早已不是當年的窮鄉(xiāng)僻壤、蠻荒之地,自從秦國變法以來,秦國的國力遠超關(guān)東六國,更何況他們還有蜀郡這個沃野千里的糧倉。依老夫看來,幾十萬秦軍來勢洶洶,打個三年五載也在意料之中??!” 趙勝一驚“三年五載?不會吧?邯鄲城里的糧食滿打滿算只夠一年之用,若真如老將軍所言,那…,那…,那當如何是好?” 陳政提醒道“平原君,你不是說虞卿大人去齊國借糧了嗎?” “對對對!”趙勝釋然道“有了齊國借來的糧食,三年五載也不成問題?!?/br> 一旁的荀子低聲嘆息道“憑虞卿大人的面子,恐怕齊國未必答應(yīng)借糧之事??!” 李牧一拱手“先生何出此言呢?” 荀子道“再怎么說我也是趙國人。不瞞諸位,那齊王田建年紀尚輕,且膽小怕事、胸無定見,借糧之事還要君王后做主,可那君王后哪里會有救趙國就是救齊國的眼光,她只會顧慮齊國眼前的利益,怕是不會出手相助啊!” 韓非不解道“趙,趙國乃齊,齊國之屏,屏障,難,難道君,君王后和,和齊王想,想不到這一,一層嗎?” 荀子一笑道“若是天下人都有你我這般見識,那秦國也只會躲在關(guān)西偏安一隅了。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這見識有高有低,人嘛,自然也分三六九等。有的人,你就是說他、勸他、救他,他也是執(zhí)迷不悟、昏迷不醒,甚至還會以怨報德、反唇相譏,這個錯在誰呢?” 陳政笑道“這個錯在說話之人。有見識的人只會跟有見識的人說有見識的話,若是跟沒見識的人嘮嘮叨叨,那這個說話的人本身就是個沒見識的人?!?/br> 廉頗扯開嗓子道“呂老弟說話繞來繞去,啥有見識、沒見識的!若是有藺上卿在,那秦國也奈何不了趙國,哪還有這般煩心之事。來來來,喝酒!” 趙勝一臉尷尬地伸手拿起酒樽,心想,你個廉頗把藺相如抬出來,是不是故意當著這些人的面說我趙勝無能呢?! 李牧也是心情不爽的看著廉頗,誰說虞大人就會無功而返?難道趙國沒有藺相如就國中無人,只能等著滅國了嗎?! 陳政的眼睛在趙勝和李牧臉上掃視了一下,頓時明白了,老廉一句話得罪了兩個人,真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看來,在外面說話既不能背后議論他人、說別人的閑話壞話,說別人好話時也要加一萬個小心。那個被你說好話的人不管在不在場,可難保在場的其他人跟這個人有仇有怨的,當你把某個人說成一朵花兒時,沒準兒已經(jīng)有人對你咬牙切齒,讓你平白無故地惹禍上身了。 陳政又回想起周王室太廟里那個三緘其口的銅人,管住嘴不但能避免招惹是非,關(guān)鍵時刻還有救命的功效。在有些場合下,別人會義憤填膺甚至是墻倒眾人推的說某個人的閑話壞話,如果你這個時候人云亦云甚至還添油加醋一番,事后即使你不出賣別人,也一定會有人出賣你,最后你反倒成了那個點火煽風的人,到了那個時候,就算你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了。 反過來講,如果你當著別人的面夸贊某個人,那也很有可能將他人之間深埋的仇恨和怨氣蔓延到自己身上。所以,說別人好話同樣會帶來不可預(yù)見的后果。 人際交往永遠是復(fù)雜的,同時也是簡單的,只要記住有些場合壓根兒就不參與,有些人壓根兒就不來往,有些話壓根兒就不聽。即使有些場合、有些人、有些話無法避免,眼睛不得不看,耳朵不得不聽,可嘴上的開關(guān)還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不知道,不了解,不清楚,這三句話也許是一個人身處復(fù)雜環(huán)境中最好的回答。 陳政朝廉頗拱手道“無論如何,邯鄲城的安危還要仰賴老將軍。只要能保得城中百姓免遭秦軍荼炭,在下必當傾盡全力?!?/br> 廉頗手捻胡須道“好!老夫果然沒有看錯老弟。哈哈哈哈!秦軍此番重整旗鼓,必是要滅了我趙國而后快。莫說邯鄲城中有個什么秦國公子,他就是秦國太子也免不了秦趙兩國的一場生死大戰(zhàn)。為了死在長平的四十多萬趙國將士,老夫拼上性命,秦軍也休想邁進邯鄲城半步!” “聽老將軍方才提到藺上卿,難道…?” “老弟想到哪里去了!如今藺上卿雖是臥床不起,可還有一口氣在。只是…,唉!不說也罷!”廉頗看了趙勝一眼,隨即低頭嘆息起來。 什么情況?陳政疑惑地看著趙勝。 趙勝苦笑道“其實也沒什么,沒什么。” 廉頗憤然道“什么沒什么!老夫若不是看在你平原君的面子上,定要燒了那家醫(yī)館,也免得藺上卿躺在家中被人恥笑!” 陳政不解道“什么醫(yī)館?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廉頗慘笑一聲“虧得藺上卿曾經(jīng)跟著先王一場,如今真是世態(tài)炎涼,人情薄如蟬翼一般??!呂老弟有所不知,在這邯鄲城中有家醫(yī)館,在七國之中也是名聲在外、首屈一指,可就連藺上卿想要住進去調(diào)養(yǎng)身體,也不知要等到何時。前幾日我去探望之時,居然聽說藺上卿剛剛排到飄59位,真是氣煞人也!” 李牧插話道“啥是飄59位?” 廉頗解釋道“小子,不知道啥是飄59位是吧?老夫告訴你,就是醫(yī)館里沒有地方,你就得在外面等著,排到第59位的時候才能輪到你?!?/br> 陳政一愣道“憑藺上卿在趙國的資歷和人望,讓那些名醫(yī)上門診治不就得了,哪里還要住到醫(yī)館里面呢?” 誰知廉頗更來氣了“名醫(yī)?不過是一幫勢力之人罷了。他們往王宮和平原君的府里跑得倒是很歡,哪里還記得趙國有個藺上卿!那幫人只會整日圍著王親國戚團團轉(zhuǎn),不就是想趁著看病的機會給自己辦點事兒嘛!” 趙勝急忙解釋道“人家名醫(yī)也是忙嘛!若不是我在當中說話,藺上卿還在二百多位后面飄著吶!這事兒可不能說出去,不然我那府門非要被人擠破了才算完。” 陳政聽了藺相如的境遇,心中不免感慨一番,看似不經(jīng)意地詢問了那家醫(yī)館的方位,決定第二天自己親自去探個究竟。 席間眾人你言我語,不覺已是夜色深沉。 送走了趙勝和廉頗,陳政帶著荀子、韓非、李牧,由老仆人和荊錘駕著馬車,回到了趙姬的那座宅子。既然趙姬已經(jīng)搬到了異人那里,這座宅子自然物歸原主,儼然成了陳政的私家會所。 錘子的心里別提多高興了,這段日子以來受盡了那位趙家大妹子的橫挑鼻子豎挑眼,如今終于回歸到了主人身邊。 …… 天剛蒙蒙亮,陳政喚醒了李牧,兩人一路步行,直奔醫(yī)館方向而去。 令人感到詫異的是,醫(yī)館還沒開門,門外已經(jīng)聚集了數(shù)不清的男女老少,現(xiàn)場的嘈雜聲不絕于耳,小孩子的哭喊聲此起彼伏。 陳政看了一眼李牧,詢問道“這地方你來過嗎?” “咋沒來過!這可是天下名醫(yī)薈萃的地方,若是不托個人情兒,就算再有錢也別想跟名醫(yī)見上一面?!?/br> “你說的托人情兒就是找關(guān)系唄!” 李牧一愣,隨即笑道“大哥說話就是不一樣,現(xiàn)如今不找關(guān)系啥事兒也辦不成,更別說找名醫(yī)看病了?!?/br> 正在這時,一人鬼鬼祟祟來到兩人近前,悄聲道“二位,來看病的吧?看這樣子,你們是沒找著人吧?待會兒我把二位領(lǐng)進去怎么樣?找我,二百個銅錢兒,童叟無欺!怎么樣?” 陳政一看,眼前這人不就是一黃牛嘛! “我們倆不是來看病的,我就是來問問,想要到這醫(yī)館里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有沒有不用飄就能住進去的路子。” 黃牛一抬眼“哎呦!這位公子還真是不知道眼下的行市。想要住到這里面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就算拿百八十個金餅子也別想!藺相如,聽說過沒?想當年多么牛氣沖天的人物,你猜怎么著?沒準兒他排到棺材里也排不進去?!?/br> 李牧一瞪眼“怎么說話吶?你他奶奶的才進棺材吶!滾一邊兒去。” 黃牛一撇眼“這就急眼啦?行?。∮斜臼履阕∵M去讓咱爺們兒瞅瞅,嘿嘿,就你這樣的我見得多了,剛開始都跟爺似的,覺得自己有幾個臭錢兒就了不得了,你們倆能跟里面的名醫(yī)見著面兒我就爬著走。”那人用手一指周圍的人群“看見沒?這些人可都是在外面飄著的,什么燕國、韓國、魏國,反正是哪國人都有,還不得住在驛館里等著。我也不妨告訴二位,其實看病抓藥花不了幾個錢兒,就這等著看病的功夫,一家老小在驛館里吃喝用度,沒準兒還沒見著名醫(yī),就端著個破碗要飯回去等死了?!?/br> 陳政不屑道“我也不妨告訴你,小爺我今日是來見這醫(yī)館的館長的,我看你還是省省吧。” “見館長?二位,回見吧您嘞,我就等著你們倆撞一鼻子灰再來求我?!秉S牛朝陳政和李牧一擺手,一臉jian笑著走了。 李牧扭頭看著陳政“今日大哥來此,是為了藺上卿的事兒吧?!” 陳政盯著醫(yī)館緊閉的大門幽然道“今日若是不能給藺上卿討到個說法,我便替廉老將軍燒了這家醫(yī)館?!?/br> 等了片刻,醫(yī)館大門豁然敞開,七八個大漢眾星捧月般跟著一人走到了門外。 醫(yī)館外等候的人群瞬間包圍了過去。 只聽那人高喊道“大家靜一靜,聽我說!今日只有一位名醫(yī)坐診,只接待三位有預(yù)約的病友,其他人改日再來吧?!?/br> 眼看著三個人興高采烈地沖了進去,其他人垂頭喪氣地散開了。其中有人憤然道“在附近驛館的地下室里住了一個多月了,連個名醫(yī)的影子也沒見著,只見到老鼠鉆來鉆去了。難道要我們變成老鼠才能見到名醫(yī)嗎?!” 陳政拽了一下李牧的衣袖,兩人朝醫(yī)館大門走了過去。 那黃牛躲在醫(yī)館門外不遠處觀望著,當看到陳政和李牧走向了醫(yī)館,臉上浮現(xiàn)著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神情。小樣兒!沒有預(yù)約,沒有熟人兒,還敢說來這兒見館長,省省吧親! 出乎黃牛意料的是,不遠處那兩人與醫(yī)館的人交涉了幾句后,竟被醫(yī)館的人點頭哈腰的迎了進去,這是什么滴情況?! 一個時辰過后,黃牛正在醫(yī)館外面靠著墻根兒、揣著袖子、流著鼻涕打盹兒,突然感到地面在發(fā)生微微地震動,慌亂中扭臉看時,卻見趙王那輛邯鄲城里獨一份兒的六馬力奢華鍍金限量版的馬車闖入眼簾。馬車的后面跟著一百多人的王宮皇家衛(wèi)隊,在一個中年將領(lǐng)的指揮下,邁著整齊的步伐而來,頃刻間包圍了醫(yī)館。 黃牛的鼻涕瞬間與地面發(fā)生了接觸。 揉眼再看,那個號稱要見館長的帥哥兒出門坐上趙王的馬車揚鞭而去了。 另外那個帥哥兒拎著一個名醫(yī)的脖領(lǐng)子走了出來,與中年將領(lǐng)不知嘀咕了幾句什么,隨即留下十幾個大兵守住了醫(yī)館的大門,押著那個名醫(yī)在一陣塵土間消失不見了。 驚魂未定的黃牛伸出右手朝自己的臉上狂扇了幾下,確定不是在做夢后想要站起身來,怎奈四肢已幾乎不聽使喚,只得癱坐在原地,紋絲不動地回味著、思索著、冥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