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靜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范飛眼神的漂移，她咬了咬嘴唇，眼神里掠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嘴里恨恨地說道：“假清高！”

    “呃？”范飛有些驚訝地看了許靜一眼。

    “別裝糊涂，我是說詩晨的事兒！”許靜撇了撇嘴，說道。

    “許靜，咱們過那邊去說……”范飛苦笑一聲，趕緊加快了腳步，走到了樓梯口處。

    這時他們已走到了高三（三）班的教室外，再過去一點就是沒人的樓梯口，說話輕點是不怕被人聽到的。

    “咱們?nèi)ao坪說！”許靜卻擺出要找個僻靜地方大吵一架的架勢，快步地走下了二樓的樓梯。

    范飛默默地跟在許靜身后，一時間有點頭大，因為許靜是班里出了名的刀子嘴，如果惹惱了她，恐怕什么樣的難聽話都說得出來，頗不好對付。眼下她既然把話挑明了，站出來為丁詩晨打抱不平，這事就有點棘手了。

    “剛才你和詩晨說的那些話，我都知道了。我問你，你最后說那段話是什么意思？”

    許靜在cao坪上的雙杠處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劈頭蓋臉地質(zhì)問道。

    “沒什么意思啊，我們就是討論城里人和鄉(xiāng)下人的區(qū)別?！狈讹w郁悶地答道。

    “是嗎？”許靜冷笑一聲，說道，“好你個‘自尊比生命還珍貴’，這話說給誰聽呢？”

    “反正不是說給你聽的?！狈讹w擺出了一副無賴嘴臉。

    “你……”許靜一時被噎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來。

    范飛也沒再說什么，跳上雙杠，自顧自地玩了幾個動作。

    丁詩晨暗中資助范飛的事，范飛也是在偷聽韓龍和鳳姨的對話中知道真相的，因此這件事無法解釋，總不能說自己是偷聽到真相的吧。既然如此，就只能用那句關(guān)于自尊的話去點醒丁詩晨了。

    所以對于許靜，他也同樣沒法解釋，范飛就索性胡攪蠻纏一下，擺出以攻為守的姿態(tài)，爭取把水?dāng)嚮欤换?，魚就看不見了，真相也就消失了。

    “喂，你下來，好好說話！”許靜見范飛自顧自地玩著雙杠，滿頭黑線地嚷道。

    “別嚷，許大美女，我正等著你訓(xùn)話呢?！狈讹w笑了笑，從雙杠上跳了下來。

    許靜畢竟是他的同學(xué)，又是死黨任我行的意中人，總不能太失禮，因此范飛也就開了句小玩笑以緩和氣氛。

    許靜聽了“許大美女”這個詞，臉居然難得地紅了一下，咬著嘴唇說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想你也已經(jīng)知道了真相，不管你是從哪知道的……但詩晨幫你是出于一片好心，你不該這么對她！”

    范飛嘆了口氣，淡淡地說道：“我沒怪她，我只是想多賺點錢。”

    “別撒謊了，我知道你是不想讓她幫你，就為了你那不能吃不能穿的破自尊！”許靜有些尖銳地說道，“行啊，范飛，你還真有幾兩傲骨，可你想過沒有，你傷害了詩晨的驕傲！”

    范飛沒有吭聲，只掏出一根煙來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還抽煙？賀老師要是知道了，非罵死你不可！”許靜皺起了眉頭，一時間有些意外。

    “抽煙是我的事，幫我是丁詩晨的事，你在這里插一腳，算什么事？”范飛苦笑道。

    “路見不平，人人得而鏟之！”聽了范飛的“三個事”，許靜氣得跺了跺腳，差點就要跳起來了。

    “行，你鏟吧，給我留個全尸就行?！狈讹w嬉皮笑臉地說道。

    許靜忽然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沉默了起來。

    她號稱刀子嘴，在與同學(xué)和老師爭論時都沒吃過什么虧，她也習(xí)慣了居高臨下和搶占道德至高點，今天她準(zhǔn)備出馬教訓(xùn)明顯理虧的范飛時自然是信心滿滿，但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范飛居然也敢與她對攻，還帶著點犀利，倒確實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這讓她的呼吸大為急促，胸脯一起一伏之間，又來了一番波濤洶涌。

    范飛卻有點緊張了，他覺得這是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的短暫平靜。

    “果然是在社會上混的人！范飛，你變油了，變壞了?！卑肷危S靜才嘆了口氣，說道，“真難以想象，如果你還去那個什么追債公司混個一年半載，會變成什么樣的人？流氓？土匪？”

    “實業(yè)家?！狈讹w笑道。

    許靜徹底沒脾氣了，沒好氣地說道：“得了，懶得跟你這種廢人說廢話！”

    說完這句話，許靜轉(zhuǎn)身就走，卻又停下了步子，扭頭說道：“我知道詩晨的心思，那晚你救了她，所以她想幫你，這也算報恩吧。如此而已，你不要多想?！?/br>
    “放心，我不會自作多情的?！狈讹w苦笑道。

    “哼，才怪！”

    許靜昂起頭，挺著傲嬌的豐胸，一扭一擺地走了。

    走了很遠(yuǎn)，她才不經(jīng)意地扭頭瞥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范飛正在雙杠上玩得風(fēng)生水起，完全沒有對她的背影行注目禮。

    “呸，假清高！”許靜恨恨地嘀咕道。

    她永遠(yuǎn)記得今年開學(xué)時，當(dāng)她穿著那件香港買來的性感夏裝閃亮登場時，全班只有一個男生的眼神沒有在她身上停留超過兩秒。

    那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埋頭看書的男生，就是這個可恨的范飛！

    從此，許靜就給范飛貼上了“假清高”的標(biāo)簽，她甚至還想找機會證明范飛是個悶sao型的色狼，然后正式給范飛貼上“偽君子”的標(biāo)簽，可惜范飛一直沒給她證明的機會……

    “狐貍精！”

    范飛雖然在不亦樂乎地玩著雙杠，卻清晰地聽到了這聲嘀咕，不由得苦笑一聲，還了三個字。

    他忽然發(fā)現(xiàn)靈敏的聽力也有不好的地方——誰人背后無人說，誰人背后不說人？像這種私下里的埋怨和打擊之語，又何必聽入耳中，讓自己心里不爽呢？

    可見聽力異能也是把雙刃劍。

    第二十八章  父子

    丁詩晨做題比較慢，也比較穩(wěn)健，直到快下課時才把試卷交上去，然后趕緊跑到座位上，翻開英語書找一個答案。

    當(dāng)發(fā)現(xiàn)自己果然記錯了一個單詞時，丁詩晨嘆了口氣，想到不專心于學(xué)習(xí)卻每次都能打滿分的范飛，她的心里有一些無力的挫敗感。

    丁詩晨有些郁悶地穿過走廊，往東頭的女廁所走去。當(dāng)她走到東頭的樓梯口時，忽然發(fā)現(xiàn)那里蹲著一個正在抽煙的大叔。

    對于大叔，喜歡上網(wǎng)的少女們往往會立即聯(lián)想到用“看金魚”拐騙無知蘿莉的猥瑣大叔，本能地就會對那些笑面虎大叔有些戒備。不過眼前的這個大叔顯然不會是那種人，因為他夠樸實，而且丁詩晨一眼就看出他是個農(nóng)民或民工之類的。

    這大叔大約五十歲左右，長得很普通，有一些白頭發(fā)，臉上留著些沒刮干凈的胡須茬，胡須茬也有幾根白的。

    他蹲在墻角處，捏著小半截香煙，正有滋有味地抽著。

    丁詩晨只看了一眼他的抽煙姿勢，心里便忽然一動，覺得分外熟悉。

    這位大叔是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中二指捏著過濾嘴，把燃燒的煙棒一端窩在手心里。而丁詩晨也見過不少抽煙的人，他們都是用食中二指夾住過濾嘴，讓燃燒的煙棒朝著手背方向，和這個大叔的夾煙方式正好相反。

    而范飛，也曾用過和這位大叔相似的抽煙姿勢，就是在那一晚羅秋來龍鳳餐館鬧事時，給丁詩晨留下了較深的印象。

    幾天前丁詩晨看見一位老師在抽煙，忽然想起這件事，便好奇地問范飛為什么會那樣夾煙，弄得范飛當(dāng)時很有些尷尬。

    “以前習(xí)慣了。鄉(xiāng)里風(fēng)大，也冷?！?/br>
    范飛吭哧了半晌，最后總算說了句實話：

    丁詩晨想了好一會也沒弄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于是繼續(xù)追問，范飛只好詳細(xì)解釋給她聽。

    “鄉(xiāng)里風(fēng)大，干農(nóng)活時如果抽煙，煙就很容易被風(fēng)吹滅，而在風(fēng)大的時候點煙又是比較困難的一件事，所以這種姿勢可以把煙頭窩在手心里，不容易被風(fēng)吹熄。而最重要的是，在冬天時，這樣抽煙可以讓手心里覺得有一些溫暖。畢竟咱們那沒有空調(diào)，連電火箱也舍不得用，都是燒煤球或者燒柴取暖，手一離了火，就特別的冷，所以抽煙時自然也要順便讓手溫暖一下。還有，這種抽煙姿勢的好處是彈煙灰特別方便，只要松開中指往回一掃，或者收回中指往前一彈，就ok了?！?/br>
    范飛拿出一根煙，一邊比劃，一邊告訴丁詩晨這種抽煙姿勢的意義所在。

    “讓我想起了賣火柴的小女孩……”丁詩晨邊笑邊說道，讓范飛很有些無語。

    范飛自然沒把這種抽煙姿勢的缺點說給丁詩晨聽。

    所謂的缺點是很明顯的，這樣抽煙會把手掌心熏出nongnong的煙味，天長日久甚至?xí)颜麄€手掌熏黃。所以現(xiàn)在的城里人幾乎沒有誰會用這種又難看又會弄臭手的抽煙姿勢，但在鄉(xiāng)下，用這種姿勢的人仍然大有人在，尤其是一些老農(nóng)。

    范飛抽煙是父親帶出來的，所以有樣學(xué)樣，原來也有這種夾煙習(xí)慣，后來就改成了食中二指夾煙的方式，向城里人靠攏，這樣煙就熏不著手心了。只是那一晚，他用退出競爭的方式平息羅秋的挑釁后，當(dāng)他蹲在地上想心事時，不知不覺就用上了這種以往最習(xí)慣的抽煙姿勢。

    當(dāng)時丁詩晨便注意到了他這種看起來很奇特的抽煙姿勢，所以才有后來好奇的追問。而此刻，一看這個蹲在樓梯角落里抽煙的大叔的側(cè)面，丁詩晨就本能地覺得仿佛是那晚的范飛的另一個版本，也就估計他是來自農(nóng)村。

    丁詩晨又留意了一下大叔的穿著：一件條紋狀的長t恤有些皺巴，手工也粗糙，一看就是地攤貨。褲子是一條淺灰色的劣質(zhì)西褲，腳上則蹬著一雙咧了點鱷魚口的旅游鞋，很典型的民工打扮。而且丁詩晨還覺得那件t恤有點眼熟，像是范飛曾經(jīng)穿過的一件。因為右腰處有一個補丁，十分惹眼。而范飛以前也有件一模一樣的t恤，雖然是在地攤上買的，但也花了幾十塊錢，所以范飛比較珍惜。不料有一天被后座同學(xué)桌子上忽然跑出來的釘帽給勾破了，弄得范飛很心疼，又舍不得扔，索性花了兩塊錢去打了個補丁。只是補丁衣服在現(xiàn)在的城里實在是太惹眼了，所以范飛穿了一陣后，這件衣服便再也沒有穿過了。

    “詩晨，咱們或許也得學(xué)學(xué)范飛那家伙，省著點用錢了，別太招搖。昨天我媽跟我說了一番話——吃不窮，穿不窮，不會劃算一世窮。我今天看到范飛衣服上的補丁，就想起了我媽的這段話，我琢磨著，咱們是不是也該學(xué)學(xué)理財了，最不濟也得學(xué)會省錢了。”

    范飛鞋上的這個大補丁被許靜發(fā)現(xiàn)后，她私下里對著丁詩晨感慨了一番。

    從那以后，原本穿著比較招搖的許靜就收斂了好幾個月，而原本低調(diào)的丁詩晨就更加樸素起來。雖然不至于像范飛那樣穿補丁衣服，但至少不會穿太明顯的名牌貨。

    認(rèn)出這件t恤來后，丁詩晨又仔細(xì)地看了看大叔的臉，發(fā)現(xiàn)他長得和范飛不太掛相，特別是過厚的嘴唇，一點也不像范飛。不過大叔的鼻子還是和范飛有些像，而那nongnong的眉毛更是和范飛如同一轍。

    看人先掃一眼大概，再仔細(xì)看衣著，最后再仔細(xì)看臉，這是大多數(shù)縣城居民的習(xí)慣，這樣可以判斷出對方的大致身份，丁詩晨也不例外。

    而當(dāng)她看到大叔的臉時，心里就更多了幾分確認(rèn)。

    大叔此時也感覺到身邊有人在看他，于是抬起頭來，對著丁詩晨憨憨一笑，露出一口被煙薰得有些黃的牙齒。

    丁詩晨幾乎要昏倒了，不是因為那一口黃牙，而是因為大叔的這個憨笑，就和范飛偶爾裝傻扮癡時的憨笑如出一轍……

    “大叔，你是來找范飛的吧？”

    被這個笑容給震撼住了的丁詩晨，鬼使神差地問出了這句話，然后才回過神來，臉上頓時飛起了一抹紅霞。

    她顯然覺得自己太心細(xì)了，反應(yīng)也太敏銳了，這讓她覺得有些羞人。

    不過心細(xì)如發(fā)的丁詩晨此刻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心細(xì)會給她帶來什么。

    性格決定了做事態(tài)度。很多時候，因為性格的不同，每個人對突發(fā)事件的處理方式都會不一樣，這就會給人生帶來不同的波瀾和轉(zhuǎn)折點，正所謂性格決定命運。

    “咦，你這女娃子咋知道的呢？”聽了丁詩晨的猜測，大叔睜大了眼睛，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呃……我是范飛的同學(xué)。我覺得你和他長得很像，應(yīng)該是他父親吧？”丁詩晨定了定心神，微笑著問道。

    大叔被這句話再次震驚了一下，他張著嘴，呆呆地看著丁詩晨，半晌才回過神來。

    他迅速地把煙頭放到右腳的鞋底下，使勁地踩滅，然后站起身來感嘆了一句：“乖乖，城里的娃兒就是聰明啊，比算命的還算得準(zhǔn)！沒錯，我是飛飛的爸爸。”

    這正是范飛的父親范之然，一個在地里刨食了大半輩子的農(nóng)民大叔，卻取了一個頗有些書卷氣的名字，這不得不說有些諷刺。

    而聽到“飛飛”這個詞，丁詩晨明顯地愣了一下，隨即會意地莞爾一笑，像是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

    范之然也看著丁詩晨憨笑了一陣，氣氛甚是和諧。

    “飛飛在學(xué)校里還聽話吧？”笑了一會后，范之然緩緩問道。

    “嗯，他一直是個好學(xué)生，成績很好?！倍≡姵开q豫了一下，略有些答非所問。

    “哦，那我就放心了?！?/br>
    范之然堆著滿臉的笑容，隨意地和丁詩晨交談著。只是他在打量著丁詩晨時，眼神卻偶爾會有些犀利。

    就像漫不經(jīng)心地在天空中盤旋著的海東青，發(fā)現(xiàn)了一只草叢中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