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抗和施庚余推著車子，跟在女人后頭，往家具城走去。旁邊的三輪車夫們傻了眼，伸脖瞪眼，“出了鬼，這小子怎么地都來活，傻等也行！”不過他們并不覺得萬抗和施庚余有多幸運，因為家具城里并不是所有的活都可以接。

    施庚余知道這個，所以剛才猶豫，但萬抗表現(xiàn)得十分活躍，他也就依了。

    女人把萬抗和施庚余領(lǐng)到了“席夢思”專賣店。施庚余一看，皺了皺眉頭，忙問女店主送貨工怎么不送。女店主說送貨工都出去了，結(jié)果客戶等不及，就自己出去找了他們。

    “老施，怎么了？”萬抗覺得事情蹊蹺。

    “你不知道，這家具城有些商家的送貨工很霸道，我們**來就相當于搶了他們的飯碗?！笔└嗟溃澳鞘且锹闊┑?，不過這回行，是客戶主動找的我們，應(yīng)該沒事?！?/br>
    “還這規(guī)矩啊?！比f抗摸摸腦袋，“有些欺負人?！?/br>
    “那也沒法子?！笔└嘈πΓ斑@里的送貨工很抱團，我們這些侯街的不行，斗不過的?！?/br>
    “都是些啥事?！比f抗歪眼皺眉，“咱不管那些，趕緊干活，別忘了五十塊呢！”

    女店主帶著萬抗和施庚余到倉庫拿貨。席夢思上車前，萬抗很仔細地在三輪車上鋪了兩層軟布，防止弄臟或刮壞。

    “老板，這席夢思什么牌子？”萬抗覺得手感不錯。

    “席夢思?！迸习宕鸬?。

    “我知道是席夢思，它是啥牌子的！”萬抗很認真。

    “席夢思。”女店主也很認真。

    萬抗覺得這店主有點傻，哼哼笑了兩聲。施庚余拉貨多少知道些，他告訴萬抗，“席夢思”是席夢思的一個牌子，世界頂級。

    “我cao，還有這牌子。”萬抗不好意思地對女店主笑笑，“這墊子，估計得千把塊吧？”

    “千把？”女店主嘻嘻一笑，“十個千把吧，還不止！”

    “媽的，一萬多塊？！”萬抗真是不相信，一個睡覺的墊子，一萬多塊！

    女店主撇起嘴，一晃腦袋，“一萬七千多，嚇傻了？這款席夢思，有八百多跟彈簧，可以將水平晃動幅度降到最低，就是兩個人在上面再怎么折騰也沒事?！?/br>
    “一萬七就為了這功能？”萬抗道，“那干脆就躺地上得了，不是更沒有什么晃動？”

    “你懂什么？”女店主對萬抗的回答似乎覺得有煞風(fēng)景，“這都是用航天泡沫材料制成的，能最大效應(yīng)地貼合人體結(jié)果，自動復(fù)位性強，而且還有細小的氣孔，能大大增強空氣流通，睡起來其味清新著呢！”

    萬抗聽得眉頭都聚到一塊了，半響冒了一句，“睡個覺還有這些鳥講究，錢多了燒得不輕！”

    女店主可能是真的不屑和萬抗交流了，一揪嘴巴，“這個世界，你們不懂的太多，好好干你們的苦力工吧，別把人家床墊給弄臟了?！?/br>
    “勢力！”萬抗小聲罵著，“來個大款興許你就當場脫衣叉腿?！?/br>
    萬抗的咕噥，女店主不放在眼里，她覺得那些掙扎在溫飽線上的窮苦人牢sao多了，不值得去爭論。

    施庚余怕女店主一生氣不給他們拉活，趕緊打著哈哈，說席夢思真是好，不愧是名牌，然后和萬抗推車三輪車走了。

    那個優(yōu)雅而又風(fēng)情無比的女人，等在專賣店門口，看到萬抗和施庚余推著席夢思過來，遞給他們一張寫著地址的紙條，“我先回去，你們隨后送到就是?！?/br>
    萬抗看著女人乘出租離去，咂吧了下嘴，“老施，你說那女人怎么就打出租了？那么有錢，弄輛小轎車自己開多好！”

    “管那么多！”施庚余嘿嘿一笑，“你怎么知道人家沒有，興許是她不愛擺架子呢?！?/br>
    “哦，也有可能。”萬抗點點頭，忽然說道：“老施，咱們把這席夢思給扣了怎么樣？反正她也不知道咱們是誰?！?/br>
    “不行！”施庚余斬釘截鐵，“這事可萬萬做不得！萬萬做不得！”

    “嘿嘿。”萬抗點頭笑笑，“好人，好人吶！”

    到東盛路茗杏小區(qū)三十多分鐘路程。萬抗堅持一路蹬到，沒讓施庚余出力，這讓施庚余很不好意思，“那呆會工錢你多拿些?！?/br>
    “狗屁！”萬抗一點都不客氣，“老施，你說這話就沒意思了，至于嘛?！?/br>
    施庚余嘿嘿直笑，“那呆會再說，先把席夢思送到。”

    小區(qū)很高檔，萬抗和施庚余根本進不去，面對保安盛氣凌人的態(tài)度，無可奈何。直到萬抗亮出那女人給的紙條，保安打了電話，爾后登了個記才放行，不過那目光審視得讓人極不舒服，好像在看蟊賊。

    萬抗心里不是滋味，不過能忍則忍，世道如此，沒法子，看門狗往往比主人要兇悍得多。

    進了小區(qū)，萬抗眼睛都沒眨，高檔，絕對高檔！草坪是進口的，樹木是名貴的，中間還有個溫室棚，里面儼然就是片熱帶雨林。

    “牛比！”萬抗眼睛放光，“老施，見過這么牛的小區(qū)嘛！”

    “這種小區(qū)，咱市里蠻有幾個?！笔└嗟?，“不過這小區(qū)我也是第一次來，感覺還真是不一樣?！?/br>
    女人住c區(qū)二棟，得往里走一段。沿路萬抗真是開了眼，健身區(qū)、網(wǎng)球場、籃球場、羽毛球場、露天游泳館，這些個設(shè)施讓他的心臟無比蓬勃地跳動?！袄鲜院笪乙惨∵@樣的小區(qū)！”萬抗抹了下嘴巴，就像啃了一塊極其豐美的大骨頭一樣滿足。

    “別想太遠?！崩鲜┖呛且恍?，“你就想著你這輩子好好努力，將來讓你的子女住這樣的小區(qū)就行了?！?/br>
    “啥話！”萬抗氣得一歪頭，“老施，我還年輕呢，剛二十！”

    “好好，你還年輕?！笔└嘈π?，“努力干活，能住這樣的小區(qū)。”

    “噯，這就對了！”萬抗齜牙一笑，晃著腦袋，“到時我也買這樣的席夢思！”說完，抬手“啪啪”地敲打著三輪車上嶄新得有些耀眼的墊子。

    “這都到人家樓下了，注意點，別讓雇主看到了，那可不好?！笔└嗾f著抬頭一看，臉色頓變。

    萬抗隨即抬頭。

    三樓之上，那一扇窗，半開，女人抱著膀子，眼簾低垂。

    她嘴角微翹，笑得有些玩味。

    【006】 百元大鈔

    施庚余看著萬抗，一臉懊悔，“我就說吧，你看，讓人家給看到了，到時扣工錢怎么辦？”

    “五十塊，一分都不能少！”萬抗笑道，“要不就拉回去，讓她重找人?！?/br>
    “還拉回去?！笔└嗟溃霸蹅兞獠皇清X？還有，門口保安是吃素的？他們向著業(yè)主！”

    “別跟我提保安?！比f抗道，“那狗模樣，欠揍的貨！”

    “行了你，盡惹事?！笔└喟欀碱^，“趕緊搬東西吧?！?/br>
    萬抗和施庚余抬著席夢思，小心翼翼地進了樓梯。一直到三樓，沒擦半點墻壁，也沒靠樓梯扶手。

    “媽比！”萬抗熱得一頭汗，“物管沒人情味，大電梯也不開，要不放電梯里上去多好！”

    “別說了，抬都抬到了，再抱怨不是跟自己過不去嘛?！笔└嗳蝿谌卧?。

    萬抗呵呵一笑，“老施，你們老一輩跟咱們想法不一樣，有事怎么能憋在肚子里呢，就得喊出來，那多暢快！”

    “你是暢快了，可人家呢?！笔└嗾f完，“噓”了一聲，三樓到了。

    女人已經(jīng)推開了門，拿著鞋套等在門內(nèi)。

    施庚余先進門，把席夢思落在門檻上，穿上鞋套。萬抗對此不覺得別扭，愛干凈總歸是好事。不過等他進了門之后，卻被女人叫住。

    “慢點！”女人做了個推掌姿勢，指了指萬抗身后，“小心點，別靠著東西?！?/br>
    席夢思被靠住墻放下，施庚余過來看什么情況。

    萬抗衣服后有一灘油漆跡，濕的。之前搬油漆送到工地，不小心碰到了剛刷過漆的拐角，萬抗還不知道。

    這沒的話說，把席夢思弄到臥室，拐來拐去難免要蹭靠點什么，當然不能因為自己的衣服臟雇主家的東西。

    “沒事沒事！”萬抗很干脆，“脫了，我脫了就成?！?/br>
    完美協(xié)調(diào)的肌rou群，厚一絲則過，薄一毫則缺，全不似健身房里的肌rou男，逮著某一塊玩命地練，以至于練出畸形來還自以為美。

    女人晃目一看，眼露海棠之色。不過向來淡定如斯，在一個悄然的深呼吸之后，沒再盯準瞧第二眼。

    闊大的臥室陪上這等席夢思，還真是金馬銀鞍。

    萬抗兩眼亂轉(zhuǎn)，看看衣櫥，望望床頭柜，還拿腳搓搓地板，弄得施庚余一臉張皇?！靶∪f抗，干什么你，走，走吧?！笔└啻亮舜寥f抗。萬抗這才跟回過神似的，蒙蒙地點點頭，“走，當然走，不走還能睡這里？”

    施庚余撇撇嘴，“少說兩句，憋不啞你?！?/br>
    萬抗笑笑，提起小褂。抬完席夢思沒啥大動作，擦不了東西，穿上沒事?！按蠼?，還滿意吧？”萬抗笑笑，“還有別的活沒？”

    女人笑不啟唇，“基本滿意，活暫時沒有?！?/br>
    “哦，大姐真是干脆?！比f抗站著有點不自在，女人沒說工錢的事，他還不太好意開口，歪頭瞧瞧老施，他一臉麻木，那意味就是等，等女人給錢。這滋味不好受，萬抗抬手抵著嘴唇，咳嗽了一下，望望女人那張富美又不失風(fēng)韻的臉，“這活干完了，結(jié)結(jié)工錢吧?！?/br>
    “喔，是的?！迸它c點頭，“五十？”

    萬抗也點點頭。

    “是一人五十，還是一共五十？”女人柳眉輕蹙。

    這句在萬抗看來很傻卻又很有殺傷力的話，讓他為難！按常規(guī)，女人不該問，甩出五十啥事沒有，可偏偏她還問這么一句。

    斜眼悄悄看看施庚余，他有點張口結(jié)舌，顯然也是被女人的問話給矛盾住了。這種情況，萬抗覺得還是該由他來拿主意。

    就是那么短短幾秒鐘時間，萬抗腦筋千回百轉(zhuǎn)：老實回答一共五十，很可能就拿五十走人?；孟肱藭驗樗麄兊倪@般“純真”而感動，大發(fā)慈悲一人給五十不太可能，現(xiàn)實沒這么劇情化?？墒侨绻卮鹨蝗宋迨?，萬一再被一頓取笑，那面子可是折不過來。

    就在這會，女人從皮包里抽出皮夾，捏出一張紅晃晃的百元大鈔。

    萬抗在一剎那有點僵，好一會才抬眼看看女人的臉，看不出有捉弄的邪惡，應(yīng)該是很正常的表情。

    喉頭一個伸縮，萬抗咽了口唾沫，“一人五十?！?/br>
    聲調(diào)很平，聲音很輕。

    “哦?！迸藨?yīng)了一聲，伸出手，“給你?！?/br>
    萬抗沒再看女人的臉，慢慢伸過手去接那百元大鈔。僅僅是幾秒鐘時間，但在萬抗看來是漫長無比。從伸手那一瞬間，萬抗就擔(dān)心女人會將百元大鈔猛地縮回去，罵他貪婪。直到他觸到那薄薄的幣紙，還是不十分確定。

    “我拿了？”萬抗懵懵懂懂地看著女人。

    “為什么不拿？”

    萬抗迅即抽回大鈔，對傻了吧唧的施庚余一甩頭，“走！”

    兩人幾乎可以用落荒而逃來形容。

    “小萬抗，你坑人！”施庚余蹬著空三輪，飛也似的向外跑，“哪能收這多！”

    “那傻女人主動給的，她傻，我們還能傻？！”萬抗坐在三輪車邊沿，搓著百元大鈔辨真假，還不時對著太陽看看，“老施，這種情況下尤其要提高警惕，別被假幣給蒙了?！?/br>
    施庚余一聽，一個剎車，“吱呀”一聲停了下來，“還真是，這樣的事可不少見！”

    萬抗被急剎車弄個了晃悠，差點栽了下來，“你個老吊，害人么！”

    施庚余不管萬抗說什么，拿過百元大鈔反復(fù)看個沒完，“小萬抗，要不咱們再回去，說是一共五十元，把這一百塊退給她。拿五十真的，總比拿一百假的好。”

    “也不一定就是假的?！比f抗又把大鈔拿過來，甩了甩，“咔咔”作響，“不像是假的，再說，就是假的咱們也說不清。出門不認賬，我們要是去找，沒準還會被反咬一口掉了包?！?/br>
    “欸喲，貪小便宜害死人吶！”施庚余一臉懊惱，“中圈套了！中圈套了！”

    “老施，你咋咋呼呼的干啥，咱們找個小店買個棒棒糖就是?！比f抗道，“真假自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