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大人不愿意回頭看看呢？為什么他們能夠這么快就忘記呢？？”

    “總是說著向前看向前看，他們難道就不會覺得難過嗎！

    不甘的淚水從女孩的眼睛里一滴滴墜落下來砸向膝蓋，她將自己的裙子緊緊地攥住了。

    尤金看著她的手。

    “……會的?！彼卮鹚?。“會的?！?/br>
    女孩在情緒的最高點得到了預料之外的反應，整個人都頓了頓。

    尤金將目光轉(zhuǎn)向了面前的一方地面。

    “但是難過也不會改變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所以我們這些‘大人’都習慣了不再去想讓我們無能為力的東西。就好像我們不想承認自己很弱小一樣。”

    “如果卡爾有改變的過去的能力的話，我相信他的回答不會是‘向前看’，而是‘交給外公’吧。因為沒有人愿意束手無策地看著自己的孩子難過?！?/br>
    “只可惜我們沒有往前走之外的選項，所以我們說這些話來安慰自己。”

    “我們裝作我們主動地選擇了它?！?/br>
    “所以你看，大人其實也是一種很懦弱的存在?！?/br>
    女孩的淚水還是吧嗒吧嗒地掉，其中的憤怒的成分卻在慢慢地被酸楚所代替。

    良久她問他：“那你為什么和他們不一樣？”

    尤金深吸了一口氣，試著笑了一下：“……因為我和你很像，我是一個特別難以往前走的人?！?/br>
    “你說的那場戰(zhàn)爭，是我打過的。我到現(xiàn)在還會時不時想起當時的事情來。”

    “但是我身邊的人，從來沒有催促我走出去?！?/br>
    “他只是一直陪著我，告訴我他明白我的感覺。告訴我可以花任何想花的時間在這上面?！?/br>
    “所以我明白，想要讓一個人真的往前走，你需要的不是催促，而是理解。”

    “我希望我能稍微幫助你一些。”

    女孩用手掌去接自己的眼淚。尤金伸出手，在她的頭上輕輕地摸了摸。

    “雖然卡爾在你眼里是很不完美的大人，但是我確信，他非常非常的愛你。”

    ……

    安撫好了小姑娘，尤金拉開門，感覺像是迎面撞上了一堵墻。

    高大的卡爾站在門外，眼睛和鼻尖都是紅通通的，唇上嘴角的胡須泛著濕漉漉的光，尤金并沒辦法判斷那是啤酒還是眼淚。輕輕地帶上身后的門，尤金無奈地拍了拍老人的背：“行了，卡爾，這不像你?！?/br>
    卡爾搖著頭，開口時鼻音很重：“……我不如你，尤金。在為人父母方面，我糊涂得很。之前教育佐拉的時候是這樣，現(xiàn)在還是這樣。”

    “好了好了，還要喝啤酒嗎？這回我不攔你?！庇冉鹋ゎ^去看餐廳的方向。肖將米娜扛在了肩膀上，原本正在和佐拉聊天，現(xiàn)在卻和他對上了視線。

    “不，我說真的，尤金。你會是個很好的父親?！笨柕穆曇羯僖姷卣J真起來?！澳愫透吒暌粯?，會養(yǎng)出出色又正直的孩子?！?/br>
    肖看著他們的方向。

    “你也……要三十五了吧？該是認真考慮一下了?！?/br>
    “難道你想就只和他兩個人過一輩子嗎？”

    “我……這件事情之后再說吧。”尤金抬起手拍了拍卡爾的肩膀，胡亂地帶過了這個話題。佐拉對他露出一個滿是歉意的微笑，肖則緩慢地低下了頭。

    ……

    當晚，卡爾家的四口人在尤金家住下了。等到了睡覺的時間，尤金和肖躺在臥室的床上，兩堵墻壁之外，卡爾震天的鼾聲依舊清晰可聞。

    想要在心里發(fā)出一聲無奈的嘆息，如是的聲音卻真的響在了耳邊。肖在他的身邊翻了個身，轉(zhuǎn)向了背對他的那一邊。

    “肖？”尤金側(cè)過頭看了看他，伸出手去碰對方的手臂。“怎么了嗎？”

    生化人沉默了一會兒，轉(zhuǎn)向了他的方向，伸出手，將他往自己的懷里帶。

    這樣的姿勢讓尤金的臉貼上了肖的胸口。他想抬頭去看肖的表情，對方卻輕輕地按著他的頭。

    “尤金?！彼牭叫?。“你想要孩子嗎？”

    尤金的身體頓了頓：“為什么突然這么問？”

    “就是想知道答案而已?！?/br>
    “……我沒認真想過?！?/br>
    “是嗎?！?/br>
    尤金難以判斷這句話里面的情緒，但是潛意識里，他覺得自己不能輕易地讓這個話題結束。

    “給我一些時間，我想好了之后再告訴你？”

    肖點了點頭。

    他沒有問肖同樣的問題。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

    ……

    人類有繁衍的本能，就和其他所有動物一樣。刻在基因里的沖動促使著他們交/配，繁衍，將自己的子孫一代一代延續(xù)下去，達到某個誰也看不到的盡頭。

    這是作為機器的他，永遠無法理解的東西。

    肖躺在床上，尤金在他懷里沉沉睡著，而他睜著眼睛，對著黑暗里的一片虛空。

    在今天之前，他從未思考過有關“孩子”的問題。這個選項從來沒有出現(xiàn)在他的構想之中，因為這是遠遠超出了他本性的存在。而在意識到尤金可能“想要一個孩子”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除了畏懼和不安之外，還有他無法否認的，強烈的敵意。

    ——他不想讓尤金擁有一個可以與自己比肩的親密存在，正大光明地分享尤金的時間，注意力，和愛。在它到來之后，他甚至無法和這樣東西做競爭，因為在人類的觀念里，孩子是脆弱的，需要保護的，需要優(yōu)先的，而他的反應只能招致不解和憎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