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后想住在哪里？”上午十一點鐘，尤金坐在提供早午餐的餐廳里，一邊捏著叉子，一邊低頭看著手上的菜單。

    “我都不知道我有哪些選項?！毙び^察著尤金目光流連的動向，一心兩用地做著回答?！耙窃谖覀?nèi)ミ^地方里選的話，我會選新雅典吧?！?/br>
    尤金抬起頭：“為什么？”

    “因為有卡爾在。能夠和他常見面的話，你也會開心一點吧。”

    尤金垂下眼笑了一下。

    “……真有心的話，不管住在哪里，想見的人都是能見到的。不過你說的沒錯，新雅典除了窮了一點，確實是個不錯的地方。”

    他抬手朝服務(wù)生示意，卻依舊在和肖說著話：“但我想，或許我們可以在撒格朗住下來?！?/br>
    肖等著他解釋。

    “為了你的安全，中樞之內(nèi)大概是回不去了。相反，離綠星越遠，以后的麻煩越會少一些?！狈?wù)員走過來，尤金側(cè)過頭點了黑咖啡和火腿蛋松餅，肖則要了一份核桃南瓜加楓糖的法式吐司。尤金看了他一眼——這個人最近把這種事干得愈發(fā)熟練了一些。

    “你繼續(xù)說?！毙ぬ谷坏鼗赝?，仿佛自己沒有總是盯著尤金想吃的東西點。

    尤金搖了搖頭，眼神里卻帶了一些隱約的笑意：“……我手上的存款足夠開個修理工坊，但是要找生意的話，只能去聯(lián)盟中樞外的大城市，或者呆在撒格朗?，F(xiàn)在看來，撒格朗的機會要多一些。”他頓了頓，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不過真要不太平起來，如果不待在兩邊的首都星圈，都是遭罪的份?！?/br>
    “那就按你想要的方式做吧?！毙み@么回答了，想了想，拖長了尾音，說話的聲音懶懶的，像是某種抱怨：“不過你既然想好了，就不要再問我的意見了。”

    尤金的表情頓時有些窘迫：“抱歉，你如果介意的話，我們完全可以再重新考慮的……”

    肖抬起手，在他的額頭上彈了一下，表情已經(jīng)回復(fù)到了平常的樣子。

    “逗你的。我不介意?！?/br>
    “我很早就說過了，只要能陪你在一起，我去哪里都可以。”

    “說起來可能很奇怪，但我的喜好確實就是你的喜好。畢竟和人類不一樣，我沒有什么強烈傾向?！?/br>
    ……除了你之外。肖看著尤金，眼神很平靜。

    咖啡端了上來，尤金低頭用指甲敲了敲杯子的邊沿：“我之前還一直以為，你一直想要被當(dāng)作人類看待。”

    “但我不是人類，也永遠不會變成人類?！毙さ哪樕蠜]有任何自怨自艾的成分，只有毫無破綻的淡然?！拔抑暗拇_有想過，如果我是人類就好了。不過那是因為，我以為那是讓你接受我的唯一途徑?！?/br>
    “如果你能接受這樣的我，我根本沒有理由再對自己進行否定。”熱騰騰的餐食緊接著上桌，肖拿起刀叉，將面前綴滿了核桃碎的一塊吐司切了下來，移到了尤金的盤子里。“比起不安和懷疑，我更想把眼前的時間用于更有意義的事情上去。”

    意識到自己語氣過于不近人情，肖很快地改換了表情，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來：“……比如喂你吃飯。”

    被叉起的吐司遞到了嘴邊，尤金從鼻子里笑了一下，知道這是肖用來討他歡心的廉價戲碼。

    但他還是張開了嘴。

    “好甜……”尤金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卻把抹去嘴角糖霜的手指放在嘴里舔了舔。

    肖舉著空了的叉子，笑得很開心。

    ……

    到了當(dāng)晚快入睡的時候，肖忽然搖了搖被他抱在懷里的尤金。

    “突然怎么了？”尤金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他，眼睛里映著微薄的光。

    “我想起一件事。”肖少見地皺著眉頭，用手肘撐起了身體，淺金色的長發(fā)在光/裸的皮膚上落了滿背?！敖裉焐衔缯f的事情，再考慮一下吧。撒格朗還是算了?！?/br>
    尤金頓時清醒了一大半，向后抹了一把額發(fā)，撐著床坐了起來：“有什么問題嗎？”

    “我之前忘了輻射的存在了……你不能在這種地方一直待著?！?/br>
    尤金簡直要被他逗笑了，一邊松了一口氣，一邊往后倒向了床頭，表情帶著調(diào)笑：“就這個？我在你眼里是易碎的洋娃娃嗎？”

    “我是認(rèn)真的?！毙さ纳袂槔餂]有什么讓步，灰藍色的眼睛看起來像是雕過的冰?！熬退隳悴粸榱俗约嚎紤]，也為我考慮一下吧?！?/br>
    尤金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xù)逗弄他，抬手去梳理肖夜色里微涼的長發(fā)，低聲安撫道：“我知道了。反正時間還早，我們可以盡量去找一個在安全值里的城市。”

    肖也坐了起來，然后有些用力地把他拽回了懷里。

    “人類……不可以活得再長一點嗎？”

    生化人在耳邊幻覺般地喃喃著。

    尤金忽然有些眼熱，但依舊用帶著輕松笑意的聲音說道：“已經(jīng)比以前好很多了。聯(lián)盟的平均壽命已經(jīng)上了九十，這個趨勢下去，以后大概遍地都是百歲老人吧?！?/br>
    肖低著頭，用手指輕輕地轉(zhuǎn)著尤金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不夠?！?/br>
    在很久之后，尤金聽到了這兩個字。他笑了一下，卻沒能說話。

    他把手放在肖的手臂上拍了拍，是一種無力的安慰。

    ——多可怕啊。以前他總覺得，要是有人愛他，就連一天一刻鐘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