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焉知日后不得佳婿”

    蘇婉儀從看到那首詩心中便有些茫然，倒說不上有多傷心，只有一種茫然無措之感，不斷在心中彌散，堵在心口無法排遣。

    蘇婉儀抬頭看她娘親。

    “是因為沈濟先嗎？”蘇婉儀問道，“他瞧上了別人是不是？”

    蘇夫人今日聽了沈夫人的話，心中也是郁結，她怎么也不會想到兩家婚事將近，竟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事。

    “也不全怪濟先，是……”蘇夫人頓了頓，到底說出了口，“你可知景陽郡主？”

    蘇婉儀離開她娘的懷抱，坐直了身子，道：“是壽親王的長女，皇上的親侄女，前幾年喪夫了?！?/br>
    蘇夫人頷首：“她，相中了濟先。你周姨是不答應的，她只中意你的，你曉得的。”

    “那沈濟先呢？”蘇婉儀又問。

    “你周姨自然只中意你，倒是你沈伯，覺得是大好機緣。濟先，只說聽父母之言?！碧K夫人說完，心中也明白，沈濟先自然不是對郡主完全無心，他若對郡主無心，理應爭取與婉儀的婚事，而不是推脫給父母，只怕他心中也更傾向于郡主的。

    蘇夫人心里明白卻沒有和蘇婉儀明說，一來她顧忌蘇婉儀與沈濟先打小的情分，怕婉儀傷心；二來，今日沈夫人再三強調，她是咬死不接納郡主的，一定會說服沈大人，將來還是要娶婉儀進門的。她還不知道婉儀心里已經(jīng)心理有數(shù)了。

    蘇婉儀捏了捏袖中的信，沒有拿出來，她歪著頭，將頭靠在她娘的肩上*，聲音很輕地道：“叫周姨為難了?！碧K婉儀想著沈夫人今日臨走時緊緊地攥著她的手，說下次給她帶好吃的，心里很是不舍得。沈夫人是真喜歡她的，打小便像親姨一樣的。她若今日說不肯嫁沈濟先，周姨不知道多傷心呢……真叫人為難。

    蘇夫人長嘆一口氣，若不是因著她與沈夫人多年的金蘭之情，她今日便直接將婉儀和沈濟先的婚事退了。一門好的親事，婆婆太重要了。

    “回頭娘與你爹再商量商量，你不要多想，萬事都有爹娘在呢?！碧K夫人攬過蘇婉儀的肩膀，在她肩上輕輕拍了兩下。

    蘇婉儀頷首不語，心中愈發(fā)茫然。她心里預感自己多半是嫁不成沈濟先了，那她會嫁給誰呢。過了許久她又鉆進沈夫人懷里：“娘，我不嫁人也可以的吧，你和爹爹會一直對我好的是不是？”

    蘇夫人撫著蘇婉儀的長發(fā)：“說什么傻話。對了，這事先別告訴你哥哥?！?/br>
    “不，我要叫哥哥去打他?！碧K婉儀悶悶地道。

    蘇夫人無耐地笑笑：“打他有什么用。”

    蘇婉儀哼了一聲，沒說話。蘇夫人心里一陣心疼，即便婚事可以退，婉儀也可以再尋好人家，可婉儀與濟先打小的情分在，這對婉儀來說，既傷了她的心，將來也是給夫家的把柄。這也是蘇夫人今日沒有開口退親的原因，這婚事若能成，還是比嫁給旁人好的。

    一連幾日沈家都沒有傳消息過來，蘇家這邊倒是有了決斷，這婚還是得退。

    從沈夫人來蘇家那天起，沈大人便告了病假。蘇大人在戶部見不到人，便想著探病為由上門探望，誰知竟沒見到一個主人。

    蘇婉儀的哥哥蘇赟與沈濟先在同一個書院讀書，沈赟也是一連好幾日沒見到沈濟先。

    兩家到底要好這么多年，沒道理蘇家單方面退婚而不告知沈家的。沈家卻一連多日閉門謝客，這讓蘇家全家上下都頗為惱火，尤其是蘇赟，說了無數(shù)次，下次不管什么場合見到沈濟先，一定要先狠揍他一頓。

    蘇婉儀這幾日和往常一樣，還是去黃家讀書。蘇婉儀也沒瞞著，將沈濟先的詩是寫給別人的，兩家即將退婚的事，與黃家姐妹說了。

    黃家姐妹幾個倒比蘇婉儀看著還要氣憤，黃三姑娘更是直言讓蘇婉儀家給自家二哥。

    孟先生也勸慰了蘇婉儀一番。

    蘇婉儀將每個人的勸都聽進去了，她們都勸她不要傷心，她覺得自己并沒有十分傷心，她只是茫然。從小她便知道自己長大是要嫁給沈濟先的，沈濟先樣貌好，學問好，將來不愁金榜題名，周姨對她也是百般好，她從懂事起，爹娘便跟她說這是再好不過的婚事，她自己也是這么認為的。眼下這婚事要作罷，蘇婉儀頭一次思量起自己的人生來。

    蘇婉儀這一思量，別人越發(fā)當她是為著沈濟先傷心了，就連她爹娘和哥哥也是這么認為*的。蘇婉儀卻不知道該怎么和爹娘說，只好先找了孟先生說了。

    這日下了課，蘇婉儀跟在孟先生后頭，孟先生便知道她有話要說，將蘇婉儀帶進了自己的屋子。

    孟先生的屋子頗為雅致，她引著蘇婉儀在靠窗的塌邊坐下。兩人中間隔著一個棋案，棋案上還擺著一副殘棋。

    孟先生身邊沒有婢女，她親自給蘇婉儀倒了茶。

    蘇婉儀雙手恭敬地接下茶盞，遞到唇邊抿了一口。

    “多謝先生賜好茶?！碧K婉儀道。

    孟先生笑笑：“這是從我父親那求來的，費了好些氣力，確實是難得的好茶?！?/br>
    蘇婉儀也笑了：“難怪?！?/br>
    兩人品完一盞茶，蘇婉儀道：“先生，我其實并不那么傷心?！?/br>
    孟先生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蘇婉儀會說這樣的話。斟酌片刻后孟先生道：“你原先并不想嫁給沈濟先？”

    蘇婉儀搖頭：“也不是的。”

    孟先生看著蘇婉儀，平日里這女學生眼角眉梢總是帶著笑，嘴角也總是上揚，說話總帶著三分嬌氣，一團孩子氣。這會兒遇了事，倒也沒哭鬧，只是從前眼神里的一派純真多了些懵懂與茫然。孟先生似乎有些明白了。

    “既不是為他傷心，這幾日，你都想些什么呢？”孟先生問道。

    蘇婉儀搖頭：“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什么事?！?/br>
    “你開始為你自己擔憂了，這是好事，經(jīng)一事，你長大了?！泵舷壬Φ馈?/br>
    蘇婉儀略垂著頭，聲音很輕：“長大了嗎？”

    “嗯，長大了，孩子才無憂無慮，有了憂慮便長大了。”孟先生道。

    “我原以為及笄便是長大了呢。”蘇婉儀道。

    孟先生笑了：“你家家世清白，家風好，后院簡單，你爹娘素來又嬌慣你，從未受過委屈吃過苦，所以比旁的姑娘晚長大了些?！?/br>
    蘇婉儀臉有些微紅。

    孟先生見她恢復了一些從前模樣，又笑道：“既然不是為沈濟先傷心，便更好了，你還小，焉知日后不得佳婿？而且，想必你父母是不會讓你委屈的，你大可放心。”

    蘇婉儀臉越發(fā)紅得發(fā)燙，小聲囁嚅：“也不是為了想要佳婿?！?/br>
    孟先生搖頭，心道，到底還是孩子氣。

    蘇婉儀找過孟先生說話之后，人確實開朗了些，眼神復又清亮起來。

    回到蘇府后，蘇婉儀便去找她娘親，蘇婉儀前腳進了沈夫人的屋子，后腳便有仆婦進來，急匆匆地道：“夫人，不好了，沈家來報喪了！”

    蘇夫人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險些沒站穩(wěn)，蘇婉儀忙扶了她娘一把。蘇夫人直覺便不好，聲音又急又顫：“是誰來報的喪！”

    仆婦道：“是沈公子，說是沈夫人前幾日突然惡疾……”

    蘇婉儀愣住了，她看向她娘，只見蘇夫人眼里已經(jīng)滾下一行淚來。

    “娘……周姨……周姨……”蘇婉儀呢喃兩句便往外跑。

    蘇夫人忙也跑出去，追了幾步將人抱住：“婉儀你*做什么？”

    “我要去看周姨?！碧K婉儀說著抱著她娘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蘇夫人將閨女抱住問仆婦：“沈公子人呢？為何不親來見我？”

    “沈公子說急著去下一家，已經(jīng)走了。”仆婦道。

    蘇夫人覺得遍體身寒，這些日子她沒來由的覺得周素要出事，沒想到，竟會……她絕不相信什么突發(fā)惡疾，定是那被那想攀龍附鳳的賊父子給害死的！

    蘇婉儀還伏在她娘懷中嗚嗚地哭，她無法接受一個從小對她百般疼愛的親人，就這么沒了。

    “婉儀乖，先跟娘回屋?！碧K夫人輕拍了兩下蘇婉儀的背，哄著她與自己往回走。

    蘇婉儀已經(jīng)哭得止不住聲，蘇夫人心中卻是怒恨交加，她也想即刻便去沈家問個究竟。沈家這些日子閉門謝客，只怕做的盡是見不得人的事！

    蘇夫人安撫著蘇婉儀，蘇婉儀哭了好久才略將息，抬頭看她娘：“娘，周姨……周姨怎么會得惡疾呢？她……她最是愛惜自己身子的?！?/br>
    蘇夫人看著女兒哭得紅腫的眼睛一時卻不知道該怎么和她說。

    蘇婉儀抽抽搭搭地繼續(xù)說：“是不是……是不是……周姨，非要我做他們家媳婦，沈伯……他們不愿意，周姨想不開……想不開……”

    蘇夫人心里直搖頭，她打小認識的周素，她可不是想不開的人。她絕對不會自戕，定是被那狠心的父子害死的。

    蘇婉儀到底年紀小，不知道人心險惡，更不知道權勢動人心，男人在權勢面前，哪有什么夫妻、母子的情分可言。

    第3章 “我們快些給婉儀物色一個……

    蘇婉儀哭了半日，飯也不肯吃，也不肯歇息，人呆呆的，時不時地抽泣一聲。蘇夫人一直在旁陪著，倒沒像從前一味地說好話哄她。蘇夫人明白，從前的總總打算如今看來全白費了，日后婉儀會如何還要好一番計較。只是不管怎樣，都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一味嬌慣了。

    申時三刻左右，蘇婉儀的父親蘇常毅和哥哥蘇赟一起回來了，兩人的臉色都不好看，想來也已經(jīng)知道沈夫人的事了。

    蘇赟見meimei眼哭得腫了，人也呆呆地坐著好不可憐，心里越發(fā)恨起沈家人來。想要上前哄，卻不知道說什么。

    蘇夫人要和蘇常毅商量事，便道：“子潤，你送你meimei回屋去歇著，讓人給她送些吃食?！?/br>
    蘇赟嗯了一聲，走到蘇婉儀身邊，柔聲細語地道：“meimei，哥哥送你回去好不好？”

    蘇婉儀心里不大情愿，可想著現(xiàn)在不是鬧脾氣的時候，便乖乖地給爹娘行了禮，跟著哥哥走了。

    兄妹倆一離開，蘇常毅便長嘆了一口氣，跌坐在蘇夫人身邊。兩人坐在床邊，臉色都很難看。

    “我不信她會得什么惡疾?！迸畠翰辉?，蘇夫人也沒那么端著了，眼淚撲簌簌往下掉，頭歪在蘇常毅肩上。

    蘇常毅哼了一聲：“秦大人要外放，空出一個侍郎的位置來了*?！?/br>
    蘇夫人坐直了身子：“沈全是想走壽親王的門路，拿下這個侍郎？”

    “朝上多少人盯著呢，倒也不容易，只是他若得罪了壽親王這個位置肯定沒他份兒了?！碧K常毅道。

    “就為這要害人么，好好的一個人，就這幾日就沒了，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婉儀哭了一天，覺得她周姨是為她死的?！碧K夫人哭道。

    提到蘇婉儀，蘇常毅又長嘆了一口氣：“誰能想到會這樣呢，我們打算的倒好，將她交給最放心的人家，誰知道……”

    蘇夫人抽抽搭搭地道：“晚上我想去周家看看。”

    蘇常毅知道蘇夫人的意思，搖頭道：“別去了，周家?guī)讉€兒郎還指望沈全提攜呢。去了又能如何，人死燈滅，周家不會為了周素鬧的。”

    聽了這話，蘇夫人終于忍不住伏到枕上嚎啕大哭起來。蘇常毅忙哄愛妻：“哭哭就好了，咱們還得為閨女的事cao心呢?！?/br>
    蘇夫人哭了一會兒，被蘇常毅扶著坐了起來。蘇常毅吩咐婢女去打水，又親自絞了帕子給蘇夫人擦臉。

    “早知如此，周素來的那日我便該退了婚！那樣好歹周素不會死，婚事不成便不成，怎么還害人性命！難道我們家婉儀非得嫁他們家不成！”蘇夫人又恨又悔。

    “眼下說這個也沒用了。若我所料不錯，沈全未必是想害周素性命，多半是失手。要知道周素現(xiàn)在死了，對他們父子來說，可不是好事。”蘇常毅道。

    蘇夫人愣了一下，也回過味來了，周素死了，沈濟先是要守孝的?！斑@會兒退婚，對婉儀名聲……”

    蘇常毅打斷蘇夫人的話：“便是舍了名聲也要退婚的，如今沒了周素，沈家應該很快會主動來退的?！?/br>
    沈家的喪失辦得體面而莊重，沈全和沈濟先皆是一臉的痛不欲生，只是不知道這痛到底是不是為了沈夫人。周家也果然如蘇常毅所料，并沒有追究沈夫人的死因。

    蘇婉儀跟著家人去沈家吊唁，這會兒一屋子哭的女眷，蘇婉儀反而哭不出來了。只在心里默默地說了句周姨，我來送你了。

    蘇婉儀遠遠地看著靈前的沈濟先，她覺得自己和沈濟先似乎也沒那么熟悉，對他更是不了解，他們竟然差點就成親了呢。將來自己嫁的又會是什么樣的人呢，不會比她了解沈濟先更多的。

    蘇家人沒有在沈家多留，這會兒也不是談事的時候，上了香，蘇常毅便帶著家小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