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jié)
第185章 心頭石 “孟和!” 路過王宮花園時, 孟和叫住了姜恒。 孟和、郎煌與山澤、水峻四人正在花園中談笑。他們的熱鬧想來是看不成了,耿曙今日明擺著再一次拒婚,太子瀧正在閉門商談對策, 耿曙作為當(dāng)事人,竟是無動于衷。 四人看見耿曙與姜恒時, 多少都有點尷尬,耿曙問:“你們在做什么?” “看?!泵虾娃D(zhuǎn)移了話題, 示意姜恒來看花園里的東西。 姜恒看見兩頭巨大的黑熊時, 頓時嚇了一大跳。 “這……”姜恒說, “你們瘋了嗎?怎么把熊弄到王宮里來了?!快把它倆弄走!” 孟和的漢語說得流利了不少,問:“你忘記它們了嗎?送給你的!祝賀你們!” 姜恒:“………………” 耿曙也有點猝不及防,兩頭黑熊站起來時比他還高了個頭, 直有四五百斤,兩頭熊的脖頸上系著鐵鏈,正在花園中互相推搡,設(shè)若脫困,一巴掌就能把人的腦袋扇下來。 “長這么大了?”耿曙難以置信道。 姜恒也想起來了, 一年多前, 他游歷塞外時陰錯陽差,救下了這兩頭小熊,被孟和帶回家去養(yǎng)大,當(dāng)初孟和還說收養(yǎng)一段時間后便會送回給他。 “啊……”姜恒道, “吃、吃什么長這么大?真、真了不起?!?/br> “吃rou啊?!泵虾瓦^去要牽,說,“過來看看認(rèn)不認(rèn)識你?” “不不不!”所有人同時色變,制止了孟和這個危險的舉動。耿曙馬上守在姜恒身前,哪怕武功蓋世, 要和兩頭四五百斤的黑熊搏斗,仍十分危險。 “放……放了吧?!苯阏f,“嗯,很好,長得膘肥體壯的?!?/br> 孟和將這兩頭熊帶來,本打算送給耿曙,當(dāng)他成婚的賀禮,做個驚喜,孰料大家看見只有驚,沒有喜,只得說:“行!就讓它們走吧!” 所有人又同時臉色煞白,一起大喊道:“別在這里放!” 兩頭黑熊跑到城里,可不是鬧著玩的。姜恒說:“找天……找天放遠(yuǎn)點兒,找個沒人的山上去,玉璧關(guān)吧就!” 孟和讓姜恒過來摸摸它們,姜恒只得壯著膽子,上前伸出手,耿曙則隨時保持著警惕,幸而兩頭熊被孟和馴服得很好,關(guān)鍵是填飽了肚子懶洋洋的,抬起頭嗅了嗅,瞇著眼,讓姜恒依次摸過鼻子。 “聞出你的氣味,”孟和說,“就是自己人了,你要牽著去玩不?給它倆套個鞍,讓你們騎?” “不了?!苯愎麛嗑芙^,說,“就……就這樣,嗯,好的,你當(dāng)真有心了,孟和?!?/br> 耿曙卻發(fā)現(xiàn)郎煌在看他,揚眉詢問,郎煌指指正殿內(nèi),意思是你惹了不小的麻煩。 是夜傍晚,姜恒剛回來不久,便得到太子瀧傳喚,進(jìn)殿時,滿殿文臣都在,今日武將卻沒有任何一人列席。 太子瀧看著姜恒,仿佛早知如此,這些年里,他的疑惑大致解開了。 “談出個結(jié)果來了?”姜恒問。 太子瀧點了點頭,同時以眼神示意姜恒相信自己,他會盡力去解決。 “這話還須淼殿下親口說一次。”曾嶸從太子瀧處得知時,亦頭疼無比,但姜恒觀察朝臣們的神色,便知道太子瀧沒有多生枝節(jié),他只告訴朝臣,耿曙不想成婚,唯此而已。 他替耿曙將余下的事都瞞了下來,否則一旦宣揚開去,最后一定更難收拾。 “那么,你得自己去找他?!苯愦鸬?。 腳步聲響,姜恒聽見那熟悉的腳步時,便知道耿曙來了,他沒有進(jìn)殿,只像一名侍衛(wèi)般守在殿外。 “哥,”太子瀧說,“進(jìn)來罷。” “不進(jìn)來,”耿曙在門外說,“我就在這兒,我等恒兒,你們聊罷?!?/br> 殿內(nèi)又靜了片刻,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畢竟歷代以降,不僅雍國,全天下都是一樣,幾乎從未有人拒絕過聯(lián)姻。國君與公卿家的家事,已不再是自己之事,乃是天下事,大局為重,哪怕落到國君頭上,亦不容辭,當(dāng)年就連汁琮都啞口無言,更何況耿曙一名王子? 但既然耿曙下了決定,太子瀧就知道逼他也沒有用,他沒有問耿曙“是真的嗎?”,他向來是認(rèn)真的,畢竟話這么少的人,從不亂開玩笑。 至少耿曙不會與他開玩笑,太子瀧予他絕對的尊重,他說什么就是什么。 “那么我們來想想,”太子瀧說,“如何安撫霜公主,是否有別的辦法?!?/br> 曾嶸說:“只能請她來當(dāng)王后了?!?/br> “開戰(zhàn)罷?!苯阏f,“她不能當(dāng)王后,也不會當(dāng),否則一定會外戚坐大。” 周游忍不住道:“姜大人,當(dāng)初要休戰(zhàn)和議是你,如今要開戰(zhàn)也是你,什么都是你說了,要臉不要?” 姜恒從來就沒將周游視作對手過,反唇相譏道:“周大人,如果成婚的人是你,自然就輪到什么都是你說了算了?!?/br> 眾人自然明白姜恒之意,現(xiàn)在有資格聯(lián)姻的就兩個人,一是耿曙;二是即將成為國君的太子瀧,只要當(dāng)事人不答應(yīng),別人說什么都沒有用,既然決定權(quán)在他們身上,自然由他倆說了算。 曾嶸道:“限制李氏入朝,尚能控制。還是有利的?!?/br> 這是赤裸裸的權(quán)力分配,所有人都不能再藏著了,必須將話挑明了來說,太子瀧與姬霜成婚,接下來有何好處,又有何壞處? 周游沉聲道:“下一代國君,將是名正言順的天子,這就是唯一的好處。” 姬霜為如今姬家唯一的后人,她與太子瀧的孩兒,也將擁有神州的繼承權(quán),大爭之世將在他們孩子的誕生之下徹底落幕,迎來五國全新的一統(tǒng)。 太子瀧朝姜恒說:“我記得當(dāng)初天子將金璽交到你手里時……” “你想成婚么?”姜恒忽然道。 所有人都在分析利弊,一如面對耿曙時,卻唯獨沒有人關(guān)心,當(dāng)事人自己的意愿,自然,也無人關(guān)心姬霜的意愿。 太子瀧避而不答,反而笑道:“身為國君,自當(dāng)有不容辭之事?!?/br> “此非王道?!苯愠谅暤?。 眾人鴉雀無聲,姜恒說:“變法之初,你我便立下誓言,要讓國人擁有自己的選擇,你身為國君,尚且無法自主,又如何讓你的百姓自主?” “更何況,”姜恒朝眾人說,“天子讓我拿著金璽,扶助任何一國國君,消弭大爭亂世,甚至在沒有合適人選的前提下,可自立為天子……” 這話一出,眾人嘩然,然而姜恒明亮的聲線將議論聲壓了下去。 “……卻唯獨沒有提到任何姬家的后人?!苯愕?,“王道不以血脈傳承,甚至與金璽毫無關(guān)系,王道在誰的身上,誰就是天子。關(guān)鍵在于你堅持什么?!?/br> “代國雖兵力眾多,”耿曙在門外說,“雍人卻也不怕他們,讓他們來就是了?!?/br> 太子瀧嘆了口氣,望向姜恒,眼神里帶著幾分落寞。 “再議罷?!碧訛{說,原本他今天已下了決定,準(zhǔn)備替耿曙去成婚,讓姜恒來的目的,正是希望耿曙抑或姜恒能說服姬霜,給雙方一個臺階下。 但現(xiàn)在看姜恒的堅持,太子瀧意識到也許這不是最好的辦法。 “恒兒留下?!碧訛{說,“哥,你也回去罷?!?/br> 臣子們紛紛散去,門外的耿曙也走了,姜恒依舊站著,安陽宮內(nèi),落日余暉照在二人身前,國君案前放著另外半塊玉玦,姜恒走上幾步,看著那玉玦。 那本該是他的,但他從未擁有過它,甚至沒有短暫地持有過它。對他而言,至為熟悉的,是耿曙身上的另一塊陰玦。 陽玦看上去是如此陌生。 這些日子里,姜恒自己也想過,如果現(xiàn)在他是太子,他會不會為了天下最終的歸宿,與姬霜完婚?就像陽玦本該屬于他一般,這個難題原本也屬于他。 太子瀧說:“我可以替咱們的哥哥去做這件事?!?/br> “你喜歡過誰么?”姜恒忽然道,“哥,你心里有沒有喜歡的人?你要和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 姜恒自始至終都很清楚一件事——太子瀧是他的堂兄,他與他是血緣之親,哪怕他的父親與姜恒不對付,但人既已死,便都過去了。 他們是兩兄弟,就像姜太后說的,汁瀧是他的家人。他只比他大上一歲,他們初見那天,太子瀧的內(nèi)心甚至比姜恒更天真,但這些年里,他始終在扮演一個不熟悉的角色,演得已快失去了自己。 太子瀧安靜看著姜恒。 “沒有?!碧訛{最后道。 姜恒說:“你未來的路,還有很長?!?/br> “我爹不怎么喜歡我娘,”太子瀧勉強(qiáng)笑了笑,說,“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知道真正喜歡的兩個人在一起,該是怎么樣的?!?/br> 姜恒低聲道:“哥?!?/br> “沒關(guān)系?!碧訛{笑道,“有時我覺得,你竟不像我的表兄弟,反而像親兄弟一般,就連哥哥都不曾給我這感覺?!?/br> 太子瀧又拍了下姜恒的肩膀,說道:“不過后來,我漸漸知道了,因為聶海他很愛你。那四年里,我知道他每一天都在想你。你回來以后,他看著你的眼神,與看著任何一個人的都不一樣。他的神采變了,人也變了,話說得更多了,不再像那些年里一般,像個冷冰冰的塑像。” 姜恒沉默不語,太子瀧說:“今天聽他的話,我就知道,他遲早會這么告訴我。心里反而落下了一塊石頭?!?/br> 姜恒離開正殿內(nèi)時,仍想著太子瀧所說的話。 耿曙站在燈下,抱著胳膊等待他,聽見他過來時,朝他望來。 “汁瀧怎么說?”耿曙道。 “什么也沒有說?!苯銢]有告訴耿曙更多的事,回到房內(nèi)。 耿曙看了眼界圭,嘴唇微動,以唇語讓他“出去”。界圭便一笑起身,走了。 “這一次拒婚后,就要馬上召開聯(lián)會,”姜恒坐在榻上,低聲道,“不能再等了?!?/br> 姜恒抬頭,看著耿曙:“你得親自去,朝姬霜正式開口,這是你的責(zé)任?!?/br> “哥哥需要勇氣,”耿曙朝姜恒說,“給我勇氣?!?/br> 姜恒:“……” 那熟悉的感覺之下,姜恒的心又瘋狂跳了起來,太子瀧的話似乎仍在耳畔回蕩,那些年里,耿曙每一個深夜,是如何在冰冷的寢殿內(nèi)輾轉(zhuǎn)反側(cè),如何受著生不如死的煎熬。 十二年了,當(dāng)姜恒打開大宅的門時,仿佛便注定了這一刻的到來。 姜恒輕輕揪著耿曙的衣領(lǐng),湊上去,親了一下他的唇。 “夠么?”姜恒輕輕地說。 耿曙別過臉,沒有與姜恒對視,片刻后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的眼睛。 “不夠。”耿曙低聲說。 姜恒的心臟狂跳,他隨之起身,站到耿曙的面前,解開外袍,繼而是單衣、襯褲,就像每一次他在他面前出浴或更衣時那樣。 耿曙的氣息剎那急促起來,他抬頭注視姜恒猶如白玉般的身體時,眼中盡是珍惜與仰慕。他看了姜恒的身體無數(shù)次,從前的每一次,姜恒都是姜恒,唯獨這一次,姜恒屬于他。 姜恒實在太難為情了,俊臉紅到脖頸,緊閉著雙眼,不敢迎接耿曙的目光,仿佛只要他閉上雙眼,燈光便將隨之熄滅,世界變成自欺欺人的一片黑暗。 …… “小時候不是喜歡玩么?”在這靜默中,耿曙終于說了第一句話。 姜恒撫摸耿曙的側(cè)臉,所有的緊張感都隨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像是兩塊玉玦在彼此分別,流浪多年之后,再次輕輕并合在一處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