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jié)
姜恒暫時讓他坐在鄭國的護國神獸,青龍像一側。 “我去房頂埋伏。”界圭答道。 姜恒陪伴在太子靈身邊,太子靈道:“說也奇怪,姜恒,與你相識的第一天,我就有這個念頭?!?/br> “什么念頭?”姜恒想起的,卻是曾經(jīng)在洛陽時,陪伴姬珣與趙竭赴死的那天。 “這一生,走到最后,”太子靈說,“陪伴在我身邊的人,說不定會是你。如今我的預感,竟是成為了現(xiàn)實?!?/br> “你還沒死呢?!惫⑹镎f。 太子靈一笑,和衣跪坐在塑像前,宗廟下傳來呼喊之聲。 “姜恒,”太子靈又朝姜恒說,“你想知道天下未來的氣數(shù)么?” 姜恒答道:“你要卜卦?” 太子靈拿起一旁裝滿了竹簽的簽筒,說道:“身為國君,就讓我為神州的氣運,卜一卦罷,也不知道準不準。” 耿曙仍在雕塑后調(diào)息,姜恒抽出匕首,說:“卜罷,我也很想知道。” 但就在此刻,忽然間姜恒感覺到了一陣麻意,從舌頭到手臂,再飛快地蔓延到了全身。 我不能動了……姜恒甚至無法開口,第一個念頭是:那杯酒。 太子靈轉(zhuǎn)頭,朝姜恒笑了笑。 濟州城大火開始蔓延,那火焰沿著城東、城南飛卷。汁琮五萬鐵騎散入城內(nèi),殺出了一條血路,秋日楓葉如血,正街上據(jù)守的敵軍,很快就被他蕩平了。 “報——”信報奔馬前來,“王宮前道路已清出,曾將軍奪取了宮城!” “汁綾!”汁琮朝不遠處喊道。 汁綾率軍前來,汁琮說:“你那邊怎么樣了!” “城西已經(jīng)控制住了!”汁綾喊道,“但火勢太大,不少將士被困在火海里!正在想辦法出來!別再殺了!王兄!” 汁琮冷笑一聲,曾宇趕來,喊道:“王陛下!大臣都在宮內(nèi)!” 汁琮道:“趙靈呢?” 曾宇說:“他往宗廟逃了!御林軍還有八百人,守在宗廟前!” “曾宇去幫公主滅火!”汁琮說,“我還有話,得好好與趙靈聊聊!” 汁琮調(diào)遣三千兵馬,朝著火海中清出的最后道路,向鄭國高建于山上的宗廟而去,兩側的烈焰與濃煙仿佛一場盛大的舉國之祭。 “車輪斬,”汁琮最后朝曾宇吩咐道,“斬草除根,一個不留?!?/br> 曾宇吁了口氣,勉強點頭,吩咐將士去準備車輪,接下來,鄭國將迎來真正的亡國滅種——所有高過車輪的成年男子,都將被斬首。 宗廟前集結了最后的八百御林軍,汁琮只用了一輪沖鋒外加箭雨,便令這八百人尸橫就地,鮮血沿著臺階淌下,雍軍紛紛搶上臺階,登往宗廟。 汁琮尚不下馬,策馬沿著臺階而上,到得宗廟外廣場上的八個巨鼎面前,才翻身下來,信手一彈天子分發(fā)的青銅鼎,又望向宗廟高處懸掛的大鐘。 “把鼎運回安陽?!敝愿赖?,“趙靈呢?” “在里頭!”親衛(wèi)喊道。 雍軍包圍了宗廟四周的要地,手持強弩,一瞬間涌入廟宇正堂,散開,以強弩指向中央。 “果然都在這兒呢?!敝碇z甲,全身上下乃是精鋼打造的王胄,但聞鎧甲聲響,信步走進鄭國宗廟。 “嘩啦、嘩啦”聲響,太子靈正搖動著手里的簽筒。 姜恒唇、舌的麻痹之感緩慢退去,但來得太晚了,太子靈竟是在那杯酒中下了麻藥! 汁琮只看了姜恒一眼,見他緩緩掏出匕首,便知姜恒本意是自盡了事,畢竟以姜恒武藝,自己又有了防備,想殺自己比登天還難。 數(shù)千把強弩同時朝向姜恒與太子靈。 “雍王終于來了,”太子靈輕輕道,“等你很久了。” 汁琮在距離太子靈近十步處停下腳步,他感覺到青龍雕像的背后也許還有人,凡事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在這個距離下,他有鎧甲護身,哪怕對方抽劍撲上來,也奈何不得自己,更何況太子靈一襲布衣,身上并無武器。 “在做什么?”汁琮語帶嘲諷之意,“求你的祖宗庇佑?” “占卜天下的氣數(shù),”太子靈道,“占卜神州的氣運。傳說國君將死之前,卜算是最靈驗的,雍王是著急殺我,還是想看看結果?” 汁琮將烈光劍拄在身前,猶如一座巍峨的山巒,鎧甲于宗廟頂部天窗投下的秋日中,折射著光澤,猶如一名武神。 “看看無妨?!敝樕细∑鹦σ?。 “嘩啦,嘩啦,嘩啦”三聲,太子靈搖了最后三下。 姜恒已能動了,原本他的計劃,乃是刺死太子靈后佯裝假死自盡,再由耿曙出面,提太子靈的頭而驟然刺殺汁琮,吸引走親衛(wèi)的注意力,界圭最后從旁出現(xiàn),一劍刺死汁琮。 但他們現(xiàn)在因為那杯酒,都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耿曙短短片刻無法動彈,就在汁琮走進宗廟前的最后一刻,他比姜恒更快恢復過來——但他沒有貿(mào)然動手,而是握緊了黑劍,并計算著距離。 他不知道太子靈為何朝他們下毒,那已不重要了,機會轉(zhuǎn)瞬即逝,還可以補救,只要汁琮再上前兩步,耿曙就有成功的把握。 奈何汁琮始終不上前,就像感覺到青龍雕像后埋伏有人一般,經(jīng)歷了被姜恒刺殺后,他仍舊很小心,哪怕有重重鎧甲護身,亦不會貿(mào)然涉險。 一枚竹簽發(fā)出輕響,落在地上。 太子靈挽了下頭發(fā),將竹簽撿起,繼而云淡風輕地起身,及至此刻,他才轉(zhuǎn)身,面朝汁琮。 汁琮一揚眉。 “雍王,”太子靈微微一笑道,“如你我所愿,神州升平,上吉。” 姜恒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只存在于傳說之中、從未露面的第五名大刺客! 十步外,汁琮正要開口,或是諷刺,或是下令放箭,卻陡然睜大了雙眼。 太子靈將那竹簽信手一甩,竹簽脫手,在空中化作一道光影飛去—— 霎時那堅韌竹簽已到面前! 生死關頭,汁琮馬上抓起烈光劍格擋,然而竹簽實在太小,擦著烈光劍的劍刃直飛過來! 只差了半寸,僅僅半寸之差,汁琮后退避讓,一切卻只發(fā)生在閃電般的頃刻! 竹簽無聲無息,正中汁琮尚無鎧甲守御的、全身最薄弱的咽喉! 剎那,竹簽刺穿了汁琮脖頸,釘在他的咽喉正中,去勢一阻,于他后頸外透出簽尾。 汁琮:“……” 汁琮發(fā)出痛苦的聲響,摔在地上,太子靈的笑容里帶著如愿以償?shù)某爸S。下一刻,雍軍發(fā)出大喊,前來搶護,其余人則同時放箭。 耿曙大吼一聲,從雕像后翻出,抱住了姜恒,一個打滾,沖到柱后。太子靈閉上雙眼,千箭齊發(fā),盡射在他的身上,沖力將他帶得撞上了青龍雕像。 鮮血爆出,噴射滿殿,太子靈全身上下盡被箭矢射穿,口中涌出鮮血,噴灑在面前,猶如殷紅的花簇。 太子靈被萬千箭矢釘在了青龍雕像上,最后勉力抬手,指向姜恒,再指向汁琮,手指發(fā)著抖,一點,仿佛有所示意,再垂下頭。 晉惠天子三十六年,秋,鄭王趙靈薨。 第174章 定身xue “王陛下!”士兵們當即狂喊起來, 宗廟內(nèi)一片混亂,汁琮不住掙扎,扼著自己的咽喉。 余人開始搜尋姜恒下落, 姜恒看見這一幕,馬上從短暫的震驚之中回過神來,朝耿曙耳畔說了幾句話,又將他的易容揭了下來,把他朝柱外用力一推。 “快!” 耿曙尚在茫然中, 霎時明白了太子靈死前的最后暗示。 “父王!”耿曙吼道。 汁琮倒地, 眾兵士登時大亂,及至耿曙沖出, 再添變故。 “是我!”耿曙吼道。 親衛(wèi)們一時全愣住了, 耿曙不是已經(jīng)死了么? “我沒有死!”耿曙快步到得汁琮面前, 喊道, “讓我看看!趙靈挾持了姜大人, 我是來救他的!” 姜恒匆匆片刻間言簡意賅, 耿曙竟是記住了,那話在眨眼間尚能自圓其說, 士兵們馬上讓開,所有人六神無主,耿曙又是汁琮義子, 無人懷疑過他。 汁琮被竹簽釘在了咽喉上,無論如何張口, 都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竹簽那位置恰恰好刺穿了他的氣管,更因竹性堅韌,封住血脈, 并未爆出鮮血來。 此刻的汁琮,猶如一條離開水的魚,氣息難以為繼,見耿曙現(xiàn)身時,他陡然意識到了什么,兩眼帶著無以倫比的恐懼。他想逃開,卻因氣息中斷而沒有力氣,發(fā)著抖抬手,要推開耿曙。 耿曙馬上抓住了他的手,低聲道:“父王!父王!” 汁琮轉(zhuǎn)頭,帶著驚恐,兩腿不斷掙扎。一名親衛(wèi)道:“淼殿下!怎么辦?” 姜恒終于從柱后快步走出,界圭從房頂躍下,跟上。姜恒出現(xiàn)時,士兵們再次開始警惕,畢竟先前姜恒有叛亂之名,乃是汁琮所治之罪。 “姜大人沒有反叛,”界圭擋在姜恒身前,沉聲道,“他是被鄭王劫持了,太后命我來救姜大人?!?/br> 眾親衛(wèi)面面相覷,界圭又道:“你們連我也認不出了?” “讓開,我看看他。”姜恒朝眾人說。 姜恒向來不尚武,當初刺殺汁琮時,王室刻意保守了秘密,經(jīng)歷變法,他在雍國的聲望又極高,親衛(wèi)隊見有界圭擔保,便漸漸打消了疑慮。 唯獨汁琮睜大雙眼,在耿曙懷中不住掙扎,奈何他再也說不出話了。 “不能拔,”姜恒制止了耿曙補一劍的做法,暗示他,“一拔就死。你們快派人去通知武英公主與曾將軍!去?。 ?/br> 這個時候姜恒清楚,如果耿曙用黑劍再補一下,他弒父的罪名就會馬上在雍國散播開去,除非把宗廟里所有的御林軍將士統(tǒng)統(tǒng)滅口,否則紙里包不住火,遲早全會知道。 耿曙轉(zhuǎn)頭看姜恒,姜恒點了點頭。 “把他放平,”姜恒說,“讓他枕一截木頭,否則他呼吸不了。” 汁琮眼睜睜看著姜恒來到身前,他一手在咽喉處不住亂抓,耿曙卻拉開他的手,不讓他碰到那竹簽,汁琮死死盯著姜恒的兩眼。 不知道為什么,汁琮想起了他的兄長汁瑯,死前的眼神。 那眼神與面前的姜恒如出一轍,是憐憫,還是同情?抑或漠然?汁琮看不明白,他唯一明白的,只有一件事——他徹底完了。 耿曙不讓他多看姜恒,免得節(jié)外生枝,吩咐人抬來擔架,將汁琮抱上擔架,護送他被抬下宗廟去,臨走前以眼神朝界圭示意,界圭點頭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