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項余開了個頭，余人便開始極度奉承太子安，一會兒贊頌他的政績，一會兒又說他體恤百姓，聽得姜恒都有點rou麻，太子安卻欣然受之。

    太子安顯然對姜恒不感興趣，更瞧不太起他，今日約他出來，不過是禮節(jié)。主客之間靜了片刻，姜恒正心想不如就告辭罷，回去和耿曙閑逛來得快活。

    太子安卻忽然來了一句：“這位聶小哥我倒是覺得一表人才，不如咱們交個朋友，過來聊聊？”

    姜恒：“？”

    姜恒馬上就察覺不對了，莫非他們看出耿曙的身份了？也許，羋羅既然去過洛陽，說不定對當(dāng)年的耿曙也有印象。

    耿曙回頭，掃視眾人，冷漠地說：“你們聊罷，我不來了，沒話說我就與姜大人先走也是可以的?！?/br>
    項余馬上道：“姜大人，我?guī)闳タ纯唇叺奶一ǎ俊?/br>
    姜恒會意，太子安雖說自負(fù)，人卻不笨，多半是猜出耿曙身份了，也是，以耿曙容貌、身姿，很難掩飾。

    “好，”姜恒便識趣起身，說，“正想下去活動，這幾天里吃得實在太多了?！?/br>
    項余笑了下，伸手搭著姜恒肩膀，沿水榭風(fēng)閣一側(cè)下去。

    耿曙警惕目送兩人遠(yuǎn)去，太子安卻忽然變了一副面孔，親切地說：“子淼殿下?！?/br>
    耿曙沒有回答。

    “子淼殿下請過來罷，”太子安說，“我雖然認(rèn)不出你，烈光劍卻總是認(rèn)得的?！?/br>
    耿曙于是也知道沒有再瞞的必要，便起身過來，在太子安面前橫膝一坐，淡淡道：“說罷，我不過是陪弟弟出門散心，不代表雍國，若有外交事宜，你須得以書信方式，與我國太子細(xì)說?！?/br>
    太子安笑道：“那是自然。”

    這時，姜恒沿著江邊的路緩慢走下去，這時節(jié)的桃花說不上很好，卻也充滿了生機。

    項余則就像跟從太子般，跟在他的身后。

    姜恒望向江面，說：“今天聽見項將軍府里孩子們的笑聲，就像回到了小時候家里一般?！?/br>
    項余說：“姜大人這模樣，頂多也只有十八九罷。少年成才，令我極是佩服，您的師門，想必非常了得?！?/br>
    姜恒答道：“說來慚愧，實在沒學(xué)到多少，十七歲就下山了。”

    姜恒注視江前有船夫劃過去，說：“今天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就想起了離開山門后，抵達照水城后見到的一名船夫?！?/br>
    項余說：“船夫？”

    姜恒說：“是，當(dāng)年照水一帶江河泛濫，遇上十年難得一見的大洪水，百姓們找了一位船夫，載我去濟州，那船夫令我心生親近，緣因他說的話，仿佛隱隱之中有著眾生大道。實不相瞞，今天我過來府上，沿途也看見了許多受苦的百姓，仿佛依稀回到了照水，在渡一條滿是尸體的河……”

    項余說：“姜大人不要多想，您不會再見到那景象了。”

    姜恒笑了起來，猜想剛才太子安的私下吩咐，就是讓項余去辦這件事，畢竟在外國人面前丟了顏面，只沒想到項余的動作這么快。

    “看來太子殿下是聽得進意見的人?！苯阏f。

    “他平時太忙了，”項余說，“有些事便注意不著，你能提醒他，他很感激你?！?/br>
    這時候，姜恒看見一個婦人，正跪在江邊，洗滌衣服，用木棒敲打，并漿洗長袍。

    姜恒便走到江邊的卵石路上，項余跟著，說：“怎么這時候江邊還有人？不是通知他們讓人都離開了么？”

    姜恒回頭一笑，擺手道：“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項余看著姜恒站在桃花里轉(zhuǎn)頭笑的模樣，神色略一怔。

    姜恒示意他別跟了，說：“我下去站一會兒，你身穿武將官服，百姓見了你，一定害怕。”

    于是項余距離姜恒十步遠(yuǎn)，看著姜恒走到那婦人身外五步距離。

    忽然間，項余意識到不對，右手按在了左手手套上，以食指勾住手套的邊，做了個動作，慢慢地扯下手套。

    那洗衣服的婦人回過頭，朝姜恒咧嘴一笑。

    姜恒說：“天氣挺好?！?/br>
    “很好?！眿D人手上不停，搓洗衣服，說，“快過年啦，小哥是哪兒人？”

    姜恒說：“我是從雍國來的。”

    項余聽見二人對答，松開手，把手套戴好。

    婦人說：“雍國人，你是新來的那個質(zhì)子了？”

    姜恒倒是意外，連民間也知道嗎？只聽婦人又說：“我是奉命來殺你的，質(zhì)子?！?/br>
    姜恒登時臉色一變，婦人卻收拾起衣服，說：“再留你十二個時辰的性命罷，明天這個時候，你就死了，好好看一看人間，想吃什么，就去吃點，或者想逃也行。被我盯上的人，天底下無人能救，哪怕你那號稱天下第一的王子哥哥，也辦不到。喏，爹娘養(yǎng)你這么大不容易，去罷?！?/br>
    姜恒：“……”

    姜恒一臉震驚地看著她，她竟是輕描淡寫，端起木盆。

    姜恒下意識退后半步，喊道：“哥！哥——！”

    項余瞬間一個箭步?jīng)_了上來，只聽“撲通”一聲，那婦人跳進了江里，眨眼間消失無蹤。

    姜恒險些不相信自己雙耳聽到的，項余卻抓住了他的手腕，問：“怎么了？她說了什么？”

    “她說……她……”姜恒有點不知所措，平生第一次碰上這中，被殺還有預(yù)先通知的情況。

    姜恒與項余對視，定了定神。

    項余說：“告訴我，不用害怕，你可以相信我，姜大人。王陛下吩咐，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一定要保護你們的安全。”

    姜恒說：“那婦人……說，她是來殺我的，我只能活十二個時辰了！哥！哥！”

    姜恒攤上這事，第一個念頭就是找耿曙商量，當(dāng)即將項余拋在身后，忙不迭地上去。項余卻大步追了上來，說：“慢點！當(dāng)心滑倒！”

    水榭臨江而建，正在半山腰上，下來很容易，爬上去卻委實讓人疲憊不堪，姜恒氣喘吁吁，臨近回到水榭中時，收拾了心神。

    項余說：“不要害怕，姜大人?！?/br>
    “嗯，”姜恒說，“也許只是放放狠話而已?！?/br>
    姜恒只是短短片刻，就已回過神來，意識到這件事還是別往外多說更合適。

    水榭內(nèi)，交談已近尾聲，耿曙側(cè)坐案前，手指不耐煩地在茶案上隨手有節(jié)奏地敲著，看了眼爬上來的姜恒，說：“臉怎么這么白？喘得這么厲害？”

    姜恒已完全鎮(zhèn)定下來，就像沒有事發(fā)生過，笑道：“沒什么，爬山路有點喘?！?/br>
    耿曙朝他招手，示意他過來，姜恒跪坐到耿曙身邊，耿曙便拿著茶碗，喂給他喝，顯然也不打算再把兩人的關(guān)系瞞下去了。

    “你的提議，”耿曙說，“我會認(rèn)真考慮?！?/br>
    太子安說：“除了郢國，我想天底下，沒有比這兒更合適的地方了?！?/br>
    姜恒只是一句話，就聽出了太子安想與耿曙做交易，只不知道他給出了什么誘人的條件。

    耿曙卻已無心再聽太子安多說，以手指背一捋姜恒額發(fā)，注視他的表情，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揚眉現(xiàn)出詢問之意，看出來他的不安不是爬山爬的。

    姜恒也以眼神回答，稍后再說。

    “那我們就告辭了，”耿曙又道，“項將軍稍后還有什么安排？”

    姜恒出去一趟回來，短短頃刻局勢已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耿曙恢復(fù)了他說一不二、目中無人的身份，根本懶得像姜恒一般，與一國儲君有來有往地以禮相待。

    “我們也回去了，”太子安反而變得客氣了許多，說，“大伙兒一起走罷。項余你還有什么安排？問你呢。”

    項余也在思考，沒有告訴太子安江邊的事，說：“原本打算晚上請兩位去看戲。”

    “那就替我好好招待他們?！碧影财鹕?，在前面先走了。

    耿曙握著姜恒的手，與他十指相扣，走在最后，姜恒仍忍不住回頭看。

    “怎么了？”耿曙湊到姜恒耳畔，低聲說。

    “上車再說。”姜恒答道。

    兩人上得車去，這次耿曙與姜恒同車，姜恒道：“江邊有個人說，想殺我，多半是和那刺客一伙的?！?/br>
    耿曙：“哦，我就知道他們還會再來?！?/br>
    姜恒把那洗衣婦人的話復(fù)述了一次，耿曙只沉默聽著，最后點了點頭。

    姜恒：“怎么辦？”

    “不怎么辦，”耿曙說，“有我在呢。”

    就在此刻，馬車停下，耿曙卻沒有拔劍，聽出了腳步聲，果然，項余上得車來。車?yán)镆幌伦兊脫頂D，項余在角落里找了個位置稍稍屈著。

    “稍后就回王宮？”項余一眼便看出兩人已交談過，說，“在王宮里，我擔(dān)保絕不會有任何危險，不知道對方十二個時辰后，會不會果真前來……”

    “沒必要，”耿曙冷淡地說，“該做什么做什么，想看戲就去看戲罷，恒兒想去嗎？”

    姜恒得到耿曙的回應(yīng)后，反而更不知所措，只能順著他的話頭，說：“去……去吧?！?/br>
    項余想了想，說：“那就照舊？不過今夜，我建議一定要回王宮過夜?！?/br>
    耿曙不置可否，姜恒說：“那些都是什么人？為什么要來殺我？”

    “不知道你上哪兒惹的?！惫⑹镫y得地朝姜恒開了句玩笑，“你是不是背著哥哥，去外頭做什么了？”

    姜恒頓時哭笑不得：“哪有？”

    耿曙說：“那就姑且信你。被太子安念經(jīng)念了快半個時辰，念得我頭疼，睡會兒?！?/br>
    于是耿曙橫過身，躺在姜恒腿上，抱著烈光劍，閉上雙眼。

    第131章 朱雀宮

    姜恒忽然想起來了, 先前都沉浸在即將被殺的預(yù)告中，竟忘了問太子安的話。

    “太子安說什么？”姜恒道。

    “沒說什么，”耿曙道, “翻來覆去地念經(jīng)，看見他那張臉，忍不住想動手揍他?！?/br>
    姜恒笑了起來，說：“你不也是一樣？”

    說著姜恒伸出手, 輕輕地為耿曙揉太陽xue, 耿曙顯然很舒服，稍微動了下。

    “到底說什么？”姜恒又問。

    “讓我調(diào)動嵩縣兵馬, 再給我增添八萬人，帶兵出去, 替郢國打仗?！惫⑹镎f。

    “梁國嗎？”姜恒轉(zhuǎn)念一想, “我猜大抵不會是鄭國。他們頂多想趁聯(lián)會開始前, 多分點土地罷了。”

    “你是人精, 都猜到了, ”耿曙說，“還用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