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jié)
耿曙臉色有點不自在,仿佛在掩飾什么。 姜恒一聽就知道,耿曙以前一定也帶著太子瀧來過,每個人看見他在耿曙身邊,都極容易認錯人,可見當初他們也形影不離過一段時間,而耿曙總是提心吊膽,生怕姜恒因此朝他吃醋翻舊賬。 “燙,”耿曙只不動勺,看著姜恒,說,“慢點吃?!?/br> 姜恒正要舀魚片縛托來嘗嘗,見耿曙盯著自己看,便打趣道:“你弟弟被燙過?” 耿曙:“……” 姜恒十分好笑,平日里他喜歡看耿曙被自己擠對賠小心的模樣,沒想到今天耿曙卻生氣了,皺眉道:“你……算了!” “生氣啦?”姜恒說,“我就開個玩笑?!?/br> 耿曙轉過頭,眼里帶著忿意,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姜恒:“???” 耿曙搖搖頭,說:“沒什么,吃罷?!?/br> 姜恒今天心情很好,樂呵呵的,并未察覺耿曙這點小心思。兩人靜了一會兒,姜恒又轉頭看集市上的熱鬧景象,風戎人帶來了他們的貨物與新鮮玩意,以鳥哨忽長忽短地招攬生意。 “比起我剛來那天,好像真的不一樣了。”姜恒朝耿曙說。 耿曙始終看著姜恒的側臉,但當姜恒轉頭時,便馬上不自然地把目光挪開。 “怎么啦?”姜恒莫名其妙,為自己隨口的一句話,還在生氣? 耿曙認真地說:“恒兒,我覺得你在這兒挺好的?!?/br> 姜恒一臉茫然,繼而意識到耿曙的意思是,他在雍都如魚得水,既施展了自己的抱負,又改變了這個國家,當即笑了起來。 “有時候,我反而覺得我才是多余的那個?!惫⑹飫e過臉去,自言自語道。 姜恒聽到這話時,忽然變了臉色,說:“怎么會呢?你到底在想什么,哥?” 耿曙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忙改口道:“沒什么,我就發(fā)發(fā)牢sao,別理我,一會兒就好了。” 姜恒馬上明白了,他最近陪耿曙陪得太少了,耿曙總是很在乎他,自己卻有太多的事情要忙,有太多的人要打交道,分到耿曙頭上的時間,只有那么一點。 “哥,”姜恒坐過來,說,“對不起,哥?!?/br> 姜恒想牽耿曙的手,耿曙卻第一次有了下意識避開的想法,他無法再像一貫以來那樣對待姜恒了。 “不不,”耿曙馬上澄清道,“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嗯。恒兒,你沒做錯什么?!?/br> 他仍忍不住握住了姜恒的手,他怔怔看著姜恒的臉,忽然很想親一下他的唇,但這個親吻的動作所產生的念頭,與以往的每一次都截然不同。 曾經的姜恒就像他身體的一部分,正如左手覆在右手手背上,或是以嘴唇觸碰掌心,他們之間無論做什么,耿曙都從未想到別的地方去。 然而就在這一刻,耿曙的心不知為何跳得飛快。 姜恒一臉茫然,抬手在耿曙面前揮了揮。 “我說過,這段時間里會很忙,”姜恒說,“過了就好了,你剛來時不也一樣么?” “哦,”耿曙回過神,說,“你還記得啊,但那會兒我只有自己?!?/br> 耿曙曾經朝姜恒述說過他剛到雍都的日子,那當真是對他而言極大的考驗,雖成為了王子,卻需要在方方面面證明自己,這段考驗期對每個人來說都是挑戰(zhàn)。他花了將近一年,才在軍隊中服眾,并得到了信任。 那一年里,他努力地讓自己什么都不去想,讓忙碌浸透全身,成為一具只知道服從命令的、空蕩蕩的軀殼。 姜恒聽見外頭林胡人在唱歌,便挪過來,躺進耿曙懷里,拉過他的手,抱著自己。 “去南邊就好啦。”姜恒抬手,順手摸摸耿曙的臉,耿曙臉紅了,不同以往,全身一下僵住。 食肆乃是半露天的,案幾旁放著火盆,熙熙攘攘,人來了又去,也有不少人玩累了在此地歇腳。對面坐著兩名氐人青年,旁若無人,就像情侶一般,小聲笑著說話,耳鬢廝磨,那模樣極其曖昧。 耿曙這么摟著姜恒,忽然就有點難為情起來,這是他從未有過的。 他發(fā)了一會兒呆,一手放在姜恒后腰上,隔著衣物撫摸腰上的傷痕。 姜恒吃完了,看著他,耿曙便簡單吃下,說:“去街上走走罷?!?/br> “買這個做什么?” 集市上,耿曙見姜恒拿著兩根紅繩,正在做對比。 “給你重新穿個穗子?!苯惆咽址旁诠⑹锊鳖i上,手指帶著冰涼,拎出他的玉玦,那道紅繩已經用了十一年了,早已褪色,耿曙還戴著它行軍打仗、cao練兵馬,上面浸過不少汗,但只要他一有時間,便會將玉玦與紅繩洗得很干凈。 “不用了,”耿曙說,“這么就挺好?!?/br> 姜恒說:“穿一個罷,都掉色了?!?/br> 耿曙說:“像女孩兒做的事?!?/br> 姜恒莫名其妙道:“那又怎么了?你姑可以帶兵打仗,我當然也可以在家里編紅繩?!?/br> 耿曙忽覺好笑,這話倒是說得不錯??伤看慰匆娊阕鳇c細活,腦海中總是浮現(xiàn)出他女裝的模樣,心里有股奇怪的感覺難以宣泄,總忍不住想拍拍他,或是摸下他的頭。 姜恒從來就是男孩模樣,也不缺乏清秀的少年氣質,是個正兒八經的俊朗男子,耿曙卻不知為什么總容易往那方面想。 “氐人喜歡編紅繩,”姜恒朝耿曙笑道,“他們覺得,能用紅繩將喜歡的人拴住。我給你也拴一個?!?/br> 耿曙答道:“從小就被你拴著,還跑得掉么?” 離開東市前,一群風戎人正在打雪仗,姜恒看得好玩,耿曙讓他快走,姜恒卻有意無意,湊過去被雪球砸了下。 “哎!”耿曙頓時怒了,將姜恒擋在身后,開始回擊。這群風戎人都是玉璧關守軍,跟著汁綾退伍回來的,當即認出他,紛紛住了手。 汁綾作男裝打扮,不想在宮中多待,正氣悶出來玩,一眼瞥見了耿曙與姜恒,當即喊道:“打中王子有賞,別放過他們!” 耿曙素來拿這個姑媽沒辦法,見跑不掉,一個雪球如流星般擲去,打在汁綾頭上。 白雪飛揚,姜恒不敢亂動,怕牽扯了傷口,只能躲在耿曙身后大聲叫陣。耿曙起初只因姜恒想湊熱鬧,扔了幾個雪球,此時想走了,便喊道:“不玩了!恒兒傷還沒好……” “別管姜大人!”汁綾飛身上了高處,站在雍國王碑頂端,指揮道,“瞄準王子!” 這下雪球如風暴般襲來,耿曙讓姜恒先跑,姜恒卻始終不退,躲在他身后。 局勢霎時變成耿曙一人面對千軍萬馬,卻悍然無所畏懼,只見他擋著身后的姜恒,大有雖千萬人卻吾往矣的強大氣勢。 “別怕!”耿曙回頭道,“有我在呢!” “這么認真做什么?”姜恒頓時哭笑不得,兩人被雪球砸得狼狽不堪,耿曙身上、頭上全是雪,卻依舊側身護著他,抽空還能回擊。 那一刻,姜恒忽然又覺得鼻子有點酸。 第120章 狂歡會 汁綾大笑道:“認輸吧!認輸就放你們走!” 耿曙震喝道:“認什么輸?!” “公主!少喝點酒!”姜恒隔著數(shù)十步, 都聽見汁綾喝酒后的笑聲。 緊接著,另一個人影從旁出現(xiàn),一個雪球飛去, 將汁綾從王碑上砸了下來。 界圭的聲音道:“我來幫你們?!?/br> 姜恒轉頭, 見界圭戴了一副銀面具, 擋去了左側半邊臉。霎時雪球再次涌來,三人全身是雪,雪粉紛飛, 已看不清敵人。 “我來幫你們!”郎煌竟也在不遠處,帶著一群林胡人加入了戰(zhàn)團。 “他們來幫手了!”汁綾的聲音當即大喊道,“快叫人!朝洛文!朝洛文將軍呢?把你弟弟叫來!” 東市前的空地上, 當即掀起了一場浩大的雪仗,雪仗向來是落雁城冬至日的大型娛樂狂歡, 常常三五人成群,莫名其妙就能打起來, 接著牽連越來越大,又突然毫無聲息。 雪仗一起,城里四面八方的閑人,以及店家、游商、外族,統(tǒng)統(tǒng)放下手頭的事,過來湊熱鬧。人越來越多,姜恒與耿曙反而沒人管了。 林胡人一參戰(zhàn),雍軍那邊人迅速變多。水峻高喊道:“來了來了!我們也來了!幫哪邊?” 聯(lián)軍散后, 林胡與氐還有不少人留在落雁。郎煌吼道:“怎么這么慢?!這邊!來南邊!” 耿曙道:“來我們這邊!姜恒在這兒!” “我我!”姜恒喊道。 姜恒一喊, 氐人也來了, 而汁綾那邊又來了新的幫手, 孟和與一眾親衛(wèi)正在酒肆里飲酒, 聽到sao動,馬上沖了過來。 “錯了!”汁綾說,“孟和!你跑錯邊了!” 孟和才懶得管她,加入了耿曙與姜恒一方。山澤道:“王子快指揮一下!殺他們個屁滾尿流!” 耿曙大聲道:“孟和擋住前面!界圭帶一路人到王碑后包抄他們,把他們往東北邊趕?!?/br> “不用這么認真吧!”姜恒道,“打個雪仗而已!” 于是落雁開始了今年冬至日,參戰(zhàn)人數(shù)最多、規(guī)模最大的一場雪仗。三族一來,性質就變成了雍人與外族的較量,誰都要面子,死戰(zhàn)不退。及至雍人百姓越來越多,卷入了上萬人,開始有人把房頂?shù)难┩葡聛怼?/br> 汁琮站在王宮高處,只見落雁城東南揚起滾滾白雪,猶如云霧一般。 “做什么?”汁琮快步出來。 “回王陛下,”陸冀說,“他們在打雪仗?!?/br> 汁琮道:“怎么都這么多年了,還這么喜歡鬧。快派個人去分開他們,有多少人了?踩死了怎么辦?當心大過節(jié)的辦喪事!” 落雁的雪仗有時突然就散了,有時卻會越聚越多,毫無征兆,汁琮一看便知道已有近兩萬人規(guī)模,說:“再打下去,待會兒踩踏起來了!” 姜恒沒想到與耿曙途經城東,會碰上守著專門襲擊路人的、等著惡作劇的汁綾,更沒想到一打起來會這么大規(guī)模。 “快別打了!”姜恒說,“人太多了!” “讓他們打!”耿曙說。 屋頂、校場、空地、草垛上全是人,仿佛過往數(shù)年里積聚的情緒、三族與雍的爭端、王都遭襲的壓抑,在禁酒令放開的節(jié)日里,盡數(shù)化作漫天橫飛的雪彈,要在這一刻痛痛快快地釋放出來。 耿曙很清楚,當兵的人平日很苦很累,就像扎營時有士兵會忍不住學狼叫大喊大叫,須得給他們一個宣泄的機會。 緊接著,王宮高處敲鐘了。 “當——當——當——”王宮發(fā)出了警告,三聲鐘響。 幸虧汁琮的命令依然有用,汁綾喊道:“不和你們玩了!” “手下敗將,下回再戰(zhàn)!”耿曙牽著姜恒,不屑一顧地走了,真要打下去,汁綾會不會輸還真不好說。 姜恒被砸得頭疼,看耿曙全身都濕透了,得趕緊找個地方烘下衣服。 “城墻上去?!?/br> 耿曙這些天里的煩悶,隨著雪仗一掃而空,與姜恒上了城樓,到角樓里讓士兵生了火盆,烘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