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水峻的‘峻’字,是山字旁,”耿曙說,“山澤的‘澤’字,則是水字旁?!?/br> “嗯。”姜恒說,“這叫‘易銘’,在起名時,兩家感情好的,便將姓氏里的偏旁互換,給對方孩兒起名?!?/br> 耿曙在雍宮內(nèi)仍然學了不少東西,大致知道排輩與名字的偏旁,像汁瀧、汁淼便是水字旁,屬于他們這個輩分。上一輩,則是汁瑯與汁琮,汁綾原名為王字旁加個靇字,然則她嫌這字實在太難寫了,筆畫太多寫得累死,自己給自己改換了一個。 “還有‘同銘’,”姜恒說,“像姓氏不同,卻帶著同一字部,便是同銘?!?/br> 耿曙說:“我的‘曙’,你的‘恒’?!?/br> “對?!苯阈α似饋?,坐在水里,耿曙又要抱他,但兩人全身赤裸,姜恒實在有點難為情,把毛巾塞進他的手里,耿曙未曾察覺,接了過去。 是這樣嗎?姜恒長大以后,漸漸明白了,母親當年是恨耿曙生母聶七的,否則也不會在那一天,耿曙來到潯東時,帶給她那么大的痛苦。在他們各自出生時,昭夫人也根本不知道,那時的耿淵已有了心上人,起名又怎么會用同銘? 但他寧愿相信這是他們生來就有的緣分,刻在了彼此的靈魂里,從未更改。 “冷不冷?” 洗過澡后,耿曙穿黑色的浴袍,姜恒則穿天青色,兩人內(nèi)里都一絲不掛,趿著皮屐回驛站去,一路上僅靠外頭束身的浴袍擋著。 姜恒說:“冷你還脫下來給我穿不成?再脫就沒了?!?/br> 耿曙:“我又無所謂,你冷嗎?” 姜恒馬上制止了耿曙,在街上裸露身體是要入刑的,說:“馬上就到了……” 耿曙的易容已經(jīng)洗掉了,天色已昏黑,明日還要重新做,姜恒心道打聽的任務(wù)已大致完成,易容沒那么重要。 然而,回到驛站時,門口等著一隊雍軍,迎接他倆的大駕。 “就是他倆!”小二認出了姜恒,說,“好哇,原來是個男人!” 姜恒換了男裝浴袍,臉卻沒有變,小二早上被耿曙威脅后,想來心有悻悻,叫來官兵報復(fù)了。 “他倆去黑市買酒了!”小二說,“檢查他們的包袱,上面一定還有酒味!” 耿曙:“……” 耿曙穿著浴袍,稍捋起袖,劍在樓上,未曾帶出門,但赤手空拳放倒這么一隊人依然沒難度,只是打起來有點不雅。 姜恒卻另有了主意,拉了下耿曙的衣袖,低聲說了幾句話。 耿曙正要拒絕,姜恒卻拉著耿曙,讓火把照著他的臉,以供辨認。 “你確定你說的是他?”姜恒朝小二說。 小二傻眼了,耿曙去掉易容后,明顯與白天不是一個人,聲音卻是像的。 “還有一個商人呢?”雍兵隊長也發(fā)現(xiàn)與小二描述的不一樣了。 “我官人出城去了?!苯阏f。 “你他媽是男的!”小二叫喚道。 姜恒:“男的怎么了?”說著又朝耿曙眼神示意。 “跟我們走一趟!”雍兵朝姜恒說。 耿曙:“……” 深夜,姜恒獨自被押到了灝城牢房內(nèi),一身浴袍未換,被推了進去。 “在這兒老老實實待著。”隊長沉聲道,“喝酒?喝酒是罷,賞你一頓鞭子,還喝不喝酒了?” 姜恒知道耿曙這個時候,一定去找衛(wèi)賁的麻煩了,只要出示腰牌,衛(wèi)賁這下就惹了大麻煩,必須親自來放人,并與他們談條件。 被帶到牢房的路上,他還看見了耿曙在漆黑夜里,連浴袍都沒換,飛檐走壁地跟在后頭,直到確認他沒有被打才放心,末了又是一聲唿哨。 海東青從牢房的天窗外飛了過來,停在天窗口處。姜恒倒是不怕被上私刑,畢竟違反禁酒令又不是死罪,關(guān)上三天就能放人,更沒有毒打的必要。雍國法律雖然無情,無情也有無情的好處,就是除非重要問題,上私刑的很少。 于是他整理浴袍,在潮濕的牢房里,找了個地方暫且坐著,一排排的牢房內(nèi),就只有他一個人。 他觀察那獄卒,見獄卒一會兒就又離開了,墻上掛著數(shù)十串牢房的鑰匙。 “風羽?!苯愠齑疤幍暮|青小聲道。 海東青展開翅膀,呼啦啦飛了下來。 姜恒指指遠處的鑰匙,說:“把鑰匙拿過來,鑰匙?!?/br> 海東青:“???” 海東青腦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明其意。姜恒兩手比畫了個“圈”,又指墻上掛的鑰匙,把風羽硬塞塞出牢房的柵欄去。鳥兒身形伸縮自如,不費吹灰之力便出去了。 海東青轉(zhuǎn)頭看了姜恒一眼,姜恒繼續(xù)指牢房墻上,海東青忽然懂了,飛過去,叼著一串鑰匙回來。 “不不!”姜恒說,“另一頭,第一把?!?/br> 海東青松開喙,再飛過去,姜恒正在贊嘆這家伙都要成精了、太聰明了的時候,海東青顯然嫌他麻煩,分幾次把二十四把鑰匙全部叼了回來。 姜恒:“……” 但結(jié)果仍然是順利的,姜恒用第一把鑰匙打開牢門,聽到外頭傳來“咚”的一聲響,登時緊張起來。 接著,獄卒從樓梯上滾了下來,被擊昏了,耿曙手里捏著一把不知何處撿來的棋子,快步下了牢房,還穿著浴袍,說:“沒事罷?太擔心了!” 耿曙過來要抱姜恒,姜恒哭笑不得道:“這才不到一炷香的工夫!” 耿曙說:“你出的什么鬼主意?!” 姜恒:“這不是順順當當就進來了么?我讓你去見衛(wèi)賁,人呢?” 耿曙:“你被關(guān)在牢里頭,我怎么去?” 姜恒實在拿耿曙沒辦法,耿曙又說:“走罷?!?/br> “等等,”姜恒說,“找人,看看山澤的情況?!?/br> 牢房內(nèi)里極深,姜恒快步走過通道,發(fā)現(xiàn)兩邊都沒有囚犯。 “根據(jù)水峻所言,應(yīng)當在這兒才對?!苯阌悬c懷疑了,“怎么守備這么少?” 耿曙答道:“里頭不多,外頭卻有許多,都被我解決了。” 要進這個地牢須得通過非常曲折的通道,以及重兵把守的兵庫校場,半夜三更,姜恒被押進來時看不真切,耿曙一路潛伏,卻是一清二楚,倒在他劍鞘下的,起碼有上百人。 “沒有人。”姜恒有點煩躁,該不會是水峻騙了他們? “底下還有地方?!惫⑹镎f,用劍敲了下地上蓋板,低頭看見一把鎖。 姜恒正想找鑰匙,耿曙抽劍一招斬開,拉開地窖門。 “這里如果沒有,”耿曙說,“還有一個辦法?!?/br> 姜恒想也知道耿曙會用什么辦法,匆匆下地窖,說道:“絕對不能把衛(wèi)賁抓起來,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讓他說出來……否則以后回東宮,要怎么干活?” 耿曙向來沒有什么原則,也不管同僚關(guān)系,只要姜恒樂意,什么都可以做,除了汁家人,其他人在他眼里是死是活,向來沒太大關(guān)系。 但姜恒心中慶幸,總算找到了。 地窖下是個水牢,水牢里捆著一名奄奄一息的犯人,渾身衣衫襤褸。環(huán)境實在太昏暗了,只有依稀的月光。 姜恒低聲道:“是山澤么?山澤?你聽得見嗎?” 山澤年紀不大,披頭散發(fā),身上滿是鞭抽的血痕,就像當初姜恒被囚在玉璧關(guān)牢獄中的模樣。耿曙深吸一口氣,是否救這個人,起初全憑姜恒的意愿,但看見這一幕時,耿曙被勾起了惻隱之心。 山澤已經(jīng)無法回答了,陷入半昏迷狀態(tài),姜恒在墻上找到水牢鑰匙,把他抱出來,耿曙接過。 “走吧,”姜恒低聲說,“出去當心點。” 外頭滿地昏迷的士兵,這不是姜恒第一次救人了,山澤被關(guān)在衛(wèi)氏私牢內(nèi),比起代國傾舉國之力建造的離宮,守衛(wèi)森嚴程度終究差了不少。耿曙連汀丘都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灝城自然更不在話下。 “沒有殺人,很好?!苯惚頁P了耿曙。 耿曙:“……” 耿曙將山澤扛在背上,一步上墻,轉(zhuǎn)身看姜恒,尚有余力伸手拉他上去。 “現(xiàn)在去哪兒?”耿曙問。 驛站是不能待了,小二一定會再去報官,衛(wèi)家現(xiàn)在一定云里霧里,昨夜發(fā)生何事尚不清楚,得天亮后才能得到回報,昨夜抓了個私下飲酒之人,結(jié)果連關(guān)了三年的反賊一起被劫走了,不知道衛(wèi)賁清晨醒來后聽完經(jīng)過,是什么表情。 “去水家。”姜恒說道。 耿曙沒有異議,扛著奄奄一息的山澤,輾轉(zhuǎn)避開城內(nèi)衛(wèi)兵,敲開了水宅的大門。 第92章 衛(wèi)氏兵 水峻尚在熟睡, 被叫醒之后嚇得整個人都精神了。 “是他么?”姜恒指著被耿曙放在榻上的山澤,朝水峻問。 水峻看清囚犯長相后,登時抱著他大哭起來,撫摸他的臉, 把頭埋在他的肩上。 耿曙按著肩膀, 活動少頃, 望向姜恒。 姜恒聽到那哭聲,簡直被吵得頭昏腦漲, 折騰了足足一宿, 又頭疼, 說:“他還活著, 水峻, 趕緊找藥給他調(diào)理身體罷?!?/br> “那會兒你昏著,”耿曙說,“我心里就像被撕開了一般,如今你連哭也不許人哭了?!?/br> 姜恒笑了起來, 與耿曙坐在一旁, 只見水峻好容易從悲傷中平復(fù)過來, 說道:“謝謝,謝謝兩位, 我本以為, 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br> 那話與姜恒、耿曙當年所想亦是一般,兩人牽著手, 靜靜看著水峻,又十分動容。 水峻道:“得找名大夫……” 姜恒自己就熟稔醫(yī)術(shù),聞言上前為他把脈,開了藥方讓水峻遣人去買。 “得盡快將他送出城?!彼粫r尚未想清楚, 為什么初識的商人會替自己前去救出了反叛作亂的手足,所謂“聶?!?,又換了個容貌。 “謝謝,”水峻走到耿曙身前,身穿單衣便跪,顫聲道,“謝謝聶兄?!?/br> “你認得我?”耿曙除去易容,沒想到水峻竟是這么快便認出來了。 “您的聲音沒有變?!彼亮税蜒蹨I,喜極而泣,說道,“無論接下來發(fā)生什么,我都會力保兩位的安全,氐人從今往后,視二位作生死之交,此生此誓,永不違逆?!?/br> 姜恒答道:“舉手之勞而已,水公子,天亮時,衛(wèi)家必將在城中大舉搜查,您一定要非常小心。” 水峻點了點頭,吩咐來人,請姜恒與耿曙去歇下。耿曙雖忙活大半夜,救個人倒是尋常,一如平時每一天,進屋上榻脫了浴袍,光著身子抱住姜恒,倒頭就睡。 姜恒則睜著眼,心中生出更多疑慮。救出山澤后,汁琮一定會發(fā)怒,以他的脾氣,向來不允許任何人挑戰(zhàn)自己權(quán)威,一定要想辦法為山澤脫罪,這是顧全汁琮的面子,亦是顧全氐人的性命。 “哥?!苯愕吐曊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