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耿曙這一戰(zhàn),勢必將在不久之后名揚天下,而他的身世,也再無法隱瞞了。姜恒明白他的執(zhí)著——從一開始就明白,他希望自己的名字叫聶海,卻從不希望,自己要頂著另一重身份過活。 他就是他,他與姜恒都是耿淵的兒子,他們的父親與天下有著不共戴天之仇,沒有什么好隱瞞的,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這皇宮還真氣派啊,”姜恒好不容易掙扎出耿曙的控制,打量四周,事情一了,他仿佛又成了好奇的小孩兒,笑道,“比洛陽氣派多了?!?/br> “代人有錢,”耿曙說,“收了不少商稅,比雍宮也氣派。你想休息還是出去過節(jié)?出去逛逛?” 姜恒說:“走罷!咱們?nèi)ミ^節(jié)罷!要么叫上……呃,霜公主?” “不。”耿曙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羅將軍在哪里?”李謐匆匆趕來,在皇宮內(nèi)總算找到了兩兄弟。 “他不是與你在一起么?”耿曙說,“問到我們頭上來了?” 姜恒隱隱約約,覺得事情也許很棘手,但他沒有任何證據(jù),也管不了羅宣,只得朝李謐愛莫能助地攤手。 李謐沉吟片刻,耿曙說:“也許是心中有愧,走了?” 李謐搖搖頭,說道:“不,不應(yīng)該……罷了,我讓人找找罷。兩位……謝了?!?/br> 姜恒道:“不客氣,我也該走了?!?/br> 李謐馬上道:“不不,還請一定再盤桓數(shù)日,淼殿下,或者……當(dāng)年有些事,總歸要有個說法才是?!?/br> 聽到這句話時,姜恒便知道李謐也知道了,從此他們的身世,再瞞不住,耿曙也不再想瞞,想報仇就來罷,他將保護姜恒,至死方休。 冬天傍晚,姜恒替界圭上了夾板,界圭倒是無所謂,斷個手、挨一刀,對他而言乃是家常便飯。 “我可不是要保護你?!苯绻缯f。 “我知道,”姜恒說,“你怕報復(fù)罷了?!?/br> 界圭客氣點頭,說:“知道就好。” 耿曙踹了界圭一腳,讓他包了傷口就滾遠點,徑自坐到姜恒身邊。 “要不是李宏老了,”耿曙還沉浸在打敗李宏的勝利中,這意味著他近乎天下無敵了,反復(fù)回味,朝姜恒說,“我還不一定打得過他?!?/br> “這話太得了便宜賣乖了,”姜恒說,“你該自己與李宏說去?!?/br> 姜恒倒是沒怎么夸獎耿曙,在他天真的信任里,這本來就是耿曙的實力,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耿曙嘴角略略翹著,看了眼姜恒,姜恒推了推他的腦袋,耿曙便順勢歪來歪去,逗姜恒玩。 “我們該走了,”姜恒忽然說,“總覺得留在代國不安全。” “走罷。”耿曙說,“去哪兒?回嵩縣?這可不是我問你的,是你自己說的?!?/br> 姜恒沉吟片刻,說:“明天一早就走,先離開西川再說?!?/br> 是夜,耿曙收拾了東西,在燈下寫信。 “界圭去哪兒了?”耿曙皺眉道。 姜恒:“我派他送信去了?!?/br> 耿曙:“送信?給誰?他就這么心甘情愿,聽你使喚?” 姜恒:“送信給雍軍,抓你回去?!?/br> 耿曙根本不當(dāng)一回事,嘲道:“那你離了我,可別哭。” 姜恒躺在床上,看耿曙的烈光劍,屆時信與劍都將留下來。李謐繼位成王之后,代國的發(fā)兵之危可解——這名太子從小到大就是被當(dāng)作國君培養(yǎng)的,他自然知道什么時候該打仗,什么時候不該,如今五國之間,正形成一個岌岌可危的平衡。 而這個平衡最初是被太子靈借姜恒之手,親手打破了,之后的局勢,險些脫離姜恒的掌控,朝著萬劫不復(fù)的境地奔去,幸而他再次補上了平衡中的籌碼。 “睡罷?!惫⑹镎f。 姜恒沒有說話,耿曙熄了燈,過來躺下。 姜恒說:“哥,我認(rèn)認(rèn)真真地問你,你也要認(rèn)認(rèn)真真地回答我?!?/br> 耿曙握住了姜恒的手,側(cè)頭問:“你問我的話,我就沒有一句不是認(rèn)真答的,說罷,想問什么?” “你想你義父么?”姜恒輕輕地問,“想你的弟弟,想在雍都的家人么?” 耿曙沉默良久,說:“偶爾想過他們?!?/br> 姜恒“嗯”了聲,心里沒有不舒服,他都懂的,在那段時間里,是他們陪伴了耿曙。 “你與汁琮有感情?!苯阏f。 “但和你比起來,”耿曙認(rèn)真地說,“那些我都可以放棄。隨他們,愛罵就罵罷,就和爹欠下的血債一般,我只有一個人,我還不了,我只想守著你。” “有這句話,我也看開了?!苯阈α似饋?,側(cè)身抱著耿曙。 “看開什么?”耿曙把姜恒緊緊摟在懷里,貼著他的鼻梁,低聲問道。 姜恒搖搖頭,閉上雙眼,睡熟了。 翌日一早,兩人正要離開皇宮時,侍衛(wèi)便馬上去回報了李謐,李謐仿佛料到早有這么一出,又親自過來了。 “就這么著急嗎?”李謐說,“好歹也告?zhèn)€別罷?!?/br> 姬霜站在李謐身后,沉默注視二人。 “陛下當(dāng)上代王,”姜恒行了個見國君的禮節(jié),說道,“一定很忙,就不叨擾了?!?/br> 李謐問:“耿恒,你欲往何處去?” “我叫姜恒,”姜恒答道,“不叫耿恒?!?/br> “我叫聶海,”耿曙淡淡道,“也不叫耿海,更不叫耿淼。” 李謐未曾咀嚼這其中深意,終究點了點頭,望向姬霜,這時沉默的姬霜開了口,說:“我們正想去見見父王,兩位愿意一起不?權(quán)當(dāng)踏青了?!?/br> 李宏從鐘山敗于耿曙之手后,便被軟禁在了汀丘離宮。羅望失蹤,朝中失去一員重將,只剩李靳斡旋,眼看收復(fù)的軍隊,又漸漸有了嘩變之兆,李謐依舊有點不放心。 “去吧?”姜恒說,“也想與他告?zhèn)€別,你說過不會殺他?!?/br> 李謐哭笑不得道:“絕不會,你忘了我答應(yīng)過什么了?” 姬霜望向耿曙,說:“你想清楚了?” 耿曙答道:“我還是那句話,恒兒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姬霜今日一身武服,英姿颯爽,讓人賞心悅目,沉聲道:“久聞淼殿下騎射之技天下無雙,不如咱們賽一場?” 耿曙不想與她比試,姜恒卻推了推兄長,讓他騎馬帶著姬霜馳騁在前,自己與李謐落在后,尾隨的護衛(wèi),則是李靳所帶的三千衛(wèi)隊。 “姜恒,你當(dāng)真不考慮留在代國嗎?”李謐朝姜恒道。 兩人騎馬在后,緩慢前往汀丘。 “留在代國做什么?為我爹贖罪么?”姜恒朝李謐問。 李謐正色道:“絕無此意。” 姜恒說:“那么陛下本著何意,讓我留下來呢?” 李謐說:“你的志向,應(yīng)當(dāng)是輔助國君,一統(tǒng)中原,結(jié)束五國割據(jù)的局面,找到新的天子,讓百姓安居樂業(yè),我猜得對罷?” 姜恒點頭道:“是。否則我也不會為太子靈刺殺汁琮,或是令你父親休兵了?!?/br> 李謐:“你與耿先生……失敬了,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 “聶海。”姜恒答道。 “你與聶海,”李謐說,“一文一武,正是我所需要的人。眼下就有這機會,我愿讓你放手施為,你若有信心,當(dāng)可將代國治理得比公子勝尚在時,還要繁華,十年后,代國愿將舉國兵力交給聶海,一戰(zhàn)而定天下,這么好的機會,為什么不留下來呢?” 姜恒反問道:“陛下,你恨我們么?” “不恨?!崩钪k說,“我只恨你們的父親?!?/br> 姜恒正要開口,李謐又道:“耿淵看似殺死的是我叔父,實則扼殺的,卻是代國的未來。如今這個未來,又有了嶄新的希望,我心里清楚,必須放下這仇恨,去實現(xiàn)叔父與父王的愿景,為此,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再計較。” 姬霜與耿曙在前面已經(jīng)跑得沒影了。 姜恒回頭看了眼,確認(rèn)衛(wèi)隊還在,他可不希望李謐在這個時候,被什么殺出來的人伏擊。 “你知道我為什么不愿意留下來么?”姜恒朝李謐說。 李謐揚眉,示意姜恒說。 “因為你不是合適的國君。”姜恒說,“或者說,對我而言,你不是最合適的那個人選。” 李謐說:“還請姜先生指點,我做錯了什么?” 姜恒說:“你什么也沒有做錯,這就是你不合適的原因。暴君也好,明君也罷,必須犯錯,或者有些事,對一些人來說是錯的,對另一些人來說,卻是必須如此?!?/br> 李謐陷入了沉思中。 “我會好好想想?!崩钪k說,“姜先生,當(dāng)真沒有半點余地么?” 姜恒催快馬速,朝李謐笑道:“有,我相信,未來你犯錯的機會還不少。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br> 李謐猛催戰(zhàn)馬,越過姜恒,沖向遠方的汀丘。 姜恒倒是不著急,落在最后,不片刻,李靳趕了上來,朝他使了個眼色。 姜恒:“???” 汀丘到了,一行人下馬,雖是隆冬之際,姬霜已出了一身汗,在離宮內(nèi)飲茶。 “你輸了?!奔⑹镎f。 耿曙道:“讓你的,我要看著恒兒,不能讓他離我太遠?!?/br> 李謐進得前殿,說:“我去見父王,你們一起來么?” 耿曙正要起身,姬霜卻道:“淼殿下,請留步?!?/br> 耿曙不去,姜恒自然也不去,便留在前殿外。李謐則點點頭,徑自先去探望被囚的父親李宏。 姜恒沒有打擾姬霜與耿曙最后的這一點相處時間,主動走到殿外去曬太陽。 李靳正守在外頭,獨自坐在一旁出神。 姜恒看了眼李靳,笑道:“李將軍,這次當(dāng)真辛苦你了?!?/br> 姜恒本以為會聽見李靳說幾句,他與姬霜的感情抑或曾經(jīng),沒想到下一句,竟是令姜恒震驚了。 “跟我走罷?!崩罱鋈坏馈?/br> 姜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