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無國籍人士，其實是在戰(zhàn)爭中失去家園的人，他們的國家滅亡或處于長期戰(zhàn)亂狀態(tài)，被迫流浪后再也無從確認身份。

    用她的年紀，追溯星際戰(zhàn)爭史，不難確定她是哪里的人。

    這樣身世的人并不少見。齊盛自己也曾是無國籍人士，被收養(yǎng)，改變名字，對誰都充滿戒心。只是他被收養(yǎng)時已經(jīng)十一二歲了，對許多事情有很深刻的記憶。

    齊盛看著屋子一角跳動的小燈光，有點好奇，小美人魚長到他這個年紀時，會是什么樣子。成為楊度的繼承人，帶領泰和海盜們搶劫？很有可能啊，她的近身搏擊、跟蹤、設陷阱伏擊還有野外求生的技能，全都經(jīng)過高手指點，可見楊度是很用心地在教導她?？墒恰沁@種教育中途被中止了呢？

    不管是誰，被收養(yǎng)之后命運就在很大程度上由收養(yǎng)人決定。所以他會從軍，她會做海盜，她那位失散的jiejie此刻在路德帝都艷幟高張做歌舞伎。

    他胡思亂想了沒多久，就感到極度困倦。他沒再抵抗睡眠的來臨。最近這段日子，他漸漸不再抗拒睡眠和夢境。甚至對即將出現(xiàn)的夢境有點隱隱的期待。

    這一次，他做了個關于家鄉(xiāng)的夢。

    夢里，他走在空無一人的麥田間，天空沒有一絲云，非常非常藍，藍的像一塊藍綢子，輕風吹來，麥田泛起金色的麥浪，一群黑色的烏鴉從麥田上飛過，投入麥田邊際蒼翠的絲柏樹林。那些絲柏樹好高啊，身材細長，像倒插在麥田邊緣的鉛筆，風把它們的尖端吹得來回擺動。

    在麥田中間，有一棵說不上名字的樹，矮矮胖胖，樹冠很大，顏色是青綠色，像是初春時樹木剛換上新葉時的顏色。

    他朝著那棵樹走去，用身體劈開麥田的金色波浪，他的手指拂過麥穗的尖端，有點刺痛。

    他還沒走到樹下的時候看到了她。

    她站在樹下，風把她的頭發(fā)吹得亂亂的，在她臉上卷來卷去，他伸出手，把她臉上的亂發(fā)掠到她而后，她對他笑了，“嗨。”他也笑，“嗨?！?/br>
    齊盛醒來的時候，天色還是深沉的藍紫色。他回味了一下夢中的麥浪，覺得應該叫上0079趁著天氣還好趕快多收集些草穗。昨晚他們試著在陶鍋里烤了些草籽爆米花，味道和她說的一樣好。這種草籽可能是他們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的碳水化合物來源。

    他去小溪邊沐浴時想，不知道這個星球或者說這個小島上的冬季會何時到來，又會有多長。他們得快點儲備食物。

    他正要用竹碗舀水沖洗掉身上的肥皂沫，突然聽到一聲樹枝被踩斷的輕微“咔嚓”。他回過頭，發(fā)出聲響的地方只有樹枝和樹枝淺淺的影子在晃動。也許是什么晝伏夜出的動物在回家的路上。

    這天午后，她提著一個背簍來了，說是要還給他們陶罐。罐子是溫熱的，打開后芬芳怡人，她說里面裝的是她煮的花茶。

    齊盛想，哦，又是回禮。

    大家坐在廚房餐桌前，0079給每人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聞了聞，很驚訝，“有竹葉的氣味，還有蜂蜜，花……”他看向她，“花是什么樣子的？是在你住的林子里找到的么？這個香氣真好聞。”

    她從背簍里拿出一束花放在桌上，花束顏色各異，還配了幾片蕨類植物的葉子，“送給你們?；梢责B(yǎng)在小盆或者竹桶里，能活兩三天?！?/br>
    齊盛心想，她接下來就要提出交易了。

    果然，她問他，“你在哪里找到的陶泥？”

    他還沒想好要怎么回答，是當做收到花的回禮告訴她，還是設法打破這個“交換”的循環(huán)，0079搶先問：“你叫什么名字？”

    她聽到這個問題，身體向后傾了一下，嘴角不自然地左右移動一下，沉默了大約兩秒鐘，微微皺著眉說，“我叫妮妮?！?/br>
    她說完，用一副“我說完了！看你們要怎么笑話我”的神情看著他們兩個。

    齊盛想，果然，她只記得自己的乳名……唉，不知道楊度是不是也這么叫她……

    他和她目光一觸，意識到自己很可能在無意間流露了憐憫，猛然覺得前所未有的無措，后悔又無從補救，只能側首輕咳了一聲，這時，0079這個不正常的家伙開口了，及時地緩解了他的尷尬。

    “原來你叫妮妮?。『每蓯鄣拿?！”0079用一種小朋友才有的真誠語氣這么說，他烏溜溜的眼睛里帶著笑意，臉好像還有點發(fā)紅，雙臂按在桌上，可是上半身向著她前傾，他的唇角向上翹的弧度加深了點，笑著又叫了她一聲，“妮妮！”

    她的臉頰一下子變得通紅，耳廓和脖子也很快紅了，她皺著眉，惡狠狠瞪0079，“干什么！”

    0079趕緊向后退了退，做出“退讓”的肢體語言，但他眉眼嘴角的笑意都沒變，眨了一下眼睛說，“不干什么，就是想叫你一聲。妮妮？”

    她怒目而視，好像隨時會跳起來打他一拳的樣子。

    齊盛覺得自己再不說話，好不容易到來的暫時和平就可能要終結了，“0079，你還想繼續(xù)用代號嗎？”

    0079對他翻個白眼，轉過頭對她笑著放電，“你想叫我什么？什么都行?！?/br>
    妮妮橫眉瞪他。

    齊盛站起來，“我?guī)銈內フ姨漳嗟牡攸c。”

    他找到陶泥的地方并不遠。溪流從山上流下來，經(jīng)過一段山崖時猛地轉彎。經(jīng)過長年累月的沖刷，那塊山石的底部出現(xiàn)一個凹槽。他在山下遠遠看到時曾想在那里設下一個漁網(wǎng)，但走近了一看，水位太低了，水流并不會從那里經(jīng)過。不過，那里倒是積著厚厚的河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