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

    林振在地里從一早呆到了快晌午，夏收完的地整個松一遍土，然后便去了種花的那塊瘠薄的地里。他照著林小婉教他的辦法打理了一番，然后才準備回家。

    這一遭，他衣服早都被汗水浸濕了。抹了抹額頭的汗，邁步向回走。

    路上的人不多，偶有幾個打一聲招呼便各自去忙了?？斓酱蹇跁r，有人停下，對他說：“林振啊，雖然你們分了家，又斷絕了關(guān)系。但怎么說也是生養(yǎng)自己的爹娘，現(xiàn)在啊，你爹娘的日子可是不好過。趁著你媳婦，閨女都不在家，回去看看?！?/br>
    一句話，把林振說的有些無地自容。

    本來他沒想過要斷親，也算是被強迫的，但最后還是落得這么一個下場。他愿意么？當然不愿意，但是誰又考慮過他的感受。

    是的，現(xiàn)在林振還是覺得，無論是劉氏、林小婉還是他爹娘，都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

    他就一直夾在中間，受著煎熬。

    好不容易他已經(jīng)習慣不去想了，也接受了現(xiàn)在的生活，想把自己的日子過好，過安穩(wěn)。但實在沒料到，居然有人跟他說這樣的話。

    林振只嗯了一聲，然后低著頭就走了。

    看著林振離開的身影，那人冷笑一聲：“呵……真是白眼狼，虧得以前還都以為這林振是個老實孝順的，現(xiàn)在看來啊，還不如那甩手不管的林堂呢?！?/br>
    林振聽不到這些話，否則肯定會爭執(zhí)一番。

    回了家，洗了把臉。自己隨便做了些吃的，坐在桌邊，想著這段日子發(fā)生的所有事，還有剛才聽到的那些話，只覺得心酸，吃進去的東西也沒了滋味。

    如同嚼蠟。

    平日在家他已經(jīng)不會在想這些事情了，但是并不代表他就釋懷了?，F(xiàn)在情緒一股腦席卷而來，讓他有些猝不及防，嚼著嚼著飯菜，眼淚卻是滾落下來。

    他慌忙用手背去擦，但怎么也擦不凈，索性任由它流。

    眼淚流著流著，又開始嗚咽起來。

    他心里的苦，有誰能懂？作為男人、父親、兒子，他的難過有誰明白。這些情緒不出現(xiàn)還好，但凡出現(xiàn)，便像決堤的河水一般，洶涌不止。

    許久，林振才平復(fù)好情緒，深呼吸幾次，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后安安靜靜的把飯吃完。

    院子里有曬著的一缸水，林振舀出半大盆，然后鎖上院門，找了個門縫看不到的地方，就在院子里擦洗起身子，把一身的汗臭的擦凈。

    穿衣，打理。

    站在房間里，又猶豫了許久，才下定決心，去林家老院看一看。

    周氏被趕走的事他當然知道，他一直都想去看一看林福，只是沒有機會。而且，他也覺得自己沒臉再面對林福。

    就這樣一邊猶豫一邊又說服著自己，林振走到了林家大門口。

    家里的院門半敞著，能清楚看到院里的情形。這里跟他們離開時沒有任何區(qū)別，只是顯得冷清了許多。以往時候，劉氏都會在這院子里忙忙碌碌。

    但林振就這樣站在門前，雙腳再難向前邁一步，他試了幾次，都只能把腳懸在半空，遲遲不能落下。

    林振掙扎著，許久，終是把勇氣都耗盡，轉(zhuǎn)身便要走。

    只是剛一轉(zhuǎn)身，便聽到里面有人在喊：“是振兒么？怎么不進來?！?/br>
    林振轉(zhuǎn)頭看向林福，然后慢慢轉(zhuǎn)過身，沉默著向里面踱步。他心里在想，該怎么跟林福對話，又要說些什么？

    林福看著林振一臉難色，上前把半敞著的門打開，聲音平靜，對林振說道：“進來吧，別在外邊站著了?！?/br>
    說完便向里面走去，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躺下，迎著太陽，閉上了眼睛。樣子看上去透著寧靜和安詳，絲毫沒有當初林振來提斷親時的狂躁。

    林振走到跟前，為林福擋去些陽光，輕聲說道：“爹，日頭太烈了，還是別在院子里曬著了，進屋去吧。”

    林福卻是不為所動，甕聲甕氣的說：“沒事，年紀大了，身子骨這些年也受了寒，曬曬日頭還是好的。你如果覺得熱，就先進去?！?/br>
    “喝碗水?！?/br>
    林振就站在原地，沒有離開。他就一直看著林福，也不說話，臉上的表情變換，卻是不太好過。

    林福閉著眼，也能感覺出來林振一直在盯著他。時間過去了些，最終還是不忍，開口道：“扶我起來，進屋去吧?！?/br>
    “誒！”林振應(yīng)聲，趕忙上去把林福扶起來，然后攙著他向屋里走去。

    林福沒拒絕，更不曾甩開他，只是說道：“我身子骨還沒差到必須得有人攙著呢。你放輕松些就行，這里以前不也是你的家么?！?/br>
    “現(xiàn)在也是我家?！绷终衩摽诙?，但很快又反應(yīng)過來，這里已經(jīng)容不下他了，這句話還真是不太能說出口。

    林福怔了怔，沒多說什么。

    當初那么決絕，是真的在氣頭上。等一切塵埃落定，不知道多少個夜里，他都睡不著覺。想著自己這些年的過錯，也會越來越覺得對不起林振一家。

    但他終歸還是要臉面的……哪怕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沒什么臉了。

    就這樣，兩人又沉默了。

    兩人走到堂屋，在桌邊的兩把椅子上坐下。

    過了挺長時間，林福才開口，問道：“你來，是有什么事么？”

    林振答非所問，他說：“怎么家里就你一個人？中午飯可是吃過了？”

    “吃過了?！绷指５恼f道，“你娘……”

    剛一出口，便頓住了。半晌后才又開口：“周大妮和李巧兒都回娘家了，林堂回去照看他的生意了。說起來，他能支起這么一攤生意，也還是多虧了你們夫妻倆?！?/br>
    “那是大哥自己又能耐，跟我們沒什么關(guān)系?！绷终裾f道。

    “如果不是你媳婦的繡帕，他在鳳祥樓也站不住腳。更別提還能昧下那么多銀子了。”林福直截了當?shù)恼f。他垂著眉，輕嘬兩下牙花，又說：“這個家，確實欠你們的?！?/br>
    見氣氛急轉(zhuǎn)，林振趕忙說道：“什么欠不欠的，本來就都是一家人。而且現(xiàn)在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就過去吧，沒什么好提的了。”

    “嗯，你說得對。”林福點著頭，又問一遍，“你來，是有什么事吧？”

    林振見躲不過，沉思了片刻，回答：“我聽說您要休了娘，所以想過來勸勸您。你們都已經(jīng)這么大年紀了，就不要再大動干戈了。我娘那個人已經(jīng)習慣這樣了，相信這次也會吃點教訓(xùn)，不會再胡來了?！?/br>
    林福平靜的聽著，沒做表態(tài)。

    換做另外一個人，他一定不會坐的這么穩(wěn)，一定會把他心里的怒都喊出來才會罷休。

    周大妮的所作所為，他是真的容不下了。

    林振見林福不說話，舒了兩口氣，又接著說道：“娘之前確實過分了些，如果只是我自己，我不會覺得有什么。但秀容和小婉兩母女確實受了委屈。我知道爹你們會怪我白眼狼，但我也是的沒辦法?，F(xiàn)在也只是分了家，我真怕時間久了會成為仇人。”

    林福耐心聽完，卻是不耐心的應(yīng)聲：“現(xiàn)在說這些有什么意思?！?/br>
    林振張了張口，卻是什么都沒說出來。

    “周大妮是活該，這樣的蠢婦，毒婦我身邊留不得了。”林福說，他盯著林振，又接著說道，“休她是為了讓我以后死了能閉上眼，至于之前的事，都已經(jīng)過去了，就不再提了?！?/br>
    “爹，你真的不能再想想了？”林振不死心的問著。

    “不想了。”林福嘆一口氣，“周大妮把這個家弄散了，弄散了還不算，還要逼著你把路走絕了，我是沒法再留她了。既然她不想過，那就滾，就這么簡單?！?/br>
    “我相信我娘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后悔了?！?/br>
    林福的語氣里透著無奈和蕭瑟，他說：“后悔？后悔有什么用。難道你們還能回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