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商，何謂高低？

    先觀察，再思考，最后說出符合情境與對方三觀的言語，這是正常的情商。

    在這個基礎之上，能適當增加創(chuàng)意、挑逗性、幽默等元素，令對方舒適，勾引出對方的期待，是為高。

    在這個基礎之下，不觀察，不思考，怎么爽怎么噴，或是緘口不言，只知道唔唔，是為低。

    而李崢的情商，是左后橫跳，反復波動，九深一淺的，這其實只與他交流的對象和所處的情境相關。

    比如多數(shù)人，在家人或者極親近的朋友面前，多半不會玩觀察思考這一套討好對方，有啥說啥。

    在這個情境下，每個人都情商低，毫不掩飾地暴露自我。

    尤其是男性，如果好基友剪了個頭，很可能會罵愣逼，如果好基友玩游戲拉胯，是要罵菜逼的，如果失戀，那怕是要上床蹦迪了。

    女性則細膩的多，無論閨蜜買了一條多丑的裙子，都要一臉驚喜地夸“真好看~~~”。

    而李崢，不過是這個“自己人”的范圍比較大罷了。

    天下學疆中人，反正早晚都是我魔域的。

    相對而言，林逾靜“自己人”的范圍則是太小了，因為經(jīng)歷過太多因為智商超群而無意傷人的慘劇，她在這個范圍外，選擇用“唔”來代替語言表達。

    久而久之，相當于自廢情商，同時也喪失了部分語言能力。

    因此，突然進入職場環(huán)境，林逾靜不得不依賴他人，不然怕是要遭罪了。

    失去了mama的庇護，她現(xiàn)在只能時刻盯著李崢，伺機而動，復制他的技能。

    而李崢，雖然“自己人”的范圍很大，但通常也不會第一次見面就放棄情商的武器，尤其是與前輩交流，姿態(tài)還是要擺的。

    于是，他開始了觀察。

    【朱明躍】

    【學力：1959】

    穩(wěn)了，領域?qū)＜宜剑约喝恕?/br>
    再結(jié)合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主動吐露私事的話語……

    李崢已經(jīng)知道他最需要的是什么了。

    “我看您完全就像重生了一樣，這個精神狀態(tài)比好多學生都要有活力?！崩顛樥裾顸c頭道，“雖然我們不知道具體內(nèi)情，但既然已經(jīng)邁出這步了，就坦坦蕩蕩走接下來的路吧，別再回頭想了。”

    這句話，完全把林逾靜聽驚了。

    這已經(jīng)不是情商不情商的問題了，簡直就是渣！

    朱明躍本來還有些后悔初次見面就說這些，但李崢的話讓他瞬間舒服下來。

    “謝謝你的安慰?！敝烀鬈S抿著嘴連連搖頭，“沒想到啊……第一個肯定我的人竟然是第一次見面的你們……親朋好友都在勸我回頭，單位同事都諱莫如深，倒是你們更能理解我的狀態(tài)……不得不說，現(xiàn)在年輕人的思想真的太豐富了?！?/br>
    他說著，又來回看了看二人，接著就是眼兒一瞪問道。

    “你們是……中學就在一起了？實不相瞞，我和我前妻也是?！?/br>
    面對這個問題，李崢的情商思路好像突然被塞了一節(jié)死循環(huán)。

    然后就短路了……

    林逾靜更是有一種想奪門而出的沖動。

    “啊啊，不好意思，不該說這些的，今天有點興奮，理解一下。”朱明躍說著點開郵件，翻起了二人的簡歷，“趙書記跟我交代過了，你們在數(shù)據(jù)分析方面很有一套，不介意的話，你們先進測試組了解一下情況，順便熟悉工作。我知道你們最感興趣的還是發(fā)動機工程，但我建議還是從更簡單基礎的工作開始，不然會有很大的割裂感，很難真正參與工作。”

    “深感榮幸。”李崢點頭道。

    “好，那我叫負責人過來?！敝烀鬈S說著拿起座機聽筒，但想了想，又暫時放了下去，轉(zhuǎn)而說道。

    “你們有什么疑問或者想法，不妨直說?！?/br>
    “趙書記提醒了我很多次，千萬不要盯著學歷陷入固化認知，那樣會浪費你們的才華?！?/br>
    “作為十七所的老所長，書記幾乎親身經(jīng)歷了90年代以來航天系統(tǒng)的所有機遇和困境，我相信他的判斷，也相信他的眼光?！?/br>
    朱明躍說著，略有深意地點了點頭。

    “不必客氣，有話直說，都是自家人?！?/br>
    這個自家人，就很親切了。

    有些敏感的事情，下面的組長確實也不方便多講，要么就是自己也不知道。

    李崢自然承了美意，試探性開口道：“那……我就斗膽請教七八個問題……”

    “這么多……”朱明躍咽了口吐沫，喝了一大口水后才抬手道，“盡管問吧?！?/br>
    “首先，yf-87現(xiàn)在團隊情況如何，可調(diào)配資源如何？”

    朱明躍也不含糊，當即答道：

    “張總工住院是一個巨大的打擊，我暫時擔任第一負責人?！?/br>
    “因為我們的人員與煤油發(fā)動機是相對獨立的，因此主力骨干并沒有受影響，雖然我這里對年假和病假一律通過，但多數(shù)同志昨天就已經(jīng)歸崗了?！?/br>
    “昨天開會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上下統(tǒng)一，明確了再拼一把的態(tài)度?！?/br>
    “至于資源，無論院內(nèi)外，都正處于調(diào)整階段?！?/br>
    “每個院所都有自己的工作計劃和日程，到哪里活兒都是干不完的，在之前那段時間，大家始終都把黃二的事排到了第一優(yōu)先級?！?/br>
    “可以說，只要黃二有需求，無論是誰，都要立刻放下手上的工作，立刻著手黃二項目?！?/br>
    “現(xiàn)階段，隨著927的提出，這個優(yōu)待必然是沒了，各院所勢必會開始逐漸向927掉頭?！?/br>
    “不過我們?nèi)绻嬗型黄菩赃M展，核心需求，趙書記依然會幫忙開口，他可是敢闖集團董事長辦公室的人物……”

    “但前提是，這些需求不要與927產(chǎn)生沖突。”

    “總不可能讓927慢下來等我們?！?/br>
    “好了，繼續(xù)問吧。”

    從朱明躍的說辭來看，他基本是毫無隱瞞，趙振華看來也交代的很到位。

    看來在老書記的期待中，自己絕不是來實習走過場那么簡單的。

    李崢也不再拘謹，當即問道：“現(xiàn)階段可能的故障原因有說法了么？”

    “嗯……你對87之前了解到哪一步？”朱明躍反問道。

    “只知道問題出在氧渦輪泵?！?/br>
    “那就好解釋了?！?/br>
    朱明躍比劃著說道。

    “你們都知道，為了燃料充分燃燒，提高比沖，燃燒室的氣壓都會做到很高?！?/br>
    “這就意味著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渦輪，頂著這個氣壓將更多的燃料噴入燃燒室?！?/br>
    “就像是有一瓶瘋狂搖晃過后的可樂，你還要源源不斷地向里面加注更多可樂，我們是用渦輪實現(xiàn)這個過程的?！?/br>
    “要把燃料噴入100個大氣壓的燃燒室，這個渦輪的功率可想而知，那么推動渦輪做功的能源又從哪來？”

    說到這里，朱明躍看著呆呆的二人好久后才無奈道：“別看著我……我在提問題……趙書記的眼光當然沒問題，可那我也得摸個底吧?！?/br>
    話罷，他微微前探，沖二人正色道：“時間有限，我不可能給你們出一套卷子，我們隨時交流隨時考察，我會根據(jù)你們的水平安排后面的學習和工作，能答就盡量答，答不上就猜?！?/br>
    李崢聞言，立刻展開思考。

    但他的思考剛起了個頭，林逾靜便頭一揚說道：“在發(fā)動機內(nèi)部另外設計一個燃燒室，提前燃燒氫氧燃料推動渦輪？”

    “對的?！敝烀鬈S笑道，“看來沈總師給你講過了?！?/br>
    “唔……”林逾靜頭一低，很輕地唔了聲“沒”。

    朱明躍沒注意到，繼續(xù)說了起來。

    “這個燃燒室被稱為預燃室，氫氧燃料在此提前燃燒做功，推動渦輪。”

    “說到這里，我又要問問題了，別嫌我煩啊，我只是了解你們各學科基礎?！?/br>
    “像液氫液氧這樣的肼類推進劑，其充分燃燒的溫度是多少？”

    這話是看著林逾靜問的，剛剛的問題顯然燃起了朱明躍對她的期待。

    然而林逾靜卻只是抓褲低頭，像個走神的時候突然被老師提問的小學生。

    這一次，旁邊的李崢卻很自信：“應該是3000度以上吧?！?/br>
    朱明躍的注意力就此投向了李崢：“那什么樣的材料能承受這樣的溫度？”

    李崢這次想了片刻，竟然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不銹鋼的最高使用溫度大概是1000度，航天發(fā)動機里用高溫合金通常無法超過1500度，金屬陶瓷會更高一些，但我不確定其固有性質(zhì)適合作為葉片材料……”

    “純看熔點的話，鉿合金、石墨、金剛石、鎢等材料確實能突破3000度，但其或過于昂貴稀有，或因其塑性、脆性等原因無法勝任發(fā)動機的特殊任務……”

    “所以，我想不到一種能大規(guī)模應用在航天發(fā)動機上，且能頂住3000度高溫的材料……”

    朱明躍聽到最后，不自覺地就開始吧唧嘴了。

    “化學和材料學基礎也不錯啊?！?/br>
    “啊……”李崢謙虛擺手，“也不過是參加了幾場小競賽罷了……連這樣一個材料都想不出來……”

    “想不出來是對的，我也想不出來。”朱明躍笑道，“這種完美材料只存在于理論中，全地球的材料加起來也不一定能造出一臺火箭，我們大規(guī)模采用的合金，其工作溫度大多都在1500度以內(nèi)，主要是靠特殊涂層和推進劑流實現(xiàn)的降溫?！?/br>
    “不過在渦輪泵葉片上，這些技術都被大大限制了?！?/br>
    “簡而言之，現(xiàn)階段這部分無法降溫，預燃室的溫度上限只有1300度?！?/br>
    “但液氫液氧充分燃燒的溫度是3000度?！?/br>
    “怎么辦？”

    一直沉默不言的林逾靜突然就來勁了：“不充分燃燒……過量燃燒？”

    “不錯，我們在預燃室通過注入過量的氫，或者氧，來制造不充分燃燒，將內(nèi)部溫度控制在1300度內(nèi)?！敝烀鬈S又是一個轉(zhuǎn)頭，被吸到了林逾靜一邊，“那么問題又來了，是氫過量還是氧過量？”

    “一定是氫啊。”林逾靜使勁點頭，“高溫純氧會導致劇烈的氧化腐蝕，這誰頂?shù)米“?。?/br>
    “非常非常好。”朱明躍恨不得要鼓掌了，“如果沒有沈總師指點，全是你自己想出來的話，我真是沒見過你這種腦子……”

    他話未說完，又趕緊朝李崢道：“那個……你也很聰明，沒別的意思啊……”

    “沒事，繼續(xù)吧……”李崢面色極其平淡，“習慣了?！?/br>
    林逾靜也是，歸見風也是……

    面對這種生來就非人的腦回路，李崢早就習慣了……

    “好，那繼續(xù)?！敝烀鬈S嗽了嗽嗓子道說道，“這樣的氫過量燃燒后，勢必會產(chǎn)生廢氣，我們就需要設置一套排氣系統(tǒng)……”

    “而第一次歸零的故障模型中，出問題的正是排氣系統(tǒng)?！?/br>
    “簡單來說，就是排氣口壞掉了，從而導致氣流堵塞?！?/br>
    “短時間內(nèi)，推進渦輪泵運轉(zhuǎn)的氣流突然急劇減小，繼而無法將燃料噴入燃燒室?！?/br>
    “燃燒快速停止，發(fā)動機就此停機?！?/br>
    “這就是完整的故障重現(xiàn)了?！?/br>
    “這樣的故障在此前超過三萬秒的試車中，還從未發(fā)生過?！?/br>
    “我們認為，是黃二升空過程中，遭遇了偶然極端環(huán)境下的特殊共振，進而導致的排氣系統(tǒng)故障。”

    “這套排氣設計是久經(jīng)考驗的，以前還從未有過先例?！?/br>
    “當時我們認為，就是運氣欠佳，陰溝里翻船了。”

    “在確定這個故障點后，我們爭分奪秒加強了整個排氣系統(tǒng)，使其能經(jīng)受住比故障重現(xiàn)中更惡劣的條件，然后信心滿滿將新版的發(fā)動機送到了試驗場?！?/br>
    “前兩次常規(guī)試車中，發(fā)動機依然表現(xiàn)優(yōu)異?！?/br>
    “第三次極端環(huán)境的試車結(jié)果，你們也已經(jīng)看到了?！?/br>
    “加強過的排氣系統(tǒng)沒有任何異樣，反而是軸系斷裂了?！?/br>
    “軸系是核心中的核心，這里發(fā)生斷裂，比排氣故障要嚴重十倍，也要復雜十倍，恐怕很難是修修補補能夠解決的了。很多人認為，尋找和修復故障的過程甚至比重新設計一臺發(fā)動機都要漫長艱苦。”

    “做個不恰當?shù)谋扔?，我們最初在大壩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漏口，然后用水泥灌注將其堵住了。”

    “結(jié)果第二天，整座大壩，潰然坍塌?！?/br>
    “原來我們堵的不是漏口，而是蟻xue?！?/br>
    “千里之堤，早已被蟻xue貫穿得密密麻麻了?！?/br>
    “這就是現(xiàn)階段問題的嚴重性?！?/br>
    說到最后，朱明躍沉沉點頭。

    “因此，我個人并不反對927立項。”

    “在張總工，張院士倒下的情況下，我有責任接棒?！?/br>
    “但依我的經(jīng)驗，此類嚴重缺陷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解決，為了不影響國家后續(xù)的航天戰(zhàn)略，927對于大領導來說也是一個沉痛的選擇，一個沒有選擇的選擇。”

    “但，這并不影響我們?nèi)σ愿暗臎Q心。”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br>
    “知其難為而勉力為之。”

    “十七所自成立之初，就在負重前行?！?/br>
    朱明躍就此起身，抬起右臂。

    “李崢，林逾靜。”

    “歡迎加入中華航天動力研究所。”

    李崢雙手與朱明躍相握，一個勁地搖晃起來：“為之！勉力為之！”

    林逾靜握手的時候則冷靜很多，若有所思地問道：“我有一個點想不通……”

    朱明躍頗有興致地點了點頭：“請說?！?/br>
    “為什么一定要排氣？”林逾靜繃著眉頭有模有樣地揉起下巴，“預燃室所謂的廢氣，其中依然存在著大量過量的氫，為什么要浪費掉？注入燃燒室不好嗎？那樣火箭的整體燃料利用率不是更高？”

    朱明躍一聽就瞪眼了：“你媽真沒給你講過？”

    “沒……”

    “那你過幾年搞不好真能接她的班兒了……”朱明躍連連點著頭解釋道，“你說的這種設計當然存在，而且是最優(yōu)設計，我們的yf-100煤油發(fā)動機采用的就是這種設計，不僅充分燃燒，而且燃燒室的氣壓可以加倍。但具體到氫氧發(fā)動機，其對結(jié)構、零件、泵和材料的要求更高，我們沒法一上來就挑戰(zhàn)最高難度，因此采用的是需要排氣的燃氣發(fā)生器循環(huán)。”

    “唔……”林逾靜長舒了一口氣，“這就通順了……”

    “本來趙書記那么吹你們，我還有點不理解……現(xiàn)在我完全接受了?！敝烀鬈S抿著嘴連連點頭，“18歲啊，我的天……教育系統(tǒng)搞了這么多年，可算是培養(yǎng)出你這樣的人了。”

    朱明躍剛說完又趕緊轉(zhuǎn)頭朝向李崢：“當然還有你這樣的……是你們，我說錯了……”

    “沒事，習慣了，習慣了……”

    “好了，鑒于你們的水平，測試組也不要去了?！敝烀鬈S這便安排起來，“馬上會成立一個臨時的故障調(diào)查組，有個絕對夠當你們老師的人來擔當組長，你們直接跟他吧。”

    正說著，身后傳來了獨特而又密集的敲門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對于這個敲門聲，李崢還有些印象，好歹是個質(zhì)數(shù)序列。

    然而他卻面色一僵，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進。”朱明躍道。

    立刻，一張老帥臉探了進來：“等半天了，插個隊成不？”

    朱明躍頓時大喜，親自沖過去迎人，拉著老帥逼的手沖二人道：“這位是杜松濤杜總工，nasa都搶著要的頂級專家，求知一號等火箭等的不耐煩了，特地請戰(zhàn)來我們十七所支援，現(xiàn)在開始，你們就跟他了?！?/br>
    “啊……”

    “唔……”

    李崢和林逾靜本來高高興興的。

    一下子就不好啦。

    有種孢子人間諜打入人類內(nèi)部的感覺，《寄生獸》什么的。

    杜松濤卻還挺高興，進屋就自己打了杯水，優(yōu)哉游哉走到二人跟前，喝著水挑了挑眉：“這不就巧了么?！?/br>
    巧你媽，這明顯是孢子人的陰謀！

    看著二人nongnong的敵意，朱明躍問道：“認識？”

    “不熟?！?/br>
    “不熟……”

    “認識就更好辦了。”朱明躍道，“那你倆先出去等等，我跟松濤交待幾件事。”

    二人就此低著頭出了辦公室。

    然后就撞見之前排在他倆前面的長寸頭大哥了。

    大哥迷茫地站在原地：“一個小時了……我辛辛苦苦排隊……還讓給你們……怎么就插隊了呢……就不能跟我商量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