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發(fā)老頭驚道：“你么？你親自當(dāng)模特？”

    “要來個現(xiàn)代版的托爾斯泰？”銀發(fā)女士半譏諷地說道。

    “其實更像是張大千。”沙千鈞囑咐道，“請務(wù)必觀看到畫作完成，這將是對我們最大的尊重?！?/br>
    話罷，沙千鈞拂袖上前，徑直走到李燴面前兩米左右的地方，負手而立。

    這正是頭一天他在咖啡廳門口佇立的樣子，靈感正是因此而來。

    他的表情是如此的焦灼、糾結(jié)、不屈與悲傷。

    李燴自畫小達版《最后的凈土》，不過是一朵自賞的孤芳，與世無爭且驕傲。

    而沙千鈞，這位凝聚著一位老者最后固執(zhí)的人，他頑強地站在這里，直至成為一尊雕像。

    李燴凝視著沙千鈞，微微調(diào)整了繪畫的角度與距離，同時又目不斜視地混合顏料，他的手法極其迅速且粗暴，再沒有之前的精致與高雅，即便是沙千鈞也面色一抖，發(fā)生什么了？你是突破了還是突然喪失靈感了？

    此時七八位各國藝術(shù)界人士也聚到了周圍一圈，畫家的工具與習(xí)慣都是十分重要的東西，可以推斷出技法和風(fēng)格。

    “太粗糙了。”銀發(fā)女士搖頭道：“野獸派么？已經(jīng)過時了。而且我不相信這里有人懂野獸派?！?/br>
    “像不像一個第一次接觸到顏料的孩子？”一個背頭眼鏡男笑著比劃道，“哇！顏料！顏料！好酷?。　?/br>
    “別這樣?！弊匕l(fā)老頭抬臂喝止道，“要尊重他們，至少在落筆之前?！?/br>
    “可你不覺得這很荒唐么？”背頭眼鏡男指著李燴道，“我兒子都快比他大了，素描都還沒學(xué)好呢！”

    “雖然他年輕，但是帥??？”銀發(fā)女人沖李燴努了努嘴，“哦呼，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會發(fā)出這個聲音……無論東西方，這應(yīng)該是極致了吧？”

    “難以反駁?！?/br>
    “這個是……我想不出誰了，年輕二十歲的萊奧納多怎么樣？”

    “不知道，要站在一起比?！便y發(fā)女人看了眼手表，“看著容貌的份兒上，給他20分鐘吧?！?/br>
    “好的，不能再多了?！?/br>
    “我純粹是看在奧諾雷的面子上才來的。”背頭男沖棕發(fā)老人點頭道。

    “我相信沙千鈞。”老頭點頭。

    此時，在瘋狂攪拌顏料的李燴眼里，沙千鈞已經(jīng)化身為流動的色彩，基于他本人對沙千鈞的了解，這些色彩恍惚擁有了生命，遵從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律動流動著，旋轉(zhuǎn)著，訴說著。

    不得不承認，在印象派獨具的色彩表現(xiàn)中，相比于賦予景物靈魂的表達方式，人像這種本身確切擁有靈魂的東西反而表達力更弱了一些，只因景物是如此的單純，它往往只需要一種鮮明的特征就夠了。

    當(dāng)我畫一個太陽，我希望人們感覺它在以驚人的速度旋轉(zhuǎn)，正在發(fā)出駭人的光熱巨浪。

    當(dāng)我畫一片麥田，我希望人們感覺到麥子正朝著它們最后的成熟和綻放努力。

    當(dāng)我畫一棵蘋果樹，我希望人們能感覺到蘋果里面的汁液正試圖把蘋果皮撐開，果核中的種子正在為結(jié)出果實奮進。

    當(dāng)我畫一個男人，我就要畫出他滔滔的一生。

    如果生活中不再有某種無限的、深刻的、真實的東西，我將不再眷戀人間。

    這也正是《星空》遠比本人的自畫像要出名的原因，人們可以輕易看到星空那混沌炫目的生命，卻無法理解我在自畫像中那種近乎絕望的冷靜源于何處。

    而眼前的這位老人，他眼中飽含著比本人自己更易于解讀的東西，他如同一個奄奄一息的巨人，如同一個慈悲卻又無能為力的祖父，他心中壓抑著無限的吶喊，卻又一次次孤獨地妥協(xié)，甚至偶爾，他會質(zhì)疑自己，放下世俗的浮華與貪欲，選擇如此的苦行是否值得……

    我看到了你的一生，你那未知的腐朽或是不朽，你皮膚上的每個褶皺都藏著這些呼之欲出的東西……

    我控制不住了，我要開始了。

    也許上帝終究是存在的，讓本人擁有了這樣一位絕佳的模特，看到這樣一個純粹的靈魂。

    等等……難道……本人即是上帝？本人給了本人重生……

    本人要分裂了……唔啊……

    李燴猙獰地拿起最粗的油畫筆，粗魯?shù)卦陬伭习迳弦徊?，更加粗魯?shù)貙㈩伭蠋缀跏撬υ诹水嫴忌希粭l彎曲的，偏灰色的曲線被賦予了生命。

    “這是什么？！”背頭男瞠目結(jié)舌，“他在搞笑么？”

    “野獸派都不會粗獷到這種地步！”銀發(fā)女人難以理解地搖頭道，“直接畫法，沒有構(gòu)圖，輕率地將顏料像油漆一樣隨意甩在畫上，他以為自己是抽象派大師么？？”

    棕發(fā)老頭也微微皺眉：“我討厭被解讀過度的現(xiàn)代藝術(shù)?！?/br>
    “我同樣不喜歡，那只是米國人為了奪得藝術(shù)評論權(quán)而吹起的龐大的、惡心的氣球罷了?！北愁^男已經(jīng)準(zhǔn)備回身離去了，“我感覺自己被侮辱了?！?/br>
    銀發(fā)女人看著李燴的樣子感覺不堪入目：“我們先走吧奧諾雷，等他完成了再來看一眼。”

    正說著，一個分頭西裝眼鏡男著急忙慌地跑出廣場，見這陣仗腦袋一麻，而后快速擠到前面來沖幾位老外用并不十分流利的英語說道：“論壇就要開始了，諸位為什么來這里？”

    老外們都望向了棕發(fā)老頭奧諾雷，好像在說，你搞的事情，現(xiàn)在看上去這么蠢，還是你來解釋吧。

    奧諾雷盯著李燴如實解釋道：“沙千鈞告訴我們，最出色的藝術(shù)家會在這里現(xiàn)場創(chuàng)作。”

    “他完全錯了先生，他只是想捧紅他的一位學(xué)生?！甭访吡艘蝗笳f道，“你看，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鏡頭，記者，他們就是想搞出一個新聞，國際藝術(shù)節(jié)名流圍觀畫家的新聞，然后捧紅這個畫作！”

    幾位外國佬聞言紛紛皺眉，這就很討厭了，拿我們作背景演員么？請我們過來看一看，拍張照片，然后做成該死的新聞斷章取義？

    他們再次望向奧諾雷，這一次有些質(zhì)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