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窗戶突然推開，鳳大奶奶瞧著了，她從縫隙里面看很久了，中午的院子里面沒有人，大太陽白晃晃的，她是抽旱煙的人，因為保養(yǎng)的好，所以這個年紀(jì)了，依舊面目可親，顯得年輕時就是一個美人兒。

    膚色紅潤有光澤，臉也帶著一點胖，“有沒有去醫(yī)院看，到底是什么病？”

    梅如的病，是瞞著的。

    宋慧萍擦擦眼角，笑著回，“就是肺里面的病，去看過了，吃著藥過些日子就好了?！?/br>
    希望她好，盼著她好。

    可是心底里知道，這種病不是一般的病，不是說治療下就能好的，西愛每天開著自己的摩托，給梅如放一邊，一早吃過飯就送她去醫(yī)院。

    天天如此，鳳大奶奶都看在眼里，“西愛是個好孩子，你們養(yǎng)的真好啊，她早先的時候梅如不回來，她睡到什么時候算什么時候，梅如回來了，我看著這孩子，再沒有睡過一天懶覺的，到點就起來吃飯，吃過了就送她媽去醫(yī)院，下午回來了再去忙她的事情，晚上我夜里起來都看著燈亮著呢?！?/br>
    她人老成精，看西愛，覺得不像是人家說的那樣，到處玩。

    院子里的人，看西愛長大的，現(xiàn)在都覺得她是個頑家。

    到處玩。

    樂呵呵的。

    可是鳳大奶奶夜里睡不著，點上一桿煙的時候，總是打開窗戶，十次有七八次是看著西愛那屋子燈亮著的。

    她想著晚上亮燈的孩子，差不了。

    都好學(xué)。

    這個年紀(jì)這么好學(xué)的孩子，少見了。

    人心都浮躁，要么到各處游蕩，要么就下鄉(xiāng)去了。

    宋慧萍給她說的，差點落淚了。

    西愛也算是她看著養(yǎng)大的，就中間送出去幾年，這會兒回來了，她是什么也舍不得說，可是她跟高長明的事兒，她是真不覺得好。

    為著跟男孩子來往，又天天借高長明的摩托車，院子里傳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

    她咬咬牙，拉著張德順商量，“西愛那車，你看看，打聽下多少錢啊，咱們看看給買個怎么樣啊？”

    覺得家里有個也挺好的，比公交車好用，要去哪里就去哪里了，速度也快，坐著也舒服，就一個不好，下雨的時候不如公交車。

    張德順怎么說呢，家里他做主，但是他基本上沒有做過主，沒有什么大事兒值得他做主。

    這會兒他瞧著那車是真好，等著西愛回來了，車子轟隆轟隆的。

    很貴這個玩意，整個北平也沒幾個，平常人家根本就沒見過，倒是大院那邊的子弟多，人家玩的多。

    張德順就扔下來拐杖，自己上去，“西愛啊，你帶著爺爺兜兜風(fēng)啊，轉(zhuǎn)轉(zhuǎn)看看去?！?/br>
    他也沒坐過。

    西愛甩甩頭，頭發(fā)很長了，厚厚的頭發(fā)自己一把擼到一邊去，小皮鞋子卡卡卡的，自己一下子跳下來，“等等，我放下東西來?！?/br>
    家里人不對她提要求，也沒有任何要求，但是只要開口了，西愛就全部辦到。

    這么大一個小姑娘，回來了就真的是家里的頂梁柱，家里人老了，真的是需要有個依靠。

    你看王紅葉出個門要拉著西愛，宋慧萍有事兒也找西愛商量，就是張德順有事兒，也找西愛來辦。

    這會兒她拎著油紙包，扔給廚房那邊，“晚上少做點兒，我今兒出門，看這家鹵rou好吃，嘗嘗看?！?/br>
    她中午在外面吃的，很少在家里吃，都是跟高長明在外面胡吃海喝。

    吃著好，她自己就單獨買一份，給家里人嘗嘗看。

    其實顧家的很。

    她現(xiàn)在跟早些年不一樣了。

    王紅葉給裝在盤子里面去了，“還要去哪里去啊？一會要吃飯?！?/br>
    “帶爺爺兜風(fēng)去，你去不去？”

    “我不去，你喊奶奶去不去？”

    宋慧萍去，但是看了一下，問西愛，“能坐上去嗎？兩個人擠不擠？”

    “不擠，您就上去吧，麻溜的，一會兒回來喝湯。”

    宋慧萍就很來勁了，一把年紀(jì)了，第一次坐著玩意兒，爬上去，自己等著呢，西愛一個外套扔下來，“穿著，老太太多少歲數(shù)心里沒數(shù)??？”

    著涼了還得吃藥。

    宋慧萍就可聽話了，麻溜的穿上，扣子扣的板板正正的。

    笑著跟院子人打招呼，“今天也洋氣一下，看看這車好不好?！?/br>
    其實倆人是商量著，看看坐著好不好，西愛要是真喜歡，給西愛買一個的。

    只不過倆人可有心眼了，誰也沒有說，打算直接買。

    他們老兩口手里有錢，張平是大兒子，說實話，比較吃虧。

    就他一個在身邊，所以家里吃穿用的，都是他在一邊服飾的，家用都是張平拿的，他得養(yǎng)家開支。

    好在一家子節(jié)省，王紅葉那邊攢錢攢著呢。

    但是張德順這邊的退休金，還有老太太提前退休的錢，加起來也不少了，人家就凈攢著。

    就是很困難的時候，也沒動著根本。

    是真有錢，這錢攢著不花呢。

    西愛給騎得很穩(wěn)當(dāng)了，這會兒下班時候，人來人往的，西愛在前面，身子微微的伏著前傾，頭發(fā)呼呼的往后吹，小皮衣穿著，這會兒買了新皮衣，她就喜歡穿著，掐著腰細(xì)細(xì)的，走在街上大家都看。

    颯颯的，跟個姐兒一樣的。

    兩邊風(fēng)景退的飛快，張德順一開始坐就很滿意了，“油耗大點是不是？”

    “嗯?！?/br>
    “但是很快，比公交車好我覺得。”

    宋慧萍插一句，西愛就笑了，鑰匙一甩一甩的，看路邊有擺攤的賣油條的，“吃不吃？這個肯定比饅頭好吃?！?/br>
    然后一臉促狹的看著宋慧萍，那意思是凈說廢話，這車肯定比公交車好，不然她怎么不天天去坐公交車呢。

    宋慧萍看她這樣，抬手就是戳她腦殼，順手給她把頭發(fā)順到耳朵后面去，“扎起來，扎起來好看?！?/br>
    “我樂意。”

    她覺得自己怎么樣都好看。

    一圈下來，張德順回家剛好吃飯，王紅葉忙前忙后的收拾桌子，西愛就坐在那里，看著菜，“不錯啊，今天我得表揚下王紅葉同志，后勤保障的好。”

    一家人就笑死了，梅如也笑，覺得特別有意思，她姑娘怎么這么有意思呢，只要飯做得有rou，就表揚一下。

    一本正經(jīng)的胡說八道，跟大爺一樣的。

    王紅葉就拍馬屁，“是不錯吧，我以后繼續(xù)?！?/br>
    “嗯，繼續(xù)保持?！?/br>
    一家子就給她笑死了。

    張德順笑的眼睛咪咪的，晚上愛喝一口，就一口的小杯子，不多，咋一口，“我給西愛買個車，明天張平你跟我去看車?！?/br>
    張平臉色還帶著笑呢，剛才沒聽清，“爸，你說什么？”

    “我說西愛那車不錯，我打算給她買一個。”

    桌子上剎那就安靜下來了，張平的心啊，拔涼拔涼的。

    “不是，買車？”

    “嗯?！?/br>
    “就門口那摩托車？”

    “嗯?！?/br>
    “爸，您知道多少錢嗎？”

    十年工資就進(jìn)去了，什么概念??？

    王紅葉插一句，“是吧，我也覺得那車不錯，我前兒還想著跟你說，要你給西愛看看買一個，省的老用人家的車，不好?！?/br>
    她眼力勁，很多時候是沒有的。

    張平就燥死了，他現(xiàn)在恨不得自己去跳護(hù)城河，那車多貴啊，“你別說話，我說買個車用不到，不實用啊，不如買個自行車?！?/br>
    “我這有自行車票，新的呢，剛淘換的，就是打算給西愛用的?！?/br>
    他給西愛都準(zhǔn)備好了的，就是想著等著安頓下來了西愛，到時候帶她去買。

    結(jié)果誰想到，老爺子這么大手筆，張口就是買外面那個玩意。

    張平算是看明白了，這么多年了，老爺子老太太嘴上不說，但是最疼的，還是西愛，家里三個孩子，寧宇森當(dāng)年上班，用的是他的破自行車。

    葉葉就不說了，常年不在家。

    三個孩子都沒回來的時候，看不出來區(qū)別，都一樣的對待。

    但是西愛回來了，他就咋摸著不一樣了，人家這開口，老爺子就是一輛車啊。

    真舍得。

    “爸，我這上班幾十年了，到處跑腿的，也沒見您給我說是買輛車??？”

    您說說這心里，委屈老大了。

    張平嘰嘰歪歪的。

    張德順可會說話了，“不一樣，你身體好，騎著自行車跑，去的遠(yuǎn)也就是上個班，上班下班的，兩點一線?！?/br>
    “西愛那不一樣，她到處跑，辛苦的很，那個摩托車我坐了，挺好的，這樣子省的她回家晚，趕不上飯點兒胃壞了?！?/br>
    “是啊，是啊，你那自行車就挺好的，多少年都習(xí)慣了，新自行車票就留著吧，到時候葉葉回來了，看看給葉葉用也是一樣的，你們都上班，也就上下班用用?！?/br>
    說這話的是宋慧萍。

    “剛好不能一直用人家的車，買了新的把車還給人家，我覺得買個挺好的，以后走遠(yuǎn)點了，要西愛帶著去，我們一年去北?？匆淮位??！?/br>
    這是王紅葉。

    張平看一圈，覺得自己還能說什么呢，難道還能指望梅如說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