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棲遲想了想，便答應(yīng)了下來：“姑姑放心，本宮會替姑姑保密的。”

    蕙女官這才松了口氣，如實稟道：“實不相瞞，奴婢與陛下的生母姜太嬪，曾同在御書房做事，她待奴婢極好，奴婢與她就如同親姐妹一般。姜太嬪死后，奴婢心中想念，便時常趁著念和殿的守衛(wèi)換班之時偷偷溜進殿中，對著她的畫像說會兒話。只是明日，陛下就要把姜太嬪的東西挪進巒山宮的后殿了，只怕以后，奴婢便再無機會能看到那幅畫像了?！?/br>
    她默然垂下眸子，輕輕嘆了一聲：“奴婢方才思及此處，心中酸澀，一時分了神，還望娘娘莫要怪罪。”

    宋棲遲笑了笑，安慰道：“本宮能理解姑姑的心情。姑姑在巒山宮里做事，就算那幅畫像挪進了后殿，也可時常見到，姑姑不必傷懷的。”

    蕙女官搖了搖頭，“念和殿建在偏僻之處，那些守門的侍衛(wèi)時常偷懶，常趁著換班的時候躲到別處去喝酒，這才給了奴婢偷偷溜進去的機會。而巒山宮是陛下寢宮，到處守衛(wèi)森嚴(yán)，那用來安放姜太嬪東西的后殿，更不是奴婢想進就能進的。“

    宋棲遲沉吟片刻，緩緩道：“既然姜太嬪的畫像明日才會從念和殿中挪走，姑姑不妨趁著今晚再去看上一眼，也算了了心中念想?！?/br>
    蕙女官眸中浮現(xiàn)出幾分黯然，“現(xiàn)在已過了守衛(wèi)換班的時辰，怕是進不去了?！?/br>
    “不如本宮與姑姑一同前往，如何？”

    宋棲遲披衣下榻，笑著對她說道：“陛下曾帶本宮去過念和殿一趟，想來那守門的侍衛(wèi)應(yīng)當(dāng)還記得本宮。本宮只說是陛下讓本宮來取些東西，他們應(yīng)該不會為難本宮?！?/br>
    蕙女官的眼睛亮了亮，連忙低頭謝恩：“奴婢多謝娘娘。”

    她提了盞宮燈，引著宋棲遲出了巒山宮。兩人順著宮道一路緩行，還未走到念和殿門口，遠遠地便看見夜色里火光洶涌，煙云繚繞。

    蕙女官眉心一跳，登時慌了神：“娘娘不好了，念和殿好像走水了！”

    “什么？”

    宋棲遲望著那越燒越大的火，眉心緊擰，顧不上猶豫，拉著蕙女官就往前跑。

    念和殿門口已經(jīng)聚集了好些救火的太監(jiān)和宮女，他們一盆盆地往里頭潑著水，臉上被火烤的不斷滴下汗來。

    宋棲遲踮著腳，想看清殿內(nèi)的情形，卻只能看見層層燃燒的火苗和不斷涌起的煙霧。

    她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姜太嬪的畫像還在里頭呢……”

    “娘娘，您自個兒瞧瞧這火，誰敢進去呀！”一個提著水桶的小太監(jiān)苦著臉抱怨，“這時候哪兒還有閑心管什么畫像呀，能把這火撲滅，奴才們就燒高香了?！?/br>
    蕙女官自然也舍不得那幅畫像，但瞧眼下這火的勢頭，只怕那幅畫……早就燒成灰了。

    她只能強忍著心頭的酸澀，拉著宋棲遲往旁邊退了退，小聲勸道：“這兒危險，娘娘還是離遠些吧。”

    宋棲遲咬著唇，腳步并未挪動半分。

    她清楚地知道，那幅畫像對裴溪故來說有多重要。

    她猶記得那晚風(fēng)清月淡，少年負手立在殿中，望著那幅美人像，字字哀戚。

    “若不是蕙姑姑留下了這副畫像，只怕我連她長什么樣子都不知道?！?/br>
    這是他娘親留給他的唯一念想。

    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場大火把他最后的念想一點點吞噬，燃成灰燼。

    宋棲遲慢慢地推開了蕙女官攙扶她的手。

    “蕙姑姑?！彼念^發(fā)在夜風(fēng)中揚起漂亮的弧度，發(fā)間的八寶琉璃釵被火光映出熱烈的顏色。

    她望著眼前絢麗的火光，神色異常堅定。

    “我得去把那幅畫救出來?！?/br>
    她慢慢加快了腳步，在蕙女官震驚的眼神中，毅然決然地沖進了火海。

    第64章 畫像   “我不許你有事。”

    宋棲遲剛跨進殿內(nèi), 便被迎面而來的濃煙嗆的咳嗽了好幾聲。

    她彎著腰，一面盡力躲避著躍動的火舌, 一面去尋那幅清禾的畫像。

    左側(cè)的屏風(fēng)已經(jīng)被燒的辨不出形狀，那些華麗的衣裙也早都燃成了灰。她在一片濃煙中費力地抬起頭，卻見那面原本掛著畫像的墻壁此刻竟是空空如也，只剩下被火燎過的黑痕。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要再靠近些，面前卻突然躥起一簇火苗，將她白皙的手腕燒傷了一大片。

    宋棲遲忍著痛，又往前走了幾步，腳下卻好像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 險些摔倒在地。

    她皺了下眉, 回頭看時, 卻見地上竟然躺著個人。

    縱然此刻殿內(nèi)濃煙滾滾, 火光繚繞，她也一眼便認出了男人那張清雋出塵的面容。

    “云大人？”

    宋棲遲趕緊蹲下身, 費力地晃了晃他，可云郴好像已經(jīng)暈了過去, 任她怎么晃都沒有半分反應(yīng)。

    宋棲遲心急如焚, 雖然她不明白云郴為何會出現(xiàn)在殿中, 但總歸是救人要緊。她用力把云郴往門口的方向拖去，高聲朝門外喊道：“快來人，云大人在里面暈倒了！”

    可外頭的那些宮女太監(jiān)瞧見門口那高高躥起的火苗，愣是沒一個人敢動。他們只能不停地朝門口潑水, 想等這火勢小下來，再進去救人。

    宋棲遲明白，只靠她一個人, 根本不可能把云郴平安帶出去。她只好把云郴往殿中央的空地處挪了挪，然后轉(zhuǎn)身又去尋那幅畫像。

    云郴被她在地上磕磕絆絆地拖了個來回，終于慢慢地醒了過來。

    黑煙繚繞中，他只能看清面前似乎站了個身形窈窕的女子。云郴拼著最后一分力氣，用力拉住了她的裙擺。

    “……畫?！彼麊≈ぷ?，雙目赤紅，另一只手顫抖著指向后門的方向。

    宋棲遲愣了愣，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道小小的后門大敞著，第二層石階上，赫然擺著個紅木卷軸。

    是那幅畫！

    那卷軸歪歪斜斜，還敞開了大半，一看便知是被云郴用力從屋里擲出去的。

    只是……既然這道后門是開著的，那么云大人，為何不從后門逃出去呢？

    可眼下的情形顯然容不得她再細想，趁著后門那邊還沒完全燒起來，她必須快些帶云郴出去。

    她趕緊拉住云郴的胳膊，試圖扶他起來，就在此時，一道房梁突然毫無預(yù)兆地砸了下來。

    電光石火之間，云郴突然發(fā)力，猛地推開了宋棲遲。

    沉重的木梁摔在二人之間，火星迸濺，立刻燒成濃烈的焰苗，云郴的面容被火映成一片模糊的紅光。

    火越燒越大，漸漸地，漫過了云郴的身體。

    在火苗燃燒的嘶嘶聲中，宋棲遲只能聽見他含糊不清的，喑啞的聲音。

    “……帶上那幅畫，快走……”

    她眼眶倏然泛紅，哽咽著落下淚來。

    木條燒的噼啪作響，眼看著就要燒到她跟前了，宋棲遲只好含淚轉(zhuǎn)過身，快步從后門跑了出去。

    她將將跨過門檻，火舌便沿著地板舔上了她的裙裾，身后的木門陡然傾塌，瞬間被燒成零落的骨架。

    宋棲遲慌忙撿起地上的卷軸，跌跌撞撞地沖下石階，沒跑多遠便腳下一陣虛浮，整個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的頭磕在路邊一塊凸起的石頭上，灼熱的血順著她白.嫩的臉頰慢慢往下淌。

    她聽到蕙女官的驚呼聲，她還看到好多雙宮靴都在朝她奔來。那些人驚慌地圍在她身邊，嘰嘰喳喳，吵嚷喧鬧，如一群受驚的鳥雀。

    “娘娘，您沒事吧？”

    “快，快去叫太醫(yī)……”

    宋棲遲的頭疼的厲害，意識也慢慢模糊起來，眼前天旋地轉(zhuǎn)，辨不清黑白晝夜。

    但她仍然緊緊地攥著那只卷軸。

    直到她被一雙有力的手扶了起來，接著便跌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里。

    “殿下，殿下……”裴溪故眼底發(fā)紅，近乎瘋狂地，一遍遍地喚著殿下二字。

    可宋棲遲根本沒力氣應(yīng)答，她虛弱地靠在他懷里，清透的杏眸里倒映著少年那雙泛紅的眼睛。

    裴溪故顫抖著替她拭去臉上的血，可那血卻好像越擦越多似的，一片片涌出來，將他的手染成刺目的紅色。

    他低頭望著手上的血，徹徹底底地慌了神。他緊緊抱住懷中的少女，帶著哭腔，一遍一遍地重復(fù)著相同的話：“棲遲，你不能有事，我不許你有事……”

    “阿朝……我沒事的……”宋棲遲費力地朝他笑了笑，慢慢地把手中的卷軸塞進他懷里，“給你……你娘的畫像?！?/br>
    說完這話，她好似用完了所有的力氣，雙目一闔，就在他懷中暈了過去。

    *

    微弱的晨光落在宋棲遲臉上，絲絲暖意滲進肌膚。

    她慢慢睜開眼睛，第一眼便看見了少年那張熟悉的臉。他眼下一片烏青，疲倦地靠在床榻邊上，見她醒來，立刻欣喜地握住了她的手：“棲遲，你終于醒了?！?/br>
    宋棲遲虛弱地擠出幾分笑意，微微勾起唇角，“你方才叫我什么？”

    裴溪故愣了愣，慌忙低下頭去，小聲道：“殿……殿下，對不起，阿朝不該直呼殿下的名字的?！?/br>
    昨晚宋棲遲一直昏迷不醒，太醫(yī)們也都束手無策，他又害怕又心慌，只能守在她身旁，一聲聲地喚著她的名字。

    許是昨晚叫的順口了，方才他一張口，便情不自禁地叫了聲棲遲。

    “我又沒說不許你叫?！彼螚t反握住他的手，輕輕笑起來，“再說，你以前不是也叫過嗎？我覺得，比叫殿下好聽多了?！?/br>
    裴溪故又驚又喜：“真……真的？”

    “自然是真的?！?/br>
    她說著說著，突然咳嗽起來，裴溪故連忙扶著她坐直了些，然后轉(zhuǎn)身去給她倒茶。

    宋棲遲靠在軟枕上，抬眸看見暖閣里掛著的那幅山水圖，這才想起昨晚的事來，連忙問道：“姜太嬪的那幅畫像可還完好？”

    “只是燒壞了幾處邊角，大體都還完好。”

    一說起那幅畫像，裴溪故的眼眶立刻泛起了紅，他咬著唇，背對著她輕聲說道：“那幅畫再重要，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死物，不值得殿下這般拼命。”

    他端著斟好的茶回到榻邊，輕輕捏了下她的手，心疼道：“答應(yīng)阿朝，下次別再做這樣的傻事了，好不好？”

    宋棲遲搖了搖頭，輕聲道：“這怎么能叫傻事呢？那幅畫是你娘親留給你的唯一念想，我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它就這么被火燒沒了?！?/br>
    她嘆了口氣，聲音慢慢地小了下去：“其實，若不是云大人早早地把那幅畫扔出了殿外，只怕我進去的時候，那幅畫已經(jīng)燒成灰了?！?/br>
    一提到云郴，屋內(nèi)的氣氛立刻變得沉重起來。裴溪故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云大人的尸體昨夜已經(jīng)入棺了。”

    宋棲遲捧著茶杯的手顫了顫，險些沒有拿穩(wěn)。

    雖然她從后門跑出去的那一刻，便知道云郴已無活命的可能，但當(dāng)她切切實實地聽到這消息后，還是禁不住紅了眼眶。

    她慢慢低下頭，輕聲問道：“昨夜念和殿走水的事，可有查出是何人所為？”

    裴溪故搖了搖頭，“當(dāng)時念和殿周圍，似乎并無什么可疑之人。但今早翎心閣的守衛(wèi)來報，說昨晚崔才人曾帶著幾個小太監(jiān)偷偷溜出了翎心閣，不知去了何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