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但其實不管沈問秋的家長叮囑不叮囑,陸庸都如臨大敵般緊張,他神經(jīng)質(zhì)樣地把房間打掃好多遍,殺菌除蟲,買來新涼席和新枕頭事先清洗晾曬,甚至還從他的小金庫掏錢,買了一只綿羊玩偶,布置在床頭。就為了迎接沈問秋暑假住在他們家。 饒是他費盡心思,還是害怕沈問秋住不慣、不喜歡,沈問秋不驕縱,但是嬌氣啊。 使得陸庸憂心忡忡。 但出乎他的意料,沈問秋吃得好、睡得香,第一天晚上就呼呼大睡,像是心中沒有一絲陰霾。深夜,萬籟俱寂,知了和蟈蟈在庭院的樹上草叢間叫喚,電風(fēng)扇費勁兒地“吱呀、吱呀”地搖頭擺首,隔著蚊帳送進徐徐涼風(fēng)。 陸庸讓沈問秋睡在外側(cè),更能吹到風(fēng)扇,涼快些。 陸庸朝外側(cè)臥著,蚊帳被吹得向內(nèi)鼓起,如柔軟雪白的波浪,一波又一波地掠過沈問秋的身上,他越看越覺得心都要化了。沈問秋睡得好香,臉頰被夏日的熱氣烘的紅撲撲,像個小孩子,可愛到陸庸絞盡腦汁也難以找到一句足夠美的詩歌用以形容。 半夜三點多,陸庸被熱醒,發(fā)現(xiàn)他媽的停電了!他當(dāng)時就急了。 幸好沈問秋沒醒,還傻乎乎地沉睡著,只是熱得滿頭汗,頭發(fā)濕噠噠地粘在緋紅臉頰邊上,陸庸趕緊去找了把大蒲扇過來,悄悄給他扇風(fēng),拿手帕給他擦汗。 也許是感覺到?jīng)隹?,沈問秋翻了個身,閉著眼睛,主動往他身邊靠,陸庸趕緊也跟著往墻邊去,就是怕碰著他,不敢碰,總覺得自己粗糙的手指一摸就會在沈問秋身上留下印子。 明明是搖蒲扇這樣機械無聊的事情,陸庸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一邊接著微弱月光看沈問秋的臉,就覺得一點也不無聊。陸庸可以一直看一直看,一遍又一遍地數(shù)沈問秋的睫毛,但最后還是忍不住去看嘴唇,他的上唇微翹,唇尖偏左的地方有一顆朱紅小痣,據(jù)說這是吉痣,意味著一生衣食無憂。 他也希望沈問秋可以無憂無慮,這樣好的男孩子就應(yīng)當(dāng)過最幸福的人生。 沈問秋睡得太沉,他心生邪念,伸手想摸一下沈問秋看上去過于柔軟可愛的臉頰。 快碰到時,又覺得自己的指腹太粗糙,翻了下手,用指背輕輕蹭了一下。 沈問秋喁喁囈語,在睡夢中,還以為是蚊子,抬手揮了揮。 陸庸的手被拍開,他覺得被打到的地方有種火辣辣的幻疼,連他的臉也跟著羞愧作疼。 他不敢再碰,拿蒲扇繼續(xù)給沈問秋扇風(fēng)。 早上,沈問秋迷迷糊糊醒來,發(fā)現(xiàn)電風(fēng)扇停了、陸庸在給自己扇風(fēng)。 陸庸自己滿頭汗。 沈問秋:“電風(fēng)扇什么時候停的?” 陸庸:“半夜吧……” 沈問秋:“你不會扇了一晚上吧?” 陸庸:“對不起,讓你被熱著了。我家沒空調(diào)?!?/br> 沈問秋噗嗤笑了:“停電了,有空調(diào)沒法使啊。你傻的嗎?你看看你,背心都被汗給濕透了?!?/br> 沈問秋說著還朝他湊過去,小貓小狗一樣地聞聞他:“一身汗臭,酸酸的?!?/br> 陸庸這才意識到,滿臉通紅。 陸爸爸讓他別幫忙,專心陪沈問秋,陸庸也不執(zhí)拗了,主要是,假如他去干活,沈問秋一定會跟來,他不舍得累著小咩。兩人早上寫過作業(yè),下午一道一頭栽進小工作室里。 沈問秋興沖沖地掏出一份他整理的資料:“我已經(jīng)用電腦調(diào)查過了,我覺得你的想法行之有效?!?/br> “我爸說,過幾個月我們國家會加入世貿(mào)組織,差不多已經(jīng)談下來了,經(jīng)濟貿(mào)易全球化以后,后續(xù)肯定也得跟上?;厥辗矫娴膰饬⒎ㄎ叶颊砗昧??!?/br> “歐美那邊立法得早,七八十年代r國、d國就推出了相關(guān)法規(guī),歐盟在1993年就推出了制造商回收責(zé)任制,他們有成熟的、擁有自主知識產(chǎn)權(quán)的回收利用技術(shù),今年年初霓國也推出了電器回收法,我在網(wǎng)上看到,我們國家也在制定相關(guān)法律……” 陸庸家里沒電腦,信息主要從報紙和電視上來,他爸又是個不識字的,根本不管什么法規(guī),也不打聽,以前都是等頒發(fā)實行了才知道,為此還虧過幾次錢。 陸庸沒有人教,出于本能懵懵懂懂地探索學(xué)習(xí),自己學(xué)會了要看大方向,所以這兩年家里生意才越來越好。 陸庸若有所思,說:“謝謝。” 沈問秋可高興了:“謝什么謝,我們是好朋友嘛?!?/br> 然后陸庸搬過來一個紙箱,里面裝滿了從舊電器里拆下的電子板,他拿了一塊到桌上。 沈問秋問:“今天又修東西?” 陸庸搖搖頭,說:“不是,我想進一步拆掉他。還是上次幫你修游戲機以后,我去查閱了下資料?!?/br> 他舉起這塊看上去很普通的墨綠色電子板,燈將其邊緣描上一層光,像在發(fā)光。 陸庸問:“你覺得這是什么?” 沈問秋迷惑了,欲言又止:“電子板啊?!?/br> “不是?!标懹寡鲱^凝視手中之物,目光灼熱起來,“是金礦。” …… 沈問秋總記得當(dāng)時那個場景。 年少時最缺乏敬畏,他一心認為陸庸能做到,而陸庸也確實做到了,才過了十年他已經(jīng)是上市企業(yè)的老板,真的把他作文里寫的實現(xiàn)了。 一百個人里,未必能有一個人像陸庸這樣自少年就有明確夢想并且為之奮斗,還獲得成功。 卻應(yīng)該有幾十個像他這樣隨波逐流的……但,像他這樣自甘墮落把一手好牌打爛,大抵百中無一。 他不如陸庸。 以前不如,現(xiàn)在更不如。 沈問秋一夜沒睡,他無法判斷陸庸對他還有沒有感情,但再這樣下去,他敢確定的是,再這樣下去他會越來越舍不得陸庸的。 不能留下去了。 陸庸辛辛苦苦才拼搏出這番成就,不能被他拖累。 今天就和陸庸明說嗎?還是直接走掉,留一封信?沈問秋拿不準。 陸庸七點多把裝睡的沈問秋叫醒:“小咩,醒醒。小咩?!?/br> 沈問秋悶在毯子里、沒好氣地問:“什么事?” 陸庸說:“今天你有事要忙嗎?還是要去玩?” “我能有什么事?”沈問秋嘟囔說,“你在嘲諷我嗎?” 陸庸更加小心翼翼:“我沒有……我是想說,你要是有空,要不要去我的公司看看?你還從沒去過吧?” 第14章 二手情書14 沈問秋當(dāng)然想去,他早就想去了。 陸庸的公司名義上他爸是創(chuàng)辦人,其實是他們兩個十六歲那年的夏天一起琢磨出來的:公司名字是他們一起想的;公司成立的第一項核心專利是他陪陸庸一起研究出來,調(diào)查好流程,陪陸庸一起去申請的;創(chuàng)辦公司的手續(xù)和文件,是他請他相熟的律師叔叔幫忙看的;公司最早的小倉庫也是他和陸庸一起找了好幾個地方,才找到一個又合適又便宜的。 盡管他本來不占一點股份,但他總覺得這公司就像……就像他和陸庸兩個人一起造出來的孩子一樣。 他上大學(xué)時也一直在打聽陸庸的事情,陸庸發(fā)表文章的雜志他全都買了,看又看不懂,大學(xué)他學(xué)的是商業(yè)管理,與陸庸的進修方向差了十萬八千里。盡管不同學(xué)校不同專業(yè),可還是能比出彼此的差距,他忍不住去打聽,只能打聽到一些眾所周知的公開數(shù)據(jù)。 陸庸進了大學(xué)以后大概還是沒什么朋友,而且完全沒有社交平臺賬號,也不和高中的其他同學(xué)聯(lián)系,沈問秋無從得知他的私生活以及人際關(guān)系狀況。 有次他刷陸庸大學(xué)母校的官網(wǎng),上面登載了陸庸去國外做交換生、在外國某研究室做研究員的新聞。照片上,陸庸站在一群人中,都穿著相似的白大褂研究服,他剃了個清爽的平頭,昂首挺胸,自信地對著鏡頭微笑,身邊每個人都神態(tài)親切,個個都是他志同道合的好伙伴。 沈問秋陡然覺得心氣難平,覺得自己內(nèi)心丑陋,他反反復(fù)復(fù)不知幾次地想過:為什么陸庸還不來找我?以陸庸的性格能交到朋友嗎?大學(xué)是進入社會的預(yù)備考試,他那樣嘴笨愚直、不知變通、不讀眼色的人能和別人相處好嗎?會不會被人欺負?還不快回來找我嗎? 沈問秋無論如何都拉不下面子主動去找陸庸,他當(dāng)時還不能消氣。 高中畢業(yè)的謝師宴,他腆著臉給陸庸寄請?zhí)阎髯雷约荷磉叺奈恢每罩艚o陸庸,可他一直等到散席依然沒等到陸庸來。 班主任喝醉了,不經(jīng)意地問:“陸庸呢?怎么沒見陸庸?你們不是很要好嗎?” 他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吸吸鼻子對老師說:“我不知道。老師,我會想你的。我會很想你們的?!?/br> 陸庸看上去如面團般好脾氣,只有他這個最要好的朋友最清楚陸庸實則比磐石更堅定。 沈問秋不覺得是自己的錯,又不是他寫的情書,也不是他告白,平白無故打破朋友關(guān)系。結(jié)果呢,還是他先舍不得,想跟陸庸和好,連面子都不要了,寫了信寄了請?zhí)?,陸庸卻不來。 那應(yīng)該就是陸庸鐵了心要絕交。 他真的太生氣了。 陸庸憑什么?。克疾灰矶瘟?,陸庸卻端起來了?陸庸的意思是要么做戀人,要么連朋友都做不成嗎? 沈問秋憋著一口氣,自顧自比對著陸庸學(xué)習(xí)、工作。 那會兒他覺得自己混得也還算不錯,滿腹好勝心,不想輸給陸庸,想要足夠光鮮亮麗地再次登場,才好裝作平常心地和陸庸說:“好久不見?!?/br> 以紓解他這些年的不甘心。 可惜還沒等找到機會跟陸庸重逢就跌落谷底。 結(jié)果到最后……是以最難堪最丟人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陸庸面前。 想去歸想去。 沈問秋又覺得自己不配去,垂下眼睫,緊抿的嘴唇只微微張開條縫隙,漏出丁點沒有底氣的話:“我怎么去?這樣子過去嗎?我連件合適的衣服都沒有?!?/br> 陸庸的回答像是把他輕飄飄的問題穩(wěn)穩(wěn)地接在掌心:“有的?!?/br> “哪有?”陸庸的衣柜他是看過的,他說,“你的衣服尺寸那么大,我穿不合身的。” 陸庸完全不理解這個困擾:“商場這個點差不多開了,我們路上經(jīng)過的時候去買一件新的,不就好了?” 沈問秋:“……” 陸庸的腦回路總是出乎他意料!沈問秋睜圓眼睛,盯著陸庸,陸庸無辜沉穩(wěn)地回望他。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還是沈問秋先覺得不自在。 沈問秋從沙發(fā)上爬起來,趿拉拖鞋,說:“我去洗個澡,刮胡子?!?/br> 他還是不想錯過這個機會,錯過了,不知道有沒有下輩子。 浴室里跟他第一次來時也變了樣,添置了不少洗護用品。 兩條浴巾掛在一起,相同款式,一藍一綠。陸庸用藍色那條,他用綠色。 洗完澡。 沈問秋去拿綠浴巾,鬼使神差地,拿起藍色那條聞了一下,太陽的氣味。陸庸很講衛(wèi)生,每天洗完澡以后會把浴巾洗了直接用烘干機弄干了再掛回去。 沈問秋走到鏡子面前,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認真打量自己的模樣了。 因為不想看,陸庸也不是好打扮的人,家里連落地穿衣鏡都沒有,他也樂得如此,不必面對自己如今丑陋墮落的形態(tài)。他沉氣端詳自己片刻,自言自語地說:“真丑?!?/br> 他身上的肌rou都快瘦沒了,全是骨頭,整個人一點精神氣都沒有,眼皮耷拉,雙目無神,臉色難看,黑眼圈濃重,下巴青色胡渣,他不是一直放著不刮,一星期對付著刮一兩次吧。 但其實他以前是很臭美的男生,打小一路念上來一直是校草,沈問秋草草收拾了自己一下,覺得勉強能看著,才沾著一身水氣地從浴室出去,說:“頭發(fā)太長了,好久沒剪,有點亂。” 之前他都沒注意到。 陸庸怔怔看他兩秒,他把“真好看”三個字吞回去,問:“……那我們再順便去理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