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先天缺憾。

    可，這是一條小生命。

    他還沒來得及好好生長，便被扼殺在了搖籃里。

    江攸寧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是命運(yùn)給她出的新選題，好像怎么選都是錯的。

    “聞哥。”江攸寧轉(zhuǎn)過臉，柔聲喊江聞。

    “嗯？”江聞?wù)Z氣不善，手上正削著蘋果，被她一喊，蘋果皮也斷掉落在地上，。

    “你那邊忙完了？”江攸寧問。

    江聞翻了個白眼，“說正事。”

    “你的事不是正事么？”江攸寧說。

    江聞：“我那些都是屁大點(diǎn)兒事?，F(xiàn)在我們說你，你跟沈歲和，還有你肚子里這個崽，這才是咱們家最大的事兒，懂？”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苯鼘幷f。

    “你跟他怎么就離婚了？”江聞看她，“那家伙欺負(fù)你了？”

    “沒?！苯鼘幧詈粑丝跉?，“好多事情都沒有具體原因的，覺得不合適，就離了唄?！?/br>
    “狗屁?！苯?wù)Z氣不屑，“現(xiàn)在覺得不合適？早干嘛去了，我讓你考慮清楚再結(jié)，你不聽我的，現(xiàn)在結(jié)了，然后呢？離？”

    “有這個念頭就做好措施啊，人類文明的科技成果是給你們拿來做擺設(shè)的？現(xiàn)在揣個小崽，你該怎么辦？”

    “來說，你該怎么辦？！”

    江攸寧：“……”

    這次是真的把江聞給氣到了。

    第三次，還是因?yàn)樯驓q和。

    江聞雖然只比她大半歲，但他自小就慣著她、護(hù)著她，從沒跟她發(fā)過火。

    聞哥第一次吼她，是在她車禍之后，求著他不要追究對方，更不要跟她爸媽提起對方是誰的時候。

    聞哥第一次用了那么難聽的字眼來形容她：蠢。

    但后來，聞哥還是妥協(xié)了，還站在她這邊做了江河的思想工作。

    聞哥第二次生氣，是因?yàn)樗f想嫁給沈歲和。

    她說，想要嫁給愛情，所以甘愿飛蛾撲火，義無反顧地去開始。

    聞哥勸了她很久，她倆坐在江聞家的陽臺上，就著滿天星光聊了一晚。

    她說，沈歲和于她而言就像月亮，她就是天邊的那顆星星，如果沒有月亮，星星也永遠(yuǎn)是黯淡失色的。

    后來，還是聞哥妥協(xié)。

    他幫著她瞞過了所有人，還在家里違心地說了很多沈歲和的好話。

    這是第三次。

    江聞氣得接二連三地逼問她。

    該怎么辦？

    她該怎么辦？

    孩子該怎么辦？

    江攸寧也想知道。

    在知道這個消息以后，她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可是沒有答案。

    她心亂如麻。

    “江攸寧?！苯剼獾煤八娜澳阏f說，你想怎么辦？！”

    江攸寧盯著他看，幾秒之后，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搖著頭，聲音哽咽，“聞哥，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br>
    為了愛情，她苦她悶她遍體鱗傷她活該。

    但孩子是無辜的。

    可為了孩子，再犧牲她的下半輩子，她好像真的做不到。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為自己活一次，卻在途中出現(xiàn)了這樣的變數(shù)。

    這不是花錢就能解決的事情。

    一句話，就能定下另外一條生命的生死。

    這決定，太過重大。

    她無法想象，在獨(dú)自撫養(yǎng)孩子的過程中，她是不是會無數(shù)次覺得是孩子毀了她應(yīng)當(dāng)還能再次燦爛的一生？像《坡道上的家》里那個母親一樣，將孩子溺死在浴缸里？

    她怕自己成為曾雪儀那樣的母親。

    她也怕自己的負(fù)面情緒會帶給孩子。

    她更怕許多年以后，她的孩子站在她面前，跟她說：我寧愿你不要生下我！

    她沒有做過母親，她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一個嶄新的生命。

    如果她的家庭是幸福的，是和睦的，她可以學(xué)著跟她的丈夫一起去培養(yǎng)這個可愛的小孩，人類幼崽必定能給這個家庭帶來很多溫暖。

    可現(xiàn)在，她的家庭沒有了！

    她是單親mama，孩子在她這里會受多少委屈？

    而她，又該何去何從？

    翻過了年，她已經(jīng)27歲了，單身離異。

    原本就不容易找到律所工作的她如今更是會被拉入hr的黑名單里。

    她得安心待在家里養(yǎng)胎，等七個月后生下他，爾后坐月子、等他學(xué)會爬、學(xué)會翻身、學(xué)會坐、學(xué)會說話、學(xué)會走路，陪他經(jīng)歷生命中的很多的第一次。

    等能夠?qū)⑺腿ビ變簣@時，她已經(jīng)三十歲了。

    哪家律所會需要一個三十歲沒有訴訟經(jīng)驗(yàn)的女性去當(dāng)助理？或是直接上庭？

    論學(xué)東西耐敲打不如應(yīng)屆生，論經(jīng)驗(yàn)和有閑不如單身的經(jīng)驗(yàn)豐富的律師。

    什么優(yōu)勢都沒有，在這個社會，該如何自處？

    嫁給沈歲和后，她的title是沈太太。

    如今離了婚，她可以被人稱為江女士/江律師/江小姐。

    可一旦生下這個小孩，她的名字前面就要加上xxx的mama。

    在很多個瞬間，江攸寧覺得自己不是自己。

    她只是xx的女兒、xx的妻子、xx的母親。

    她生來，似乎就是在成為他人附屬品的路上。

    光是想想，江攸寧就覺得難過。

    “聞哥。”江攸寧淚眼模糊地看著江聞，“我為什么就把生活過成了這樣啊。”

    “我后悔了?！苯鼘庍熘曇粽f：“我真的后悔了。”

    從前，無論她有多少委屈，她都沒后悔過。

    她選了自己想要的那條路。

    哪怕遍布荊棘，她也覺得沒關(guān)系。

    人生分岔路那么多，無非都是選擇。

    她選擇了這條有荊棘，誰知道另一條會有什么呢？

    所以她不覺得后悔。

    哪怕跟沈歲和最后離婚了，她覺得自己飛蛾撲火過，品嘗到了個中滋味，苦楚和酸甜都是自己的。

    如果再來一次，她想自己還是會那樣選擇。

    因?yàn)樗娴木芙^不了那樣的誘惑。

    可是現(xiàn)在，她第一次如此真切、熱烈、迫切的想要回到過去。

    如果回去，她會告訴過去的自己：這一路上會永遠(yuǎn)讓你進(jìn)退兩難。

    你千萬別選這條路了，你會瘋的。

    江攸寧頭發(fā)凌亂，雙手捂著眼睛，眼淚順著指縫落下來，頭發(fā)也垂在她的手背上，她喃喃道：“我好后悔。”

    如果她知道生活會一直將這樣戲劇化的情節(jié)加諸在她身上，她一定遠(yuǎn)遠(yuǎn)避開沈歲和，連一次碰面都不要有。

    江聞看著她，終是心軟。

    他把削到近乎完美的蘋果放在柜子上，水果刀在他手中轉(zhuǎn)了幾個來回，而后把明亮的刀子放在蘋果旁邊，他低斂下眉眼，摳了摳自己的指甲，溫聲道：“留下吧?！?/br>
    “我養(yǎng)?！?/br>
    江攸寧頓時愣住，她看向江聞，“聞哥？”

    “怎么了？”江聞在她腦袋上摸了幾下，把她頭發(fā)都摸亂了，但又把她凌亂的頭發(fā)給慢慢梳理好，像小時候那樣笑得溫和，“別擔(dān)心，哥養(yǎng)，多大點(diǎn)兒事啊，別哭了。”

    江攸寧搖搖頭，吸了吸鼻子，“不用?！?/br>
    “怎么？”江聞?wù)f：“你不就擔(dān)心小孩生下來沒爸嗎？我比他親爹還好?！?/br>
    “不是?！苯鼘幟蛄嗣虼?，剛哭了會兒，腦子里也很亂，“聞哥，你讓我一個人想想吧?！?/br>
    江聞在她額頭上輕彈了一下，“別想太多，都是小事。”

    “嗯。”江攸寧說：“我會好好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