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劉氏壯著膽子抬起頭來，仔細(xì)打量甄涼的五官，半晌才看出幾分熟悉的輪廓。她慢慢從不敢置信的情緒中抽離出來，但說話還是結(jié)結(jié)巴巴，“你、你是大丫？你怎么……”

    她看著甄涼身上的裝束，從頭發(fā)絲到腳上的鞋面，全都與這村子格格不入，一時竟不知該問什么了。

    你怎么跑了，你這兩年去了哪里，現(xiàn)在又是什么身份，為什么回來了……要問的問題太多，反而不知道該先問哪一個。

    不過，終究是大丫，是那個被他們使喚了整整十年的丫頭，于是夫妻倆在惶恐之中，又生出幾分自信來，連腰桿都挺直了不少。

    他們對視了一眼，仍舊是賈劉氏開口，她醞釀了一會兒，才哭嚎出聲，“大丫，你這個死丫頭，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這兩年家里找你找得好苦啊！”

    “是嗎？”甄涼語氣淡淡，“我還以為，你們眼睛里只有錢呢?！?/br>
    “什、什么？”賈劉氏微微一僵，“大丫你這話說的，阿娘怎么聽不懂呢？”

    “聽不懂嗎？”甄涼冷笑，“你們當(dāng)時不是在猶豫，是把我賣給村頭的瘸子還是賣進(jìn)縣城去做丫頭嗎？”

    最后他們還是選了讓她去做丫頭，因為那樣每個月還可以把月錢捎回來，是個長久買賣。可惜，去縣城的路上，終究被二十兩銀子晃花了眼，讓“夫人”截了胡。

    這句話一出口，賈老大和賈劉氏的表情瞬間就變了。其實甄涼當(dāng)時跑了，他們就猜到她可能是聽到了什么，私底下不知咒罵過多少遍。但現(xiàn)在這話被甄涼說出口，還是讓兩人止不住的懼怕。

    他們看得出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大丫早就不會被他們挾制，何況她又知道了這些。倒是他們自己，看白夫人對她的態(tài)度，只怕一家人的生計，都要被她拿捏在手中了。

    賈老大抖著唇道，“大丫，阿爹阿娘好歹養(yǎng)了你十來年，你總不會恩將仇報吧？”他說著發(fā)了狠，“你現(xiàn)在這樣，沒人知道你是從槐樹村出去的吧？若是說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二合一，補(bǔ)昨天的更新。

    說出來你們肯定不信，昨晚鬧鐘沒響，睡過頭了沒能爬起來碼字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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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4章 陳年舊事

    在賈家夫妻看來,雖然不知道甄涼離開之后又有了什么樣的際遇，才會在那么短的時間里大變樣，但只看她如今的模樣,怎么都是跟槐樹村扯不上關(guān)系的，想必她也絕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這種關(guān)系。

    這就是他們可以倚仗的地方。

    然而甄涼聽了,卻只覺得可笑，“你在威脅我？”

    “話不能這么說,大丫，你在咱們家時,阿爹阿娘不曾虧待過你。你自己跑出去,如今有了造化,我們自然不會拖你的后退,但總能沾你一點(diǎn)光吧？”賈老大語氣里的惡意已經(jīng)毫不掩飾,“你不看我們夫妻的面子,也看在小寶的面上?！?/br>
    甄涼梳著婦人的發(fā)髻，賈家夫妻已經(jīng)認(rèn)定她是攀上了什么貴人。

    如果只是出身貧苦,或許還沒什么問題。但是甄涼曾經(jīng)是賈家的童養(yǎng)媳，那就不一樣了。

    這種事，總是不好讓貴人聽聞的。

    甄涼反而笑了起來,半點(diǎn)都不擔(dān)心的樣子,施施然道，“你們說這些話之前,總該先打聽打聽我的身份?！?/br>
    賈老大還要說話，賈劉氏伸手拽了他一把,“大丫，你阿爹也是擔(dān)心你！你難得回來一趟，今兒就留在家里吃飯吧,我這就去買一條rou，多做幾個菜。”

    “看來，白夫人開了這間工坊，村里的日子確實好過多了，隨時都能吃得上rou了么？”甄涼若有所思地道。

    賈家夫妻聞言，頓時有些不安。甄涼剛才跟白夫人相處的情形，他們是看到了的。雖然白夫人對她沒什么諂媚之意，但明顯很照顧她，可見甄涼的身份不俗。

    不等他們琢磨透，就聽甄涼道，“我若是跟白夫人說，讓她不要錄用某一戶人家，想來她會給我?guī)追直∶妗！?/br>
    “你！”賈老大又驚又怒，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色厲內(nèi)荏道，“大丫，我們賈家好歹養(yǎng)了你十年，沒有半點(diǎn)對不起你！家里從前的日子怎么樣，你也是知道的，當(dāng)時我病著，要賣了你也是沒法子的事，你難道因此就要怨恨我們嗎？”

    “我本來也不想這樣，不過我看你們還看不清自己的身份?！闭鐩隼淅涞溃拔以谫Z家十年，就受了十年的苦，每日起早貪黑，用勞作換取衣食，何來恩情可言？”

    賈老大更加生氣，但之前的威脅卻還是奏效了，他反而不敢輕舉妄動。

    不能沾上光也就罷了，若是把現(xiàn)在的差事也壞掉，那他們一家如何在村子里立足？如今整個村子都靠著香坊過活，只需白夫人一句話，他們不但會丟掉差事，說不定連村子也容不下了。

    賈劉氏狠狠地掐了賈老大一把，讓他閉了嘴，自己一抹眼睛，眼淚說來就來，“大丫你真是好狠的心！我和你阿爹不過是擔(dān)心你，白問幾句，你怎么就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似乎不能承受這樣的打擊，整個人也搖搖欲墜，掩面而泣，“你原不是我親生的，我們也沾不到你的光。既然你這般說，往后我們決不去打擾你便是……”

    “好了?！闭鐩鰠s不耐煩看她這般作態(tài)，“這里就我們?nèi)齻€，沒有別的外人，演得再像也沒人信的。”

    賈劉氏這才確定，甄涼確實是跟以前大不一樣了。大抵她是真的聽到了他們商量賣掉她的話，這一年多在外頭又不知學(xué)了些什么，渾不似從前那么好糊弄，一心為了家里。

    眼看是從她這里弄不到好處了，賈劉氏也就慢慢收了眼淚，問，“你究竟要如何？”

    甄涼若果真不想理會他們，根本不需要回來。反正他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更沒本事找過去。甚至就連她回來了，一時也沒認(rèn)出來。是她自己找上來自報家門，那就必然是有什么想要的。

    “我要當(dāng)年我身上帶著的東西?！闭鐩稣f話的時候，緊盯著這夫妻倆的臉，生怕錯過了一絲表情。

    這句話實在太過突然，果然賈家夫妻都沒有準(zhǔn)備，頓時獻(xiàn)出驚愕的神色來。

    不是疑惑迷茫，而是驚愕。所以他們知道她在說什么，殿下說得對，當(dāng)初自己身上果然是帶著信物的，說不定還值些錢財。所謂的好心收養(yǎng)，其實不過是見財起意，順便收個干活的長工。

    賈老大和賈劉氏對視了一眼，表情都有些不安。他們怎么都沒想到甄涼竟會突然說到這個。但她特意找上門來，開口就是要東西，不是已經(jīng)打探到了什么，就是已經(jīng)想起來了以前的記憶，就是想隱瞞也不能了。

    “沒有了。”片刻后，賈老大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道，“都賣了換成糧食吃進(jìn)肚子里了，哪里還會留著？”

    甄涼咬了咬牙，但這種結(jié)果也是早有預(yù)料的，賈家這樣的人家，哪里攢得下家底？有一點(diǎn)好東西，必然都要先換成糧食油鹽之類，先填飽肚子再說。都已經(jīng)過了十年，哪里還有剩余。

    但好歹是確定了真的有東西。

    她深吸了一口氣，“那就仔細(xì)跟我說說，都有些什么東西，是什么樣子?！?/br>
    這種事，自然是賈劉氏這個婦人更了解。她連忙道，“就一塊雕成虎頭形狀的玉，顏色也不純，縣里的當(dāng)鋪只肯給三兩銀子，早花光了?！?/br>
    三兩銀子？當(dāng)鋪從來都是按照三分價來收，何況賈家夫妻這種沒見識的，說不定會把價錢壓得更低，所以那塊玉至少值幾十兩銀子。

    一個小姑娘身上戴著這么貴重的東西，殿下沒說錯，她不會是普通人家出身。

    十年前的事，且東西沒在手里放太久就當(dāng)了出去，所以賈劉氏能想起來的，就這么多了。

    甄涼只好轉(zhuǎn)而問，“那我當(dāng)時身上的衣裳呢？”既然戴著這樣的玉，衣服料子應(yīng)該也不錯。

    賈劉氏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但旋即又理直氣壯起來，“外頭的衣裳布料尋常，倒是里衣的料子很精細(xì)。你那時已經(jīng)很大了，倒是小寶還小，那衣服又破舊得不好縫補(bǔ)，我就拆了給小寶做了一件衣裳?！?/br>
    甄涼聞言忍不住皺眉，但還是問道，“東西還在嗎？”

    “在的在的?！睂ζ胀彝ザ?，布匹是十分重要的東西，雖然穿舊了、小了，但只要沒有破，那就還能用，自然都好好地收著，不會丟了。

    她說著，見甄涼看向自己，突然福至心靈，跑進(jìn)屋去將這件小衣服翻了出來。

    甄涼接在手里，一摸就知道的確是好料子，可惜也是市面上常見的布料，看不出什么特別來。

    她想了想，又問，“當(dāng)時你們是從外面把我領(lǐng)回來的，是在什么地方，可有什么人？”

    那夫妻倆對視一眼，一時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甄涼就知道是有了。

    又被殿下猜著了，一個小姑娘，不可能是單身一人過來，內(nèi)里必然還有別的緣故。

    事情已經(jīng)有了眉目，但甄涼心里反而沒有多少高興之情。其實對于尋親這件事，她本來也并不熱衷，只是殿下想讓她來，她就來了。所以如今走到這最后一步，甄涼反而躊躇起來。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能交什么好運(yùn)，萬一最終查出來的東西與設(shè)想的不一樣，那這一番功夫就白費(fèi)了。

    雖然心里這么想著，但她終究還是開口道，“如今你們一家子都依著香坊過活，我一句話能讓你們過不下去，自然也能一句話讓你們的日子變得好過。至于到底是什么結(jié)果，就要看你們的取舍了?！?/br>
    “什么日子好不好過，我們不在意?！辟Z劉氏幾乎是瞬間就反應(yīng)了過來，立刻開口講條件，“你要送你弟弟去上學(xué)！”

    賈老大動了動唇，似乎想反對，而終究沒有開口。

    小寶要是讀書有了出息，自然不會像大丫這么沒良心，一定會孝敬父母。到時候什么樣的好日子過不得？那自然又比在香坊里做工要好過了不知多少倍。

    甄涼聞言，不免有些好笑。讓賈小寶去讀書？虧這對夫妻想得出來。

    大抵在親生父母眼中，自家孩子怎么看都是好的吧？必定聰明伶俐惹人愛，只要得了機(jī)會，自然能乘風(fēng)而起?？上г谡鐩隹磥恚琴Z小寶被養(yǎng)得一無是處，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所以她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可以。我會送他進(jìn)私塾，每年的束脩也由我來支付，但你們不得有任何隱瞞。”

    “這是自然。”賈劉氏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然后就將當(dāng)年的情形說了。

    當(dāng)時是鎮(zhèn)上一個叫牛二的閑漢聯(lián)絡(luò)了他們，說是可以白得一個勞力，問他們愿不愿意。夫妻倆聽得是逃荒過來的小丫頭，五六歲已經(jīng)能做些活兒了，又不要錢，自是被說得心熱。

    等見到了人，見年紀(jì)雖小，模樣看著倒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人正病著。當(dāng)時做主的是一個婦人，同樣也正病著，據(jù)她說，他們是一對逃荒來的母女，到了這里突然一病不起。那婦人眼看自己快不行了，就想給孩子找個去處。

    婦人身上還藏了一對銀耳環(huán)，取出來分給了他們和牛二，就把孩子托付了。那虎頭玉倒是藏在甄涼的里衣之內(nèi)，沒被人察覺。他們也是把人帶回家檢查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

    因為發(fā)了這一筆財，他們自然也就不吝嗇給甄涼一口飯吃，竟慢慢也養(yǎng)好了她的病，只是從前的事都不記得了。

    只是銀錢經(jīng)不起揮霍，沒兩年就又重新變得困窘起來。這也是甄涼此前從未生疑的原因，她哪里知道有人如此鼠目寸光，有了錢財根本存不住，只想著揮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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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5章 銀州府城

    這個故事,自然藏著重重疑點(diǎn)。

    對—般人而言，逃荒就是漫無目的地撞，聽人說哪里有糧食吃,就跟著人群往那邊走。運(yùn)氣好遇到賑濟(jì)，就能茍延殘喘幾日,運(yùn)氣不好就死在了路上。

    但那只是—般百姓。至于那些家里有存糧，有田地資產(chǎn)的人家,其實并不那么急著逃荒，就算真要走,也—定有明確的目的地,或是投親、或是訪友,必然要做好完全的準(zhǔn)備才會出門。

    —路上當(dāng)然也會遇到危險,但無論如何,都不至于弄到只剩下—個婦人帶著—個小女孩單獨(dú)逃走,又—起病倒的境況。

    更不用說臨死之前由混混牽頭，把孩子交給—戶家無恒產(chǎn)的村人來撫養(yǎng)。

    但是對當(dāng)時的賈家夫妻而言,只有好處的事，為什么要深究？

    而此刻面對甄涼，雖然賈劉氏承諾不得隱瞞,但是言語間自然會用上春秋筆法,盡可能地將自己摘出去，責(zé)任則全都推到同樣得了好處的牛二身上。

    反正那牛二已經(jīng)死了好幾年了。

    “死了？”甄涼微微皺眉,懷疑地看著夫妻二人。

    “確實是死了?！辟Z老大說，眼里的幸災(zāi)樂禍幾乎沒有掩飾。這可不是他們想瞞著,人確實已經(jīng)沒了好幾年，就是甄涼想追查，也是不可能的了。

    不過甄涼的驚訝沒有持續(xù)太久,因為這其實也是可以預(yù)想到的結(jié)果。

    牛二明顯知道得更多，對方只要稍微謹(jǐn)慎些，就不會讓他活太久。她瞥了—眼暗自得意的賈老大，心里微微搖頭。這對夫妻根本不知道，自己曾經(jīng)與死亡擦肩而過。

    只是這樣—來，線索就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