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現(xiàn)在白姑姑把人都拉攏過來了,他們分潤一點也是應(yīng)該的。 桓羿對此倒是沒有意見,“本來也是你的主意,你做主就是。反正這些事情都是你管著,你最知道怎么做才好?!?/br> “那我就謝殿下信任了?!闭鐩鲂Φ?。 她一邊說,一邊取出香爐,先放了幾塊燒紅的火炭進去,然后再用銀匙舀了半勺香粉,細細覆在炭火上。 薄薄的煙霧頓時騰起,甄涼蓋上蓋子,將香爐放到稍遠一些的地方。 過了片刻,那香煙才漸漸彌漫開來。淺淡的氣味也隨之氤氳開,并不像普通的香料那樣嗆人,十分清新宜人。 “不錯,比直接燒木頭更清淡?!被隔帱c評了一句,又問甄涼,“你可想好了,該如何推銷此物?” “那就要看殿下的了。”甄涼說。 “這話怎么說?”桓羿疑惑地看向她,“你應(yīng)該知道,我如今在宮中、在京中的處境都十分尷尬,縱然有心,只怕也無力?!?/br> 桓衍的兄弟情深演得越來越不走心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他對桓羿沒有多少兄弟情誼。這種時候,自然不會有人愿意觸他的霉頭來討好桓羿。 所以這香料不和桓羿扯上關(guān)系還好,一旦知道是跟他有關(guān),只怕不會有人來買。 “那倒未必?!闭鐩龅?,“只要陛下肯替殿下說一句話,想來旁人就再無顧慮了。” 桓羿一聽就知道她已經(jīng)計劃好了,遂問,“你有什么打算?” 甄涼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他,“殿下可曾想過,以后要做什么?” “嗯?”這問題沒頭沒腦,桓羿一時未能聽明白。 甄涼解釋道,“殿下從前在皇陵守孝,回來之后身體又不好,一向不怎么出現(xiàn)在人前,所以陛下就算忌憚,一時也不會做什么??涩F(xiàn)在殿下身體已經(jīng)康復(fù),這幾次宮宴都出席了,等過完年,只怕不能再如從前那樣深居簡出?!?/br> 她頓了頓,才繼續(xù)道,“不說別的,無論是婚事還是出宮開府之事,都該提上日程了?!?/br> 這樣一來,朝野的視線都會匯集在桓羿身上,而這必定是桓衍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因為這意味著桓羿會脫離他的掌控,逐漸形成自己的勢力。 他們不得不提前打算。 這件事,桓羿當(dāng)然也是想過的。但他看甄涼的臉色,就知道她有話要說,便道,“看來阿涼已經(jīng)胸有成竹了?!?/br> “倒也算不上。”甄涼道,“只是殿下若想安穩(wěn)地出宮,暫時解除陛下的忌憚,恐怕唯有自污這一條路了。想要自污,貪贓枉法的事殿下如今也做不到,那就只好往酒色財氣的方向靠?!?/br> 做出無心朝堂,沉迷他事的姿態(tài),雖然以桓衍的多疑未必會相信,但短暫地迷惑一下他和大眾的眼睛,還是可以的。 “酒色財氣?”桓羿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卻不知,阿涼為我選的是哪一種?” 甄涼面不改色,“飲酒縱欲,都容易傷身,殿下才剛病愈不久,身體還有所虧損,需要慢慢補養(yǎng),自然都不適合?!?/br> “如此,能選的就只有財了。”桓羿眉梢輕動,“但只怕陛下不信?!?/br> 桓羿是什么人?從小在金玉堆中長大,世間什么好東西都見識過了。便是如今,桓衍雖然說對他不上心,但也不曾在物質(zhì)上短少過他,頂多是沒從前那么精細罷了。 要說他像普通人那樣掉進了錢眼里,變得庸俗不堪,恐怕沒有多少說服力。 “自然不是普通的財?!闭鐩稣f,“必要風(fēng)雅之極,才能匹配殿下。既要風(fēng)雅,自然脫不出‘琴棋書畫、詩酒香茶’之類的東西。我聽成總管說,殿下從前就很講究這些,如今不過是重拾而已,想來陛下也不會有太多疑慮。” “你想從‘香’入手?”桓羿已經(jīng)明白了。 甄涼點頭,“正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有現(xiàn)成的東西在,不如就用它來做文章?!?/br> “既如此,此事就交給你籌備,如何?”桓羿道。 甄涼鄭重應(yīng)下,“我絕不會辜負(fù)殿下的信任?!?/br> 說干就干,甄涼立刻帶著剩下的香料離開,去籌備這件事了。 既然要讓外人相信桓羿沉迷這些風(fēng)雅之事,那動靜自然越大越好,不是一兩天能夠做成的。甄涼回到西間的住處,將香料放好,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坐在桌前,看著手里的信,發(fā)起呆來。 白姑姑的信寫得很仔細,事無巨細都交代了。 甄涼當(dāng)初是在槐樹村的后山發(fā)現(xiàn)這種香木的,據(jù)白姑姑說,雖然這香木在整個興寧縣都有分布,但確實是槐樹村一帶最多。所以,他們的香料工廠,也就近建立在槐樹村旁邊。這里有山有水,倒是十分方便。 槐樹村近水樓臺,自然也因此得了利。村民們都在廠里做事,或是上山伐木,或是培育香木幼苗,或是制作香料,日子豈止比之前好了十倍?賈家住在槐樹村,這好處自然繞不開他家。 白姑姑知道甄涼當(dāng)初之所以求到自己門下,是差點兒被賈家賣掉,因此將此事也寫在了信里,問她是否要處置賈家。 論理這已經(jīng)算得上是仇人了,但賈家畢竟養(yǎng)了她十年,也不能說沒有半點恩情,這種事,白姑姑自然不敢替她拿主意。不過如今賈家已經(jīng)在她股掌之間,要對付他們,也是甄涼一句話的事。 這跟甄涼記憶中的發(fā)展不一樣。 她記得,上一世,等她終于騰出手來,滿心仇恨地派人去調(diào)查槐樹村時,已經(jīng)是幾年后的事了。那時,槐樹村已經(jīng)徹底荒廢了。據(jù)調(diào)查的人說,是因為承熙五年寧州大旱,百姓大都逃荒去了,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 得到這個消息,甄涼心里簡直說不出的痛快。 蒼天有眼,他們賣了她,卻也沒有過上想象中的好日子。又過了兩年,甄涼意外地遇到了當(dāng)年的同鄉(xiāng),才知道他們在逃亡的途中遇到了悍匪,一家子都死絕了。 沒想到重活一世,他們倒是沾了她的光,也過上了好日子。 甄涼又想起桓羿的話。隨著她改變的事情越來越多,所謂的“未來”就越是跟她記憶中的不一樣,不能太相信所謂“預(yù)知”的優(yōu)勢。 此刻,她清晰地意識到了這句話所代表的含義。 她改變的事情越多,不可控的地方也就越多。有時候,不僅是她和盟友能夠得利,她的敵人也同樣可以! 甄涼的思緒很快陷入對將來的規(guī)劃之中,倒是賈家那些人,沒有在她腦海中占據(jù)太多的地方。她早就已經(jīng)不將他們放在眼里,要不要收拾也是一句話的事,自然不必多想。 但是隔壁的桓羿可不這么認(rèn)為。 聽小喜子匯報甄涼回了房間,關(guān)上門一直沒動靜,桓羿才問來報信的小圓子,“讓他們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樣了?” “都查清楚了?!毙A子道,“聽說甄姑娘是五六歲上從別處逃荒過來的,村民們也說不好是從哪里來的,不過奴才已經(jīng)查過了,永平八年,銀州大旱、饑荒,那里距離寧州不遠,最有可能?!?/br> 五六歲的小姑娘,身邊又沒有大人跟著,就是逃荒也走不遠。那樣的年成,人們可不會講什么尊老愛幼的美德,真正餓到頭暈眼黑的時候,吃人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嫩生生的小姑娘,必然是下鍋的首選。 所以甄涼多半是跟著家人出逃,進入寧州之后,護著她的人意外死亡或者分散,她被裹挾著到了槐樹村一帶,然后被賈家留下。 當(dāng)時賈家剛得了個兒子,那樣的家境,娶媳婦是個沉重的負(fù)擔(dān),所以才會收養(yǎng)一個孤女。五六歲的小女孩,已經(jīng)能幫著做些灑掃清洗之類的活兒,吃得又少,養(yǎng)著并不虧,將來又能省掉一筆彩禮錢。 派去銀州的人還沒回來,但估計也查不出什么。當(dāng)時逃荒都是一個村一個村的往外逃,大半人也不會再回去,而是留在別處安家。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身上又沒有明顯的特征,想要查都無從查起。而且說不定她的家人也已經(jīng)死在了逃荒途中,那就更難找到線索了。 所以剩下的內(nèi)容,都是甄涼到槐樹村之后的事了。 無非也就是那些,打罵、欺壓、做不完的活兒。但是在大多數(shù)人眼里,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莫說是童養(yǎng)媳,就是嫡親的女兒,待遇也不會比甄涼好到哪里去。 而且甄涼大部分時候被關(guān)在家里做活兒,也很少跟村里人往來,更沒有要好的同伴,村里人能說出的信息很少。 最后就是她被賣掉這事。賈家雖然自己不愿意聲張,但當(dāng)時找買家的時候并沒有遮掩,甚至同村還有幾個女孩是預(yù)備一起賣進城里做丫頭的,所以知道的人不少。 后來甄涼自己逃走,賈家夫妻平白損失了一大筆錢,又少了一個做活兒的苦力,不知罵了多久。 倒是現(xiàn)在香料廠建起來,村里的日子好過了,沒怎么再提起此事。最新的消息是,賈家夫妻正準(zhǔn)備攢一筆錢,給兒子娶個好生養(yǎng)的媳婦回來,如今每天都干勁滿滿,勤勞得很。 白姑姑的信,桓羿方才也掃了一眼,確定她并沒有細說這事,便吩咐道,“這件事不要讓你們甄姑娘知曉?!?/br> 甄涼既然已經(jīng)離開了那里,這些齷齪事自然沒必要再知道。 “知道?!毙A子應(yīng)了,又問,“殿下,這賈家……可要處理了?” 桓羿猶豫了片刻,才道,“不必做得太過,等他們存下了錢,找個由頭弄走便是?!鳖D了頓,又說,“隱蔽些,不要讓人察覺?!?/br> 甄涼是否要對他們動手,桓羿不管,但他不會任由這家人借著甄涼的東風(fēng),過上好日子。既然他們做夢都想發(fā)財,不惜將甄涼賣掉,那就讓他們一輩子窮困潦倒,眼看著周圍的人發(fā)財,自己卻一直走霉運。 …… 甄涼并不知道桓羿在為自己出氣,她已經(jīng)徹底將賈家人拋諸腦后,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給桓羿造勢這件事上,沒多久就有了主意。 “品香大會?”桓羿看著甄涼寫出來的計劃書,有些意外。 甄涼點頭,“聲勢自然是大些的好。既然如此,倒不如大張旗鼓地弄,最好是成為定例,每年都辦一場,三五年下來,自然外頭人人提起香料二字,都會立刻想到殿下的名字?!?/br> 一旦成為標(biāo)準(zhǔn),什么香料好,什么香料不好,自然都是桓羿說了算。 另一方面,他這樣不務(wù)正業(yè),就不會再有人將他跟朝堂正事聯(lián)系在一起,也就沒人會避諱他了。 桓羿點頭,“的確是個好法子?!彼烈髌?,忽然笑道,“我有個更好的主意,不如我去皇帝那里要一道旨意,如此一來,更是名正言順了?!?/br> “這……”甄涼反倒遲疑了,“陛下會同意嗎?” “放心,他肯定會同意的?!被隔嗪V定地道。 這也不難猜想,桓衍一天不打算動他,就要一天維持這個兄友弟恭的幌子。可是桓羿這個年紀(jì),總不能一直住在皇宮里,也不能一直不娶妻,否則只怕外間就要猜疑皇帝這個做兄長的了。 桓羿主動自污,他豈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只怕還要不遺余力地推動此事,將桓羿牢牢地跟“不務(wù)正業(yè)”的名聲綁在一起。 果然,他去了一趟勤謹(jǐn)?shù)睿芸炀蛶е实鄣闹家饣貋砹恕?/br> 而這個消息,也迅速地傳遍了整個京城。 有人歡喜,有人發(fā)愁,但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準(zhǔn)備在這品香大會上一鳴驚人。這品香大會的頭名,可是會送進宮里的貢品,到時候,何愁不能天下?lián)P名,賣出高價? 拿著皇帝的圣旨,桓羿也終于不用偷偷摸摸換裝,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宮,與自己的王府屬官們接觸了。 畢竟他不能長留宮外,總要有人去跑腿辦事嘛! 可惜甄涼這會兒倒是不能跟著他出宮了。 因為年過完了,金尚儀也已經(jīng)徹底掌握住了尚儀局,摸清楚了宮里的情況,所以也就將那制定新的宮規(guī)的事,正式提上了日程。 而甄涼,也終于第一次見到了桓安。 跟她想的不太一樣,桓總管身上沒有太多御前大總管的氣勢,若不是被幾個小太監(jiān)簇?fù)碇?,看起來簡直絲毫不起眼,青布舊衣、滿面塵霜,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遍歷人間滄桑的老頭。 越是如此,她心里就越是忌憚。 寵辱不驚,必然是有更高的追求。這樣的人自有信念,不能輕易打動。比起桓衍這個皇帝,倒是桓安更值得警惕。 現(xiàn)在他姑且算得上是桓羿的盟友,但這種不牢固的聯(lián)盟能夠持續(xù)多久,誰都說不清。 或早或晚,他們之間必然會有一番爭斗。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正在跟金尚儀寒暄的桓安突然轉(zhuǎn)頭看了過來,看到他,眼中沒有任何意外的神色,“這位就是在和光殿當(dāng)差的甄掌贊吧?聽說如今也是金尚儀的左膀右臂,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吶!” 甄涼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她知道以桓安對皇宮的了解,不可能像桓衍那樣被輕易糊弄過去,但卻沒想到他對自己的了解這么深。 甄涼不得不承認(rèn),金尚儀之前說的是對的,她自以為低調(diào),其實早就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桓總管謬贊了?!彼芸焓諗科鸱N種思緒,低頭行禮,“甄涼愧不敢當(dāng)?!?/br> 金尚儀也道,“總管就不要夸她了,年輕人哪里經(jīng)得起?” 桓安一笑置之,果然將話題轉(zhuǎn)到了宮規(guī)上。他對于后宮的管理,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大部分都是當(dāng)年高皇后在的時候制定的,但也相應(yīng)地做了不少修改,更契合如今的情況。 好在金尚儀也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是那么容易說服的。兩人互相牽制,都想爭取主動權(quán),倒是不至于弄出太過離譜的東西。甄涼在一旁執(zhí)筆記錄,倒是大致對桓安有了一點了解。 他是個嚴(yán)于律己、更嚴(yán)于律人的人,但也不是不懂得變通。至于揣摩人心的功夫,更是爐火純青,沒多久就摸到了金尚儀的脈,進退都能卡著她的底線,偏偏又表現(xiàn)得十分坦蕩,不會令人生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