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尚儀不愿意相信是對方設(shè)計，但是……只怕十有八九是如此。她想沖許司籍發(fā)作，但細(xì)想今日情形，便是自己在，除了滅口之外，也想不出更好辦法。她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黃尚宮審問王女史，把自己把柄抓在手里。

    王女史是否能守口如瓶根本不重要，人落在對方手里，便是偽造口供，自己又能如何？

    可是見在，多死了一個人，王女史死活，反而不重要了。因為這個人存在就是告訴所有人，事情不是私會情郎這么簡單，背后恐怕另有隱情。

    葉尚儀終于想明白了，對方想要從不是證據(jù)。在這宮里，清白與否，全看主子們心意。對方算計不是她，而是皇后心思。

    想明白這一點，葉尚儀徹底坐不住了。她站起來，連衣裳都顧不得換一套，“我去一趟萬坤宮?！?/br>
    然而等她趕到萬坤宮，卻發(fā)見門口站了好幾個尚宮局女官。

    被人捷足先登了。

    皇后本來就更信任黃尚宮，對方又占了先機，自己還能扭轉(zhuǎn)局勢嗎？

    葉尚儀焦急地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到黃尚宮出來。對方看見她，面上也沒有露出半點神色，依舊跟平常一樣打招呼，態(tài)度自然得仿佛無事發(fā)生。

    但越是這樣，葉尚儀就越是不安。

    態(tài)度如常，或許只是偽裝，也或許是……胸有成竹。

    糟糕預(yù)感很快應(yīng)驗了，進去通報宮人匆匆走出來，朝她搖頭，“皇后娘娘今兒累了，不想見人，葉尚儀改日再來吧?！?/br>
    這種事情哪能改日？

    葉尚儀噗通一聲跪下，“有勞姑娘再代為通傳一聲，就說我已經(jīng)知道錯了，是來領(lǐng)罪，求娘娘責(zé)罰！”

    通常來講，這種姿態(tài)是很好用，會讓人覺得她勇于承擔(dān)。只要沒有證據(jù)，不過是一些誅心之言，皇后娘娘多半會顧慮往日情分，就算疏遠(yuǎn)乃至懲罰她，但總還有機會。

    然而她不知道是，黃尚宮手里證據(jù)充足得很，就等這么一個機會呢。

    這些證據(jù)實則跟這一次事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但皇后娘娘怎么會知道呢？證據(jù)是真，就足夠堵死葉尚儀路了。

    沒一會兒，宮人又出來了，“皇后娘娘說，葉尚儀今兒也累了一日，該早些回去休息才是。至于什么領(lǐng)罪話，娘娘聽了糊涂得很呢。未曾聽說葉尚儀犯了什么過錯，怎么就說起‘領(lǐng)罪’二字了？”

    黃尚宮才剛走，葉尚儀怎么會相信這種話？但皇后不治她罪，或者說……不以此事定她罪。

    畢竟是沒有證據(jù)事。

    葉尚儀連忙從地上爬起來，口中謝了恩，但心下沒有一絲歡喜，只有無盡恐慌。

    后頭幾日，她謹(jǐn)言慎行，就像揣著一包火/藥，不知它什么時候會炸，于是越發(fā)戰(zhàn)戰(zhàn)兢兢。這種滋味，自從做了尚儀之后，已經(jīng)許久不曾有過了。

    然而一切卻都十分平靜。直到過了初五，宮中要忙事都暫時告一段落。

    葉尚儀正準(zhǔn)備告退，就聽皇后開口點了自己名，“葉尚儀暫且留步，本宮還有些事要請教?！?/br>
    她只得按捺住內(nèi)心忐忑，等人都走完了，才問，“不知娘娘有何事吩咐？”

    “是有人想與你對質(zhì)?！辈芑屎蟮?，“出來吧。”

    葉尚儀抬起頭，看到從后面掀簾子走出來人，臉上血色驟然褪去，腿一軟就跪到了地上。

    王女史，她竟然沒死！

    ……

    甄涼是一切塵埃落定之后，才從馮姑姑那里聽說了事情始末。

    永平二年，葉尚儀以才學(xué)入選，一入宮就是典籍女官，很受當(dāng)時在世趙皇后和太宗看重，甚至因此給她父兄封了官，可以說一門榮耀，全都是靠了她。

    嘗到了這樣好處，葉家人便生了心思，這些年一直在各地物色適合送進宮女官。所謂“適合”，是指這些女子要有十分在意弱點，比如父母和孩子，拿捏住這個弱點，把人弄進宮里，自然就可以cao控對方為自己辦事。

    用這種方式，他們往宮里塞了不少人，鋪開了一張網(wǎng)絡(luò)。

    利用這張網(wǎng)絡(luò)，完全可以打聽到后宮大部分消息，這些消息有一部分于葉尚儀有用，有一部分與朝堂有關(guān)，她就設(shè)法送出宮，交給家人斟酌使用。

    借著這些消息，葉氏一門地位越發(fā)穩(wěn)固，頗有興旺之勢。

    這一回之所以要冒險在過年時往外傳遞消息，便是因為這個消息十分要緊，而且很急，必須要盡快送出去。

    “究竟是什么消息？”甄涼有些好奇。

    馮姑姑搖頭，“那個王女史也不傻，知道這種事不能到處說，才始終不肯吐口。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她才肯說話。既然事關(guān)重大，哪里能隨意讓我等得知？只知道是從乾元殿那邊打探出來，與前朝有關(guān)?！?/br>
    甄涼倒吸了一口冷氣。竟然是這樣消息，難怪皇后根本沒有給葉尚儀任何機會。

    可能揭破這件事桓羿，都沒想到這個消息如此緊要吧？

    或許是出于保密目，葉尚儀最后罪名并不是交通內(nèi)外、偷傳消息，而是貪賄、瀆職等與職務(wù)相關(guān)罪。借了這個由頭，整個尚儀局乃至六宮局都進行了一場大清洗，以至于見在所有女官都有點兒噤若寒蟬，走在路上不敢抬頭那種。

    按理說，這火怎么都燒不到和光殿來。

    但宮中女官數(shù)量本來就少，這回裁撤了一大批人，就空下了許多位置。尤其是尚儀局，幾乎空了一半，連辦事人都快沒有了。

    過了年還有許多事要辦，這些位置自然不能空著，須得盡快填補。

    于是甄涼這個今年才入宮新人也升了一級，如今已是掌贊了。雖然甄涼一直疑心這事是桓羿在其中運作，但是她又從頭到尾都沒發(fā)見端倪，只得暫時按下。

    官升一級，除了換了一套衣裳之外，別似乎也沒什么不同。

    唔……非要說有什么不同話，就是甄掌贊這個稱呼不太好聽，可不管是這個職位還是甄涼年紀(jì)，都不適合叫姑姑，所以見在，和光殿眾人對她稱呼已經(jīng)默契地變成了“甄jiejie”，雖然這里當(dāng)差大部分人都比她年長。

    只有桓羿還是叫她“阿涼”。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日萬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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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2章 新任尚儀

    后宮里沒有秘密,雖然皇后將消息壓了出去，但是該知道的人依舊能知道。出了這樣的事，這個年自然過得殊無滋味。

    這時候,誰表現(xiàn)得熱鬧歡喜，豈不是在礙皇后的眼？

    好在宮中的一切都是有定例的,只需循著舊例走,也出不了大的差錯。只是氣氛相對沉悶一些，另外各方面查得也更加嚴(yán)格了，一時倒是所有人都表現(xiàn)得安分了許多,一些暗地里的事也都收斂了起來。

    使得宮中的風(fēng)氣都為之一清。

    因為要低調(diào)，甄涼連馮姑姑這里都來得少，寧可留在和光殿里抄寫經(jīng)書。

    經(jīng)過了這么多事,或許許多人都忘了她最初是為什么被派到和光殿來的,但是甄涼自己始終記得，一月里總要抽空抄幾本經(jīng)，無論誰問起來都不會心虛。

    桓羿一開始不知道此事，后來聽說了,覺得甄涼這樣過于辛苦,倒是說過不必太麻煩,或是一個月抄上一本應(yīng)付，或是找個人替她代筆,不必這般親力親為。

    但甄涼并不覺得辛苦,她雖然并不篤信佛教，但佛經(jīng)能令人心平靜氣,時時抄寫，正好能彌補她性格中的缺陷，不會時時緊繃著神經(jīng),可以略微放松片刻。

    再說，除了少數(shù)字?jǐn)?shù)比較多，大部分佛經(jīng)不過幾萬字，倒也不會費太多功夫。

    今日到六宮局來，還是馮姑姑派了錢女史去請，讓她無論如何要過來一趟，有十分緊要的事情要與她商量。

    來了之后，馮姑姑就從那日的事說起，將那些甄涼沒有參與或是不甚分明的地方都理了一遍，甄涼這才在心里對整件事有了大概的了解。

    雖然說來僥幸的地方多些，但好在結(jié)局并沒有差得太遠(yuǎn)。

    然而甄涼這一口氣還沒有松完，就聽馮姑姑道，“今兒叫你來，不是為別的，你們尚儀局新任的那位尚儀，你見過了吧？”

    甄涼點頭。

    尚儀局這些年被葉尚儀把持著，她這個人又慣會拿捏人，只看上回大庭廣眾之下就要責(zé)罰甄涼，便知道她的霸道了。所以尚儀局下頭的女官們，其實都憋了一口氣。只是宮中生存就是如此，只能忍耐。

    所以葉尚儀倒臺這事，眾人其實都喜聞樂見，縱然面上不敢表現(xiàn)出來，也是暗喜在心。

    在這種氣氛之下，對于新任的尚儀，自然也免不了生出幾分期待。也不求她多么體恤人，只要不故意折騰人，讓大家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事過日子，那就阿彌陀佛了。

    女官跟太監(jiān)和宮女不同，一般而言，除了尚宮局之外，剛進宮時進了哪個局，后面就會一直在這里升遷，不會隨意調(diào)動。

    所以葉尚儀出了事，所有人都以為新任尚儀會從下面的四司之中提拔。因為許司籍自己同樣在這件事里牽扯很深，連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所以眾人寄予厚望的，便是排在她后面的袁司樂。

    誰知皇后卻并沒有從下頭提拔，而是從宮外聘回了一位從前在宮中當(dāng)過差，后來辭職離開的金尚儀。

    這位金尚儀的性子，比黃尚宮還要冷肅一些，頭一回見面，就將所有人都數(shù)落了一遍，絲毫沒有留情面。連甄涼這種并不在六宮局當(dāng)差的，都被她以不經(jīng)常過來點卯為由挑剔了一番。

    以甄涼的感覺來說，金尚儀好像因為葉尚儀犯的錯，遷怒了整個尚儀局，恨不得從上到下全都換一遍。但這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心里十分不滿意。

    所以雖然是初上任，但是整個尚儀局的人對這位頂頭上司，都沒有多少好感。

    現(xiàn)在看馮姑姑的表情，好像整個六宮局都差不多。

    果然馮姑姑唏噓著道，“這位真叫一個雷厲風(fēng)行，這才幾天，已經(jīng)將尚儀局上上下下捋了好幾遍了，因尚儀局執(zhí)掌禮儀，還想將整個六宮局都折騰一通，還是黃尚宮壓著，這才沒有成功。如今六宮局里沒有不叫苦的，也不知皇后娘娘從哪里招來的人。”

    “想來娘娘自有考量。”甄涼不肯落人話柄，只是道。

    馮姑姑嘆息了一番，也不在這里糾纏，畢竟事情已經(jīng)成了定局。不過今日她找甄涼過來的事，也與這位金尚儀有關(guān)。

    “我聽人說，金尚儀向皇后娘娘進言，說是之所以會有這種事，都是因為宮中規(guī)矩過于寬松的緣故，所以想要重新制定更加嚴(yán)格的宮規(guī)來管理后宮?！瘪T姑姑道，“這也罷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竟對皇后娘娘說，桓安桓總管在此事上極有才能，可以請他來幫忙制定新的宮規(guī)?！?/br>
    提到桓安的名字，馮姑姑連臉色都變了，看來確實是留下了十分深刻的陰影。

    甄涼聞言，也不由皺起了眉。馮姑姑雖然說得含糊，但是這個聽說，十有八九是聽皇后身邊的人說。她如今與那邊叫好，連這樣的消息都能提前打探到了。

    所以雖然只是聽說，但是既然消息傳出來，八成皇后也是贊同的，不然沒必要張揚。

    想想也是，皇后這回可謂是丟了一個大臉。這一回的消息雖然攔下來了，可之前的都傳出去了。讓后宮的人將與前朝有關(guān)的消息傳遞出去，在桓衍那邊，她就是大大的失職。

    身為皇后，沒有子女，沒有寵愛，替桓衍管理好后宮就是她最大的用處。在這件事上出了紕漏，這“賢后”的名聲自然也毀了。

    雖然沒有敢往外傳這種消息，但只怕這一對天底下最尊貴的夫妻之間，已經(jīng)爆發(fā)了矛盾和爭吵。

    在這種情況下，求變是理所當(dāng)然的。

    否則皇后也不至于棄了熟悉的人不用，反倒從宮外請回了金尚儀。

    也難怪馮姑姑這么著急。要說如今后宮管理得多么松懈，那當(dāng)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大部分人進宮日久，已經(jīng)摸清楚了生存之道，能在規(guī)矩之外松一口氣罷了。

    就比如她幫馮姑姑出主意這事，其實也不那么合規(guī)矩。因為馮姑姑必須要像現(xiàn)在這樣，將一些本不該讓她知道的消息透露出來，她的建議才能提到點子上。但事實上，這種事對后宮并不會有任何損害，是對所有人都有利的。

    不過事已至此，金尚儀已經(jīng)在宮里了，建議也已經(jīng)提了，皇后多半會采納，所以就是再多的不滿，也沒有意義。

    馮姑姑讓甄涼過來，也是想提前跟她商量一番，做好準(zhǔn)備，以免到時候哪里礙了人的眼，被抓出來當(dāng)成靶子。再者，也是她一聽到桓安的名字就心里不安，想聽聽甄涼的意見。

    所以甄涼沒有考慮多久，便道，“這種事，既然攔不住，不如參與進去?！?/br>
    “參與？”馮姑姑完全沒想到這個。

    甄涼點頭，“姑姑無非是怕新的規(guī)矩不利于自己，既然如此，為了不自己參與這宮規(guī)的制定呢？這種事，絕不是金尚儀或是桓總管一兩個人就能說了算的，需要許多人一起參與。您如今在娘娘面前說得上話，想來要到這個機會不難?！?/br>
    “有道理！”馮姑姑眼睛一亮，心底的不安退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