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奴婢也知道這個理,”馮司膳垂著頭道,“但娘娘將此事交與奴婢cao持,奴婢便也不敢不盡力。這鍋子其實京中早已經(jīng)有了,幾經(jīng)改良,已經(jīng)全然是魏人的吃法,與北蠻無干了?!?/br> “再說,自來中國都有四方來朝,那邊遠(yuǎn)小國,雖然不起眼,卻總有些奇珍異寶獻(xiàn)上,上國自然不會貪圖這點東西,一例都有加倍回賞。四方奇珍尚且如此,也沒見人說不好,怎么北蠻的東西,我們大魏就吃不得了呢?” “這話倒也有幾分理。”曹皇后微微頷首。 她面容平靜,說起話來也慢條斯理,卻叫人琢磨不透她的意思。 馮司膳又連忙說道,“再者,這是奴婢的一個小想頭,說出來怕貽笑大方,但既然是娘娘跟前,也不怕人笑話了?!?/br> “我聽人家說,前朝時宮中但凡有什么好東西,無論是妝容、衣裳首飾還是吃食,傳出去必然為民間所追捧,人人爭相效仿。如今娘娘管教六宮,一向低調(diào)節(jié)儉,倒沒有這樣的風(fēng)氣了。但這鍋子不是什么要緊的東西,尋常百姓家也吃得起,不過增減幾樣菜品,想來就不妨事了。” 這話卻是說到了曹皇后的心里。 她之所以奉行低調(diào)節(jié)儉,其實也是大魏立朝不久,太-祖皇帝在時,時常感慨前朝就是因為過分靡費,不顧念天下百姓,所以才亡了。有這現(xiàn)成的話放著,誰敢在宮中大肆鋪張? 可她是皇后,是六宮之主,要母儀天下,卻也不能無所作為。 這鍋子看著不起眼,但正因如此,用它來試探就正合適。而且馮司膳說得對,這種東西人人吃得起,頂多富貴人家多用rou食,普通百姓多吃菜蔬,不怕被人說嘴。 再者還有一樣,馮司膳沒提到,皇后卻已經(jīng)自己想到了。宮中設(shè)宴,席面自然不能太寒酸,多有大魚大rou,這個天氣,rou食端上來就涼了,實在無法入口。往往怎么端上來,就怎么撤下去,雖然會賜給內(nèi)侍宮人,卻也是算是一種靡費了。 換成鍋子,想吃什么就煮什么,能吃多少就煮多少,既省了事,又省了糧食,倒是好事了。 就是吃法稍微有些不雅,不似席面。可是冬至的宴席,那是宮中小宴,都是后宮嬪妃,是陛下的家人。既是家宴,隨意些反而更好。 如此翻來覆去地想,竟越想越覺得是個好主意了。 …… 和光殿,甄涼也正在跟桓羿講這鍋子。 不過她的重點與皇后不同,不在宮中,而是意在布局宮外,“若是皇后娘娘首肯,宮中開了這樣的風(fēng)氣,無論是朝臣還是民間百姓,聽說之后都必然會好奇效仿。我已經(jīng)與馮司膳商議過了,她有個從兄,最擅經(jīng)商,到時候抓住時機(jī)在京中開上幾家店,專門賣這鍋子,讓上至皇親國戚、下至黎民百姓都能吃上?!?/br> 她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這門生意,可為殿下取二分利?!?/br> 第012章 去告御狀 桓羿聽她如此說,不由面露驚異之色。 他雖然不懂經(jīng)商之道,卻知道像這種生意,要做大做強(qiáng),少不得有貴人扶持。所以這門生意要做起來,至少有一半的利要分給宮中的皇后,有了她的照拂,才不會有閑雜人等敢隨便打主意。 剩下的五分利,負(fù)責(zé)經(jīng)營的馮家還要分去大頭,剩下的才輪得到馮司膳和甄涼。 莫說是二分利,就是能拿到半分利,已經(jīng)算是甄涼手段通天了。畢竟她就出了個主意,沒有人知道她背后是自己,桓羿也不可能此刻站出來替這種生意撐腰,所以不可能分得太多。 除非——她不止是出了個主意。 “殿下想得不錯,這門生意初期雖然可以靠宮里帶起的風(fēng)氣做起來,可真要攏住客人的心,讓他們再來光顧,還是要有好的方子,湯底、蘸料的味道比別家好,才能留住客人。我給了馮司膳一個方子,換了這二分利?!闭鐩鑫⑿Φ?。 “你倒是大方?!被隔嗥沉怂谎?。尋常人若是手握這樣的方子,必然更愿意自己去做,這樣就算還是要分出一部分,也可以占住大頭。 甄涼低頭笑道,“殿下又說笑了。這門生意誰都做得,我們和光殿做不得?!?/br> 桓羿自然知曉自己的處境,聽她這么一說,心下卻還是不免微微煩躁。甄涼的能耐,他已經(jīng)一再見識過了,如今不是他不信任甄涼的問題,而是——這樣一個人,為何要跟著自己? 雖然有宸妃那一層關(guān)系在,可桓羿此前從不知道這事,她完全可以不入宮,不到自己面前來,一輩子瞞著這個秘密。以她的能耐,若跟著皇帝、皇后,飛黃騰達(dá)也不過在反掌之間。 是和光殿拖累了她,如此一想,桓羿便很難再保持不在意的姿態(tài)。 他語氣淡淡道,“既然是你的東西,無論獲利多少,都是你的,自己留著便是?!?/br> 甄涼竟然也不反駁,笑著道,“殿下這么說,那我就自己收著了。” 桓羿先是一怔,繼而反應(yīng)過來,如今自己被困在和光殿動彈不得,竟是只有甄涼一個能辦事的,甄涼收了錢,終究還是為他花出去,什么名目不都一樣? 他不免又想起成總管前日的提議,說是要將庫房里他從前的東西取出來?;隔嘣臼遣煌獾?,他想留著這些東西,等到自己為母妃報仇雪恨那一日,再取出來,好讓他們知道,從前的日子他一刻不曾忘記。 然而他突然想起來,從前他的宮殿里著實有不少好東西,再加上父皇母妃時不時的上次,兄弟姐妹們的禮物,再加上下頭人的孝敬,他的小金庫也著實不少呢。 既然要做大事,倒不必拘泥那些小節(jié),早日將這些銀錢取出來,交給甄涼去花用,也省得她還要為了二分利這樣費心。 不過事情沒辦好之前,他也沒有透露的意思,便結(jié)束了這個話題,轉(zhuǎn)而問道,“你插手這火鍋的生意,莫非是想在宮外布局?只是如今和光殿就這么幾個人,恐怕做不了什么事……” “只要能打通一條通往宮外的消息渠道就夠了,不是嗎?”甄涼淡定地反問。 桓衍并不是個大度的人,他對桓羿這個弟弟態(tài)度微妙,似乎并沒有立刻對付他的意思,但是對于朝中曾經(jīng)屬于宸妃一系的那些官員,可是一直在不遺余力地打壓。如今三年過去,他漸漸在朝堂上站穩(wěn)腳跟,自然這些官員的日子也就越發(fā)難過。 在桓衍這里沒有活路,他們肯定會想別的法子。 桓羿在此時回京,自然就進(jìn)入了所有人的視野。之前他一動,桓衍立刻跑過來探視,可見也在疑心他與宮外互通。既然如此,又怎么能辜負(fù)他的期望呢? 說實話,桓羿有時候會覺得,他自己對自己的信心,都沒有甄涼對他的這么多,仿佛他只要下定決心,就真的能夠與桓衍抗衡,甚至最后將他從那個位置上拉下來。 但這種信心并不令人討厭?;隔噙@幾日閉門造車,原本已經(jīng)有了一些打算,只是還有些拿不準(zhǔn)。如今見甄涼對自己信心十足,便也下定決心放手一搏了。 輸了不過是死。三年前他就應(yīng)該死了。贏了,他就能獲得跟桓衍對抗的籌碼。 等甄涼一走,桓羿立刻叫來成總管,讓他將庫房開了,把能用得上的東西都拿出來,尤其是之前的。 成總管:???您之前不是還說時機(jī)沒到嗎?結(jié)果這才幾天,這么快又到了?問題是這幾日風(fēng)平浪靜,什么都沒發(fā)生,怎么就又是時候了? 但見桓羿并沒有解釋的意思,他便只好將這些疑惑都吞回肚子里,帶著兩個徒弟去開了庫房。 這么大一個庫房,許多東西要搬,自然不可能光靠他們?nèi)齻€人,免不得去內(nèi)監(jiān)局那邊要人,如此一來,動靜就大了。尤其桓羿庫房里放著的又都是好東西,抬回和光殿的這一路,但凡看到的人,誰不在心里贊嘆幾聲? 都說當(dāng)年先皇在日,宸妃椒房專寵,越王身為幼子也最得寵,那風(fēng)頭莫說是陛下,就是前頭的明德太子也趕不上,果然所言非虛。 這么多好東西,讓人不免懷疑先帝當(dāng)年是不是將半個內(nèi)庫的東西都賞了這對母子。 搬了整整一天,庫房里的東西才被搬空。 許是排場太大,當(dāng)晚就有皇后跟前侍奉的小太監(jiān)過來傳旨,詢問他是不是住在宮里短少了什么東西,否則怎么突然想著開庫房? 后宮的事,皇帝一向是全權(quán)交給皇后的?;隔噙@種作態(tài),很容易讓人覺得是帝后對這位弟弟照料不周,所以皇后必須要過問此事,還得處理得妥妥帖帖,叫人挑不出錯來。 “自然不是。”桓羿撫了撫自己身上墨色的貂裘,微笑著解釋道,“皇嫂照料得十分經(jīng)心,這才九月,過冬的衣裳都已經(jīng)全送來了。我身子虛,倒是正好用上。如此照料,可說得上無微不至,又哪里會短少東西?” 他這話說得十分真心,因為每一句都是實話,只是要把主語替換成另一個人。 那內(nèi)侍看了一圈,見內(nèi)室用的確實都是今年的新東西,皇后娘娘宮里也不過如此,不由暗暗點頭。 且不管下頭是哪一位這么糊涂,把好東西這樣堆過來,如今卻是歪打正著,替皇后娘娘解了圍。任誰看了他現(xiàn)在的處境,都不敢說娘娘照料不周。 既然如此,內(nèi)侍也就放緩了臉色,含笑道,“如此便好,皇后娘娘也可放心了?!?/br> 桓羿又說自己之所以想把東西搬出來,只是近日常常夢到從前的事,所以勾起了心思,想看看這些東西罷了。 誰也不能說這有錯,何況桓羿所懷念的舊事之中,還頗有一些篇幅是被陛下帶著在宮中玩耍的場景。如此兄友弟恭,正是天下楷模。 內(nèi)侍很快就走了。 成總管這才拿著單子上來,低聲道,“殿下,東西對不上?!?/br> 桓羿微微頷首,“清點一下,對不上的都列個單子?!?/br> “殿下似乎并不驚訝?”成總管察言觀色,見他面上沒有半點詫異的神色,忍不住問道。 桓羿在風(fēng)里站久了,輕輕咳嗽了幾聲,成總管顧不得再問,連忙催著人回了房間,在炭爐前坐下,又上了熱湯。桓羿飲了一口湯,壓下嗓子里的異樣,才慢慢道,“大伴可是忘了?咱們住在鳳京時,可是有不少人在往外倒賣宮里出來的東西。” 成總管一驚。 仔細(xì)想想,似乎確實是有這么一回事,但當(dāng)時他們的處境其實并不好,而且這些事也與他們無干,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了也當(dāng)不知道。 這回一想,才覺得后背冒汗。那些從宮里偷出去的東西,就是從庫房里搬的?他們短少的這些,也都是被倒賣掉了? 不過說得也是,雖然當(dāng)時那些人說東西都是貴人們賞賜的,可是許多東西的來歷都不對,一看就知道只是個說辭。只是無論賣的人還是買的人都不會拆穿罷了。 若是早知道那里頭還有自家殿下的東西,當(dāng)時成總管必然不會袖手旁觀。 畢竟能被偷偷運出去賣的,基本上都是些輕便卻貴重的小東西。這些可都是殿下的舊物,許多都是先帝和宸妃所贈,每一樣都寄存著念想,卻就叫人這樣賤賣了,實在可恨! “殿下……”他擦了一把汗,“是老奴疏忽了?!?/br> 桓羿輕輕搖了搖頭,“大伴不必在意,那時,我們是否還能回京都是未定之事,縱然管了,恐怕也沒多少用處?!彼粗种械臏?,放輕了聲音道,“如今就不同了?!?/br> 成總管瞪大了眼睛,莫非這就是殿下所說的時機(jī)? 既然桓羿早就知道,且有所準(zhǔn)備,成總管也就不再擔(dān)憂,繼續(xù)下去統(tǒng)計,連夜將單子弄了出來。 第二日,桓羿用了早膳,打聽得前面的早朝已經(jīng)散了,便換了衣裳,帶上成總管,往桓衍日常處理政務(wù)的勤謹(jǐn)?shù)疃ァ?/br> “殿下,咱們這是去……?”到了勤謹(jǐn)?shù)钔?,成總管頗有些惴惴地問。 桓羿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淡淡道,“告御狀?!?/br> 第013章 狗膽包天 “……”成總管打量了一下自家主子沉得能滴水的面色,他要是不說,成總管還以為他是去砸場子的呢。 然而等他們跟在小內(nèi)侍身后進(jìn)入勤謹(jǐn)?shù)顣r,桓羿臉上的表情立刻就不一樣了。 “皇兄!”他才邁過門檻,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桓衍,就直接跪了下去,拜倒在當(dāng)?shù)?,“皇兄,臣弟來給您請罪!” 乍然受此大禮,便是桓衍也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 他非但沒有那種桓羿終于匍匐在自己腳下的快感,反而生出一股怪異的感覺。 于是本來正端坐在御案之后,準(zhǔn)備擺擺架子的桓衍,立刻就站了起來,幾步走上前來,親手將桓羿扶起,語氣柔和卻帶著斥責(zé)地道,“早說過你身子不好,不必行此大禮,我們親兄弟,有什么話直說就是,朕難道還會當(dāng)真怪罪你嗎?” 桓羿卻沒有順著他的力道站起來,只是直起身,按著桓衍的肩膀道,“皇兄自然不會怪罪,可越是如此,臣弟心中就越是慚愧不安,所以一得了消息,就立刻前來向皇兄請罪?!?/br> “起來說話。”桓衍手上用力,一面故意板起臉,“你若再這般,朕可就真的要生氣了!” 要知道桓羿來之前,他正在跟幾位宰執(zhí)商議政事。如今他們雖然是避到了偏殿,但畢竟還在宮中,要是看到桓羿這般作態(tài),還以為皇帝如何虧待這個親弟弟呢! 這回桓羿終于不再堅持,扶著桓衍的胳膊站起來,只是臉上的表情十分失落。他生得芝蘭玉樹一般,這兩個月身子調(diào)養(yǎng)得好了許多,褪去了那種輪廓過于尖銳帶來的凌厲,臉色也恢復(fù)了幾許紅潤,做出這樣的表情來,實在堪憐。 “好了?!被秆苡H熱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坐下,慢慢道來。” 一面令內(nèi)侍上座。 桓羿順從地坐下,神色哀傷地環(huán)顧四周,輕聲道,“我還記得,小時候我每每闖了禍,被父皇罰跪,皇兄必定都要在一旁陪我一同受罰?!彼钢厣系哪硥K石板,“咱們當(dāng)時就是跪在那里吧?” 桓衍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強(qiáng)笑道,“怎么突然提起小時候的事了?” “只是這兩日總夢見從前的事,有些感傷罷了?!被隔嗟匦α诵Γ鎺涯畹氐?,“我記得有一回,北蠻部前來朝貢,聽說還送了個公主來。我得知此事,便爬到殿前的圍墻上,想看看北蠻公主長什么樣子,誰知從墻上栽下來,引得北蠻使臣嗤笑不已,譏笑我們中原的皇子上不得臺面。后來是皇兄與北蠻勇士比武勝出,才洗刷了這個恥辱?!?/br> 桓衍聽他提起此事,心情也十分復(fù)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