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該認為這稱得上“很久”。

    蘇琳仰頭看著他，“我也想你了?！?/br>
    后者微笑起來，伸手揉著小姑娘毛絨絨的褐色鬈發(fā),動作熟稔無比，“你不是和‘過去的我’相談甚歡嗎？”

    他說得云淡風(fēng)輕,但總能感覺到一絲異樣。

    蘇琳微微瞇起眼睛,想起另一個利伽說過的話,“——無論什么時候,你都對另一個自己羨慕或者嫉妒嗎？你以后改當(dāng)嫉妒和羨慕之神吧？”

    利伽不置可否，“你覺得那是真正的‘我’嗎?！?/br>
    蘇琳并沒有立刻說話。

    她放松地倚在戀人的手臂上,眺望著這顆星球遍布隕石坑的空曠荒野，“我是最后一刻——當(dāng)‘你’想要將活下去的機會留給我時,才想明白的?！?/br>
    曾經(jīng),利伽說過他的愿望是愛上一個人，他也說過他并不認為自己已經(jīng)有愛的能力，或者說他還在學(xué)習(xí)人類情感的過程中。

    最重要的是，最初與海藍帝國接觸的高等蟲族們,幾乎都是毫無感情的工具人。

    “你的力量，是將情感賦予你的族群成員?！?/br>
    蘇琳若有所思地說，“當(dāng)你愿意為我赴死的時候，你其實已經(jīng)有了人類的情感——我不能說這是人類獨有的，畢竟動物之間也會有類似的情況，不過這確確實實是一種情感?！?/br>
    “而且在我‘死’后，你變成蟲神，創(chuàng)造蟲族，讓族群擴大到如今的規(guī)模，這又是很多年以后的事?！?/br>
    “如果你真的在過去見過我，還曾經(jīng)愿意為我而死，說明你早就進化出情感，未來的高等蟲族們——不應(yīng)該是那副樣子?！?/br>
    當(dāng)然這里面涉及到悖論問題。

    “那時候我就覺得，那個世界可能是假的。”

    蘇琳晃了晃牽著戀人的手，“其實，我自從進入那個世界開始，無數(shù)次想過這個問題，因為我總覺得回到過去理論上不太可能——除非是平行時空什么的，但又涉及到很多我不太能理解的東西?！?/br>
    “再說，我已經(jīng)知道，有很多類似的事物存在著，我可能需要許多許多年去才能理解那些東西，也可能永遠都不知道，但這不代表那就不會發(fā)生?！?/br>
    所以她也不可能直接下結(jié)論，因為“從已知情況來看回到過去這種事無法發(fā)生”所以“這個世界必須是假的”。

    “還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br>
    蘇琳滔滔不絕地說著，恨不得直接彌補他們數(shù)月不見欠缺的所有談話，“那個生物、那個借助雙月城智腦與我對話的東西，它傳送我的時候*——”

    她講起自己先是看到一片金色的平原，然后才進了機房，又從機房被傳送到平原。

    “區(qū)別只是，最初看到的平原是白天，在機房和智腦對話之后，再進入平原就變成了晚上?！?/br>
    “我百分百確定前后見到的平原，是同一個地方。”

    蘇琳抬頭看向旁邊的男盆友，“你的魚缸?！?/br>
    利伽捏了捏她的臉，“最多是魚缸里的造景裝飾吧?！?/br>
    蘇琳忍不住笑了，“那倒也是。”

    笑完想起這家伙一直在聽自己嗶嗶，“所以我是猜對了吧，給個答案呀，能不能別繼續(xù)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了？”

    “嗯？”

    利伽微微低頭，纖長的睫羽垂落而下，紅眸里似乎還蘊藏著幾分委屈。

    他很無辜地眨了眨眼：“我很久沒聽到你的聲音了，想多聽你說幾句話而已。”

    蘇琳對上他的眼神，感覺心跳都漏了一拍。

    后者又向她投來一個讓人神魂顛倒的笑容。

    “那個世界是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br>
    蘇琳很不客氣地伸手，輕輕地捏著他的臉頰向外扯了一下，“嗯？”

    利伽順勢握住少女纖細的手指，“那其實是某種——超越我們理解范圍的存在。”

    蘇琳訝然挑眉，“我們？你確定嗎？”

    如果是她無法理解的東西倒也正常。

    “我經(jīng)歷的時間非常漫長，但大部分都用于適應(yīng)環(huán)境、尋找屬于自己的進化方式——所以，我確定，那也不是我擅長的領(lǐng)域?！?/br>
    利伽吞噬了那個邪教、即白銀之手供奉的生物之后，進入了另一個宇宙。

    也得以與某個不知名的機械智慧種族相遇。

    他對于沒價值的東西從來都是漠視。

    硅基生命也從不在他的狩獵范圍之內(nèi)，而且類似的存在他見多了，最初沒怎么在意。

    不過，很快他發(fā)現(xiàn)這些機械種族非同尋常。

    它們并非那個宇宙的本土生物，竟然也是從異空間宇宙穿界跳躍而來！

    不同的是，他們是建造了某種大型穿梭機來運送族群成員。

    蟲神們曾經(jīng)都是能以一己之力屠星的存在，時隔多年戰(zhàn)斗力只增不減而且早就發(fā)生過多次質(zhì)變。

    那個種族向他發(fā)起攻擊的時候，他順手將那些東西全宰掉了。

    ——利伽簡單描述了一下這個過程，總體來說，這經(jīng)歷差不多就像是蘇琳在廢星考場里，被當(dāng)?shù)氐牧鞣耪咦锓腹粢粯印?/br>
    雙方戰(zhàn)斗力差距太大了。

    他完全可以放過避開這些攻擊，或者即使被打到也不痛不癢，不會受到任何損傷。

    ——然而蟲族們大概從來不會有“因為我強你弱，所以我可以忍受你或者我想要忽略你”的想法。

    他將那個種族殺得精光。

    然而，利伽能見到的機械戰(zhàn)士們，都是從另一個宇宙里運送過來的。

    和蟲族有些相似，他們必然也有一個源宇宙——因此能將戰(zhàn)斗力源源不斷送來。

    利伽并不在意，他很有耐心地殺死了所有人，然而這消耗的時間稍微超出了他的預(yù)計，而他很快發(fā)現(xiàn)

    那些被殺死的敵人會復(fù)活。

    而他也被困在了某種奇怪的時空陷阱里，他所殺死的機械生物，都是同樣的幾批，假如把他們分組的話，大概流程是這樣

    a組出現(xiàn)，死去，b組出現(xiàn)，死去，c組出現(xiàn)，死去。

    a組出現(xiàn)，死去。

    然后重復(fù)上述過程。

    a組死亡之后，在b組和c組被擊潰的時間里，又通過某種方式被重塑而得以復(fù)活。

    聽上去似乎很奇怪，畢竟機械生物和碳基種族不同，他們的死亡也應(yīng)該是另一種形式。

    利伽所做的主要是徹底摧毀他們的機體，聽上去好像很容易，但是無論是ab還是c組，每一組的人數(shù)都超乎想象。

    “你就在那時候意識到你已經(jīng)不在現(xiàn)實世界里了？”

    蘇琳努力去理解這個地方。

    “某種高維空間？”

    時間點和時間點之間存在交匯區(qū)域，只要找到相應(yīng)的坐標(biāo)，就可以在未來和過去之間穿梭。

    利伽不置可否：“你可以用二維的平面連續(xù)變化而模擬出三維空間，但那還是虛擬的?！?/br>
    蘇琳愣了一下，“你是說，那是它們模擬出的某種高維空間？”

    她雖然對維度的定義和這其中的理論弄不太清楚，但是男票的話卻給了她一點提醒，就是關(guān)于她自己的經(jīng)歷。

    蘇琳睜大眼睛，“我所經(jīng)歷的那個世界——蟲族源宇宙的過去，是被那個機械種族模擬出來的？”

    利伽微微頷首。

    饒是蘇琳有心理準(zhǔn)備，此時仍然覺得很不可思議。

    如果說是整場經(jīng)歷都是幻覺，是人為cao控的，那雖然聽上去離譜，但至少這是針對她一個人的，理論上說也能成立。

    ——當(dāng)然，她本身精神抗性很高，按說不可能被這樣玩弄。

    然而，如果那是一個模擬的世界，那就意味著任何人都可以進入、并且與該世界里的所有組成進行交互，而且所有事件還都是可以被打亂的。

    蘇琳：“所以就相當(dāng)于我玩了一個游戲？”

    利伽：“按照我的理解，它們建造了某種引擎，輸入現(xiàn)實就可以計算過去，用計算結(jié)果模擬出特定時間線的某個宇宙，并且能夠以此影響現(xiàn)實——”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整個星球的景象開始改變。

    布滿坑洞的銀灰色地面漸漸碎裂、變成無數(shù)微小的白色數(shù)據(jù)柵格。

    這些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格不斷翻轉(zhuǎn)縮合，像是浪潮般向四面八方推涌，所過之處變出生機勃勃的山石、土壤、植被。

    蘇琳再次看到了熟悉的閃磷星景象。

    在星空籠罩的山林里，鐵灰色的巖石高低嶙峋，金色草葉依然茂盛，卻變得更高更大，在山坡上一路撕扯而下。

    長草高如巨樹，碩大的紫紅色花序飽滿密集、像是無數(shù)撐開的輪傘、又像是沉甸甸的麥穗，還流淌著淡淡的冷銀星光。

    空氣中的香甜氣息越發(fā)濃郁。

    顯然，這些東西都是假的。

    而且這個模擬并非只影響視覺。

    蘇琳握緊了戀人的手，“那個種族——它們有誰在這里嗎？”

    “傳送你的那個人，你想見見它嗎？”

    蘇琳：“我倒是想問它幾個問題——等等，我在那個世界里的時候，你全程都在看著我嗎？”

    “你被拉入模擬的時候，我也被困在另一個模擬里，我雖然可以瞬間破壞它，但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并沒有意識到那是模擬——所以，最多是看了后半程吧?！?/br>
    他們處于不同的模擬世界，利伽率先脫身才能來當(dāng)觀眾。

    蘇琳：“你說那個模擬里發(fā)生的事情，能影響現(xiàn)實？”

    前方的景物又開始分裂破碎，變成了無數(shù)閃爍的白色數(shù)據(jù)鏈條。

    白色的光潮再次蔓延了整個世界。

    他們身邊的一切都在消失剝離，最終變成了純粹的虛空。

    前方的白色光幕里，漸漸浮現(xiàn)出一些形狀怪異的身影。

    最初是數(shù)百個菱形無人機，密密麻麻地懸浮在空中，如同蜂群般發(fā)出低低的嗡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