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琳一眼瞥見三艘潛渡艇，兩座裝有反重力模塊的陸行艇。

    ——感謝前段時間累死累活的訓(xùn)練。

    這些東西，但凡她掃一眼造型，閉著眼都能描繪出里面的控制臺是什么樣子，更別說使用了。

    旁邊幾個士兵都不算陌生。

    他們都曾經(jīng)觀看過她的訓(xùn)練，還曾經(jīng)為她“鼓掌”以示贊賞。

    潮汐號尚且停留在軌道上，不過其動力系統(tǒng)足夠彈出發(fā)射艙，并且讓這個設(shè)備穿過閃磷星大氣層，平穩(wěn)落到地面上。

    ——正常降落，不是摔得四分五裂那種。

    在控制室的命令下，發(fā)射艙彈射而出。

    蘇琳靠在舷窗旁邊望著外面變幻的景象，云霧被撕裂，夜幕里暈染的彩霞也變得模糊，下方似乎是那片金色的大平原。

    發(fā)射艙徑直劃過平原的上空，下面的地貌漸漸變化，從光禿禿的高山變成了雪原，在雪原的盡頭，白色迅速消失，展露出廣袤無垠的冰海上層。

    發(fā)射艙最終降落在冰海中央的某一點，由反重力裝置的支撐，它直接懸浮在冰面之上，并未向下施加壓力。

    ——實際上就算落地大概也沒事，畢竟這個冰面凍了幾十米深。

    蘇琳將一艘潛渡艇開了出來。

    這樣的載具兼具水上和水下航行功能，自然也有破冰設(shè)備，不需要她消耗能量把冰面打個洞出來。

    而且科瑞斯專家們還建議她，除非性命攸關(guān)，否則不要大幅釋放那種能量。

    他們不確定海底的生命體會有什么反應(yīng)，可能性有很多，向她靠近再把她撕碎也是其中一種。

    蘇琳：“……”

    確實，她自己也不能保證這不會發(fā)生。

    士兵們環(huán)繞著發(fā)射艙建了一個防御區(qū)，并且發(fā)射了許多偵察無人機，隨時警戒特羅索人的靠近。

    ——是的，這個星球上還有特羅索偷獵者，哪怕不朽艦隊的士兵們已經(jīng)殺了許多。

    畢竟他們的活動范圍是整個星球，不是一座山或者一座森林那么簡單，基地也不止一處，又有反偵測隱形技術(shù)，科瑞斯戰(zhàn)士們的地毯式搜尋，也只找到了其中的一部分。

    電流射束融化了冰面，潛艇魚躍入水，迅速下潛。

    它在層層堅冰之間穿梭，穿過被燒融出的巨大孔洞，下方冰冷的水流撞擊而來。

    駕駛者隨手啟動了輔助推進裝置，引擎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轟鳴，載具尾燈驟然大亮。

    冰殼大概有數(shù)十米的厚度，在這之下就是極寒的水流——閃磷星里的水，冰點非常非常的低。

    高級覺醒者的體質(zhì)很好，對溫度不是特別敏感，更何況她的血統(tǒng)本來就有助于自調(diào)體溫，然而下潛了大概一百多米，蘇琳就開始覺得冷了。

    雖然還遠遠不到無法忍受的程度。

    離譜的是下面越來越冷。

    科瑞斯人的載具，對隔熱防冷沒那么敏感，畢竟使用者是一群可以在火焰里跳舞的硅基種族。

    然而這不代表他們就無所畏懼，畢竟高溫能融化金屬，哪怕他們的機體都是特制的超合金，但那也只是熔點更高罷了。

    極度的低溫也會讓他們的功能停止，強迫進入低耗能休眠狀態(tài)——等到能源徹底被消耗沒了，他們會徹底下線，未必能再次重啟，即使重啟，腦模塊也會有功能性損壞。

    這并不是一臺電腦壞了重裝系統(tǒng)就能解決的，蘇琳雖然沒完全明白，但也知道對他們而言是相當(dāng)麻煩的事。

    因此，這種潛渡艇的外裝甲材料、以及內(nèi)骨骼附著的涂層，都附加了恒溫功能。

    此時此刻卻還是免不了別外界環(huán)境影響，冷氣無孔不入地從任何一個縫隙里撲來，好像無數(shù)冰刀刮擦著皮膚。

    那些人做了相當(dāng)全面的分析，現(xiàn)在的情況也在預(yù)料之內(nèi)，蘇琳倒是沒有太過慌張。

    舷窗外是寒冷的水流，因為光線昏暗顯得有些渾濁，前方偶爾有一大團陰影漂浮而過，似乎就是影像里那些浮游生物。

    他們通常不會攻擊、也沒有能力攻擊潛水的金屬機器，只是自顧自地在水中穿行游弋。

    那座發(fā)射艙停留在冰層上，里面的信號發(fā)射器連接了水下的人，也連接了軌道上巡洋艦里的軍官們，讓他們可以互相交流。

    蘇琳也就按著流程向他們傳遞影像，并且簡單地講述了一下任務(wù)進程，“一切指標(biāo)都很正常，目前來說——”

    她聽到一陣輕微的破裂聲。

    那種聲音，就像是一片玻璃在承受巨大的壓力，然后終于不堪重負，從某一點破碎、然后裂縫不斷向周邊延伸。

    她動了動耳朵。

    鑒于她對整個潛渡艇的構(gòu)造了如指掌，甚至能默畫出構(gòu)造圖，從外部裝甲到內(nèi)部引擎的那種，因此聽個方位大概就能判斷出來

    空間驅(qū)動器似乎裂了。

    緊接著同樣的聲音從潛艇的頭部傳來。

    收發(fā)傳感系統(tǒng)也開始裂了。

    蘇琳：“?！?/br>
    載具依然在下潛。

    魚雷發(fā)射器在一陣吱吱嘎嘎的扭曲聲里裂了，變成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碎片廢料。

    蘇琳覺得自己也要裂開了，“你們的船要完了?！?/br>
    “預(yù)料之中?！?/br>
    過了一會兒，指揮官冷淡的聲音傳來，“你即將抵達壓強峰值海域，有什么感覺？”

    潛艇解體了。

    內(nèi)內(nèi)外外所有的裝甲骨骼、齒輪軸承，一切組成艦艇的部分，都在重壓之下扭曲破裂。

    她位于駕駛座上，前方的cao作臺也崩裂了，零件爆散濺射，如同出膛的霰彈槍片。

    有些碎片劃過皮膚，也只留下一道淺淺的劃痕，甚至沒有血跡浮現(xiàn)，痛感也微乎其微。

    蘇琳一手按著自己嘴上的呼吸機，一手護著氧氣裝置，面罩下的聲音也有些失真了，“——你們應(yīng)該能猜出發(fā)生了什么吧?！?/br>
    載具崩塌的時候，極寒的水流也撲面而來，從四面八方擠壓著她的身體。

    冷意在皮膚上逡巡輾轉(zhuǎn)、帶著能夠讓血液凝結(jié)的力量。

    支離破碎的潛艇緩慢地向下墜落，她就在這些殘骸之間漂浮。

    失去了潛艇收發(fā)系統(tǒng)的支持，通訊頻道的信號更下一層樓，耳機里傳來的聲音都斷斷續(xù)續(xù)的。

    “……少廢話?！?/br>
    指揮官這么說道。

    “真貼心?！?/br>
    蘇琳嘟囔了一句，看著光腦上的能量檢測雷達，轉(zhuǎn)身啟動推進器向更深的地方下潛。

    她能調(diào)動體內(nèi)的能量，做了幾個附著式的保護膜，保全身上的設(shè)備。

    否則哪怕這些東西用了更加珍貴的材料，可能也難免受到損壞。

    事實證明，這不是一個海底兩萬里的美麗旅游故事。

    ——艾拉曾經(jīng)說，如果在軌道上眺望整個閃磷星，會看到冰海里閃爍的磷光。

    然而那并不是每時每刻都發(fā)生的，最多只是偶爾能被捕捉的景象。

    現(xiàn)在，她在昏暗陰冷的海底里下潛，除了遠處偶爾閃過一團一團的陰影之外，真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些冰水還帶著刺骨寒意不斷沖刷皮膚，時間久了，她甚至覺得自己要被泡爛了。

    不知不覺間，通訊頻道里只剩下滋滋啦啦的細微聲響，然后又逐漸安靜下來，所有的雜音都徹底湮滅。

    她又完成了數(shù)百米的下潛，終于在冰海的深處看到了閃爍的磷光。

    ——銀白色的、月牙狀的光輪，邊緣燃燒的焰火透露著玫瑰與湖藍的光色，在深淵般的冰海底部，幽幽地閃耀著。

    那些在水中穿梭蠕動的黑影，像是暴雨前凝聚的陰云，越來越濃密厚重，然后從四面八方向那些光芒游弋而去。

    蘇琳也在下意識靠近。

    又向下推進了一段距離之后，她忽然停住了。

    那些月牙狀的光輪，在某一段時間里，都保持了一致的狀態(tài)，好像是一排被啟動的路燈，也不再閃爍明滅。

    緊接著，正中間的那一片彎月似的光輝，忽然明顯地閃動了幾下。

    那一瞬間，蘇琳感到了一種難以想象的壓力。

    那些冰冷的水流似乎化作了巨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過了幾秒鐘，她意識到這些水沒有變化，這只是一種面對強烈壓迫感而產(chǎn)生的錯覺。

    有人在看著我。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蘇琳幾乎汗毛倒豎，感覺腦殼都要被嚇飛了。

    獸耳都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

    ——她已經(jīng)沒心情去擔(dān)心耳朵會不會進水的問題。

    而且那一瞬間，身邊的水流似乎都在凝結(jié)，無形中化作了墻壁，將她阻擋在原地，無法繼續(xù)向下深潛。

    半晌蘇琳回過神來，伸手摸了一下。

    這次不是錯覺了。

    有人在阻止她的下行。

    不過，這個距離已經(jīng)足以讓她看到一些畫面。

    那些浮游生物，被下方的光亮吸引，蠕動著半透明的身軀，伸展著煙須似的觸手，像是撲火的飛蛾般蜂擁而至。

    ——在冰海的下方，被稱為深淵的地方，毫無光明，只有無盡蔓延的陰影。

    近看才知道，棲息在深海的生命體，龐大巍峨的身軀填滿了整個海底，入目可見的盡是牠的一部分。

    那些從四面八方湊近的浮游生物，身畔涌起猙獰的黑影，它們來不及掙扎，就被撕扯、分裂，然后蠶食殆盡。

    那一刻，蘇琳才意識到，那些磷光——其實是牠身上的誘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