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這是蘇琳第一次嘗試著親吻某個人。

    另一個人也并沒有躲閃,甚至在感受到她的意圖時，還稍稍低下了頭。

    黑色碎發(fā)輕飄飄拂過額際眉梢，唇畔傳來輕微的帶著涼意的觸感，像是親吻一捧深冬的新雪。

    利伽并沒有更進(jìn)一步,于是這個吻終止在淺嘗輒止的階段。

    他愣愣地看著她,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繼續(xù),也似乎是不確定自己是否應(yīng)該那樣做

    蘇琳凝望著那雙近在咫尺的紅眸。

    其中似乎蘊(yùn)藏著本人都無法解析的情愫,在無機(jī)質(zhì)的腥紅、在那些熔漿般綻裂的紋路里,絲絲縷縷從內(nèi)而外蔓延滲透。

    “謝謝?！?/br>
    少女輕聲說著。

    利伽微微搖頭,“我希望你感到開心?！?/br>
    他低頭看著面前的小姑娘,后者還維持著努鄰起腳的姿勢,纖細(xì)的手臂環(huán)繞過自己的肩頸,半掛在他身上。

    “你的希望達(dá)成了?！?/br>
    她長長的睫毛在夜風(fēng)里戰(zhàn)栗著，那雙清澈透亮的大眼睛里反射著幽幽冷芒。

    他們距離太近了。

    人類女孩的呼吸悠長平穩(wěn),溫暖的吐息四溢彌漫,似乎還帶著糖分的甜味，朦朦朧朧地在熾熱的湖畔融化開來。

    “很好。”

    利伽沉默了一會兒,“我也希望你不要太在意細(xì)節(jié)，這個地方——可能和你想象得不太一樣?！?/br>
    蘇琳放開了手，疑惑地看著對方。

    她并沒有在第一時間意識到這句話的含義。

    她甚至想到這可能是一個類似于假象幻術(shù)制造的世界等等答案。

    幾秒鐘后，她明白其實那就是字面意思。

    深紫色的星穹籠罩著大地,樹林在夜風(fēng)里搖曳,那些異獸的鳴音漸漸遠(yuǎn)去消逝，那一片靜謐美麗的硫磺湖上,碧綠的水面忽然泛起層層漣漪，在咕嚕咕嚕的聲響中，翻滾起巨大的泡沫。

    那些閃耀著螢光的蟲群,仿佛收到了某種訊號一般，非常有規(guī)律地向四方散開，仿佛是被指揮撤退的艦隊一樣整齊劃一。

    緊接著，水面像是被打碎的鏡面般裂開一條縫隙，一道蟄伏在湖底的身影輕巧地游動而出。

    它的身軀被纖細(xì)的觸須纏繞，幾乎無法看清里面的本體。

    那些半透明的觸須，像是絲帶一樣柔軟，又像是玻璃絲一樣精致，表面又裹著一層反射月光的薄膜，柔軟的纖毛在上面晃動伸展，辨別著風(fēng)中傳遞來的信息。

    蘇琳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

    她對那些正在運(yùn)動的物體格外敏感。

    有幾根觸須慢悠悠地指向他們所在的位置，那些纖毛在極小范圍內(nèi)不斷收縮膨脹，似乎按著某種特定的節(jié)奏變化。

    過了一會兒，她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那是自己的呼吸。

    ——她吸氣時，纖毛在收縮，呼氣時，纖毛在舒張。

    ——她的心臟每一次起搏，那幾條觸須就會輕微地晃動一下。

    這個生物正在感受到自己的體征。

    蘇琳目瞪口呆地看著，忽然清醒過來，迅速舉起在胸前沉墜的相機(jī)。

    她將這奇異而敏銳的生物記錄下來，連帶著滿池破碎的水光和月色。

    蘇琳：“這是什么？”

    利伽：“我不知道?！?/br>
    蘇琳嘆了口氣，“說好的全知全能呢？*”

    利伽不以為意，“虛假宣傳而已?！?/br>
    蘇琳直接笑出聲來。

    當(dāng)然，她只是習(xí)慣性槽一句，蟲神畢竟不是這個宇宙土生土長的生物，即使他了解一部分帝國文化科學(xué)，也未必見得認(rèn)識所有的外星種族。

    帝國所能探索的星域都是有限的，大部分精力還都用于發(fā)掘宜居星球——環(huán)境不適合移民的那些星球，只會出現(xiàn)在星航圖上。

    至于那里面居住的生物們，只有少數(shù)專業(yè)人士會致力于研究它們。

    然而這部分人的數(shù)量和能力也是有限的。

    因此這個宇宙里，還有許許多多稀奇古怪的生物不曾擁有學(xué)名，不曾被歸類入某個科目系統(tǒng)。

    蘇琳看了一眼自己的光腦，才發(fā)現(xiàn)這是在伽馬星圈一個偏遠(yuǎn)的坐標(biāo)里。

    這個星球倒是在已知區(qū)域內(nèi)，因此還能斷斷續(xù)續(xù)收到星網(wǎng)信號。

    光腦一邊探出微型掃描儀，一邊連接數(shù)據(jù)庫，很快給出了分析。

    ——這顆星球外圍環(huán)繞著高能粒子云團(tuán)，大氣上層的甲烷加劇著熾熱至極的氣溫。

    此外，空氣里輻射指數(shù)嚴(yán)重超標(biāo)。

    最高級的維生裝置都無法支撐，光腦給出的判斷是人類無法生存。

    ——當(dāng)然這個人類指的是普通改造人。

    改造人能成為覺醒者，然而大部分人還是普通的，相比自然人，他們只是更不容易生病，壽命也長一些，要說力量速度這些方面的素質(zhì)，倒是和藍(lán)星祖先們差不多。

    總之，這個看似山清水秀地方，實則和地獄沒什么差別。

    除了致命的輻射之外，這里氣溫高得可以把人蒸熟，而且遍地是兇殘的異獸。

    相比之下，那些逃生求生直播選中的鳥不生蛋的荒涼星球，都已經(jīng)是美好幸福的天堂了。

    更別說，那邊的森林里還潛伏著許多莫名其妙的異獸。

    這片硫磺湖里的生物更是能將他們都嚇跑的存在。

    蘇琳說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恍惚間，她想起數(shù)日前，她曾表示羨慕那些敢于直接從飛船里跳出去、不帶任何裝置硬降落的大佬。

    那時候她就在想，擁有力量的人，總能看到不一樣的風(fēng)景。

    這一刻，這種模糊的念頭更加清晰了。

    她很少會去回顧自己在死淵里的經(jīng)歷，那些漫漫長長的戰(zhàn)斗似乎是千篇一律的，結(jié)局只有輸和贏，過程也十分單調(diào)——無外乎就是兩個對手試圖讓對方失去戰(zhàn)斗力。

    她曾經(jīng)輸過。

    她曾經(jīng)被直接打飛出去，能量凝成的光刃穿過腰腹，將整個人釘在塔樓上。

    那時候她奄奄一息地垂著腦袋，像是被曬干瀕死的魚。

    內(nèi)臟幾乎悉數(shù)破裂，四肢沒有一寸完好的肌膚，入目之處盡是蒼白裸露的骨茬和掉落的皮rou。

    她的對手會迅速投入下一場戰(zhàn)斗，也不會試圖想將她的腦袋擰下來——這似乎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當(dāng)然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為，他們都不太敢靠近她，也沒有把握能割掉她的頭。

    蘇琳知道覺醒者的生命力有多么強(qiáng)盛，幾分鐘后她就能恢復(fù)得七七八八，自己打碎身上的能量光刃，到一邊躺著休息一會兒，重整旗鼓再次開始。

    只是她不太確定如果腦袋掉了會怎么樣。

    ——不過從網(wǎng)上查到的信息來看，高級覺醒者似乎很難有致命傷，心臟被捅串、大動脈破裂都是小事，腰斬甚至砍頭都不是無藥可救。

    但是話說回來，現(xiàn)在這種時候，她就覺得自己付出過的所有血淚、忍受過的所有痛苦，都是值得的。

    終于，她能接近那些危險而美麗的東西，不會也不需要感到畏懼。

    蘇琳：“這個生物——它是不是在評估我的戰(zhàn)斗力，然后決定是否對我發(fā)起攻擊？”

    湖里的生物依然維持著先前的姿態(tài)，除卻輕微晃動的觸須之外，像是一座流淌著月光的水晶雕塑。

    蟲神肯定了她的疑問。

    蘇琳又和那個生物對視了一會兒——好吧，單方面的對視，畢竟她根本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視覺。

    “唔，我不知道，我的‘判斷對方戰(zhàn)斗力’的直覺好像失效了，我沒覺得它很強(qiáng)，也沒覺得它很弱?！?/br>
    “并沒有失效?！?/br>
    利伽隨口解釋，“如果你釋放能量，可以摧毀它，否則你可能會被它吃掉?！?/br>
    好吧，那就是所謂的覺醒者直覺，還沒有完全和死淵里得到的力量所融合。

    當(dāng)然蘇琳并不是很想在這個地方干架。

    她不太希望那片瑩綠碧色的湖面和水畔飄搖的白花被血色侵染。

    “這是不是一種很軟弱的感情呢？”

    蘇琳低聲詢問，“當(dāng)然假如它攻擊我，我肯定會和它拼命，但是，我內(nèi)心里不希望這種事發(fā)生?！?/br>
    “你潛意識里排斥戰(zhàn)斗的原因，不是因為你畏懼傷痛或者死亡，那就不是軟弱的?！?/br>
    利伽平靜地回答，“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你擁有欣賞美的能力、也擁有想要留存美的欲望，這應(yīng)該是非常珍貴的，你知道，很多人都會感謝你將這樣的能力分享給他們?！?/br>
    蘇琳哪還不知道這所謂的很多人是指族群里的蟲族。

    “我并沒有特意做什么?！?/br>
    水面上的生物漸漸下沉，裂開的碧湖似乎重新合攏，蕩漾的漣漪越發(fā)微弱，最后重歸平靜。

    “而且我所有的很多東西，都不是獨(dú)一無二的——是你把它弄下去的嗎？”

    蘇琳好笑地回過頭。

    利伽很無辜地點點頭，“如果我再沒有行動，你們倆就會在這里展開殊死搏斗，鑒于你不太想這么做，我覺得我應(yīng)該做點什么?！?/br>
    蘇琳剛才積蓄的些許情緒頓時煙消云散，“好吧，再謝你一次——”

    話音未落，黑發(fā)男人俯身湊近，陰影陡然投落而來。

    冰冷的觸感隔著單薄的衣料滲入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