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宋茹甄:“……” 褚晏這是把她當空氣? 正好,她也把褚晏當空氣。 二人就這樣,一個默默的發(fā)呆,一個默默地看案牘。 很快,夕陽墜落,室內(nèi)光線漸漸暗了下去。 就在宋茹甄以為自己會再次像前兩日一樣,置身在無邊的黑暗里時,褚晏忽然站了起來,他輕車熟路地找到火折子,將書案附近的蠟燭點燃,然后繼續(xù)回到書案前看折子。 雖然那燭光只照在了褚晏的身上,可宋茹甄突然覺得她的世界已經(jīng)不那么黑了。 晚膳時分,蕙蘭進來送飯看見桌子上一動未動的飯菜時,喉嚨明顯一哽。 她知道宋茹甄一向決定的事情,誰也勸不動,誰也不敢勸,所以她只能默默地做著她本分內(nèi)的事情,重新將熱菜熱飯換上,然后悄悄地瞥了一眼里面兩個安靜如斯的人,再安靜地退出去。 宋茹甄以為褚晏會默默地去用膳,誰知她等到月入中天了,褚晏竟然還坐在書案前一動未動的,她不由得皺眉問:“褚晏,你什么意思?”這一開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餓了三天,連說話氣兒都使不上來了。 褚晏低著頭不理她,繼續(xù)翻閱著案牘。 宋茹甄啞著聲音沖他喊:“說話!” 褚晏這才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惜字如金道:“陪你。” 宋茹甄撒氣似的說:“我不需要你陪!”她現(xiàn)在不想見任何人,不想聽任何勸,只想獨自一個人靜靜的,誰也別來打擾。 褚晏卻十分耐心地說道:“我想陪你?!?/br> “……” 所以他這是打算陪著她一起不吃不喝來著? 他竟然想出這招來威脅她,難道他以為她會在乎? 一想起最近接二連三的被身邊人威脅,她就莫名來火,不由得冷嘲熱諷道:“你是想陪我一起餓死嗎?好啊,有人既然愿意給本宮殉葬,本宮高興還來不及呢?!?/br> 褚晏低頭一邊寫著什么,一邊漫不經(jīng)心道:“公主既然有力氣生氣,看來離餓死還遠著呢,我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br> “……” 不知為何,跟褚晏斗了一下嘴,宋茹甄忽然覺得有些來勁了,就不那么想自暴自棄了。 這時,幾日不見的阿雪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里冒了出來,似是感覺到她身上的火氣消了一般,走過來用頭開始拱她的腿。 她心里一軟,抱起了阿雪。 阿雪伸出小舌頭開始舔她的手,濕熱的觸感舔地她心底一顫,像是突然間給她的頹靡的身體里灌注了一絲生機似的。 她忽然想起二郎神,想起二郎神當初經(jīng)歷了那么多苦難最后還是活下來了。 萬物皆有靈,她有什么理由不愛惜自己。 宋茹甄抱著阿雪,緩緩站起來,沖褚晏喊道:“我要用膳。” 自從宋茹甄恢復(fù)正常飲食后,蕙蘭恨不得逼廚娘們把平生的拿手好菜全部做出來,一道道流水似的地往瑤光殿里送。 而宋茹甄也不知是徹底想開了,還是化悲憤為力量,竟然開始完全不顧公主的形象,每日敞著肚皮放開了似的大吃大喝。 一旬下來,臉都變圓了不少。 這日,秋高氣爽,云淡風(fēng)輕。 宋茹甄用罷早膳,便摟著阿雪躺在海棠樹下的躺椅上,優(yōu)哉游哉地閉著眼睛曬太陽。 自從那次從宮里回來,音姑姑后面?zhèn)鱽淼南⑺桓挪豢矗饷娴氖虑橐桓挪粏?,宋茹甄又當起了甩手掌柜,過她逍遙自在的悠閑日子。 突然間,一股清冽的梅香逼近,宋茹甄倏然睜眼,果然看見褚晏那張雪蓮般圣潔的容顏,近在咫尺地注視著她。 褚晏離的很近,近地可以看見他冷白臉皮下的若隱若現(xiàn)的筋脈,他的皮膚好的出奇,滑膩的像一塊剛打磨上的美玉,嘴角抿著似有似無的笑,一雙漆黑的眸子兩窩漩渦似的鉤著她,鉤的她心跳亂蹦。 宋茹甄眨了眨眼。 褚晏嘴角的笑意立時濃了起來,他抬手從她的頭發(fā)上摘下一片葉子,在她眼前故意晃了晃,然后直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道:“今日天氣甚佳,我們出去走走可好?” 宋茹甄不喜歡這種被俯視的感覺,抱著阿雪從躺椅上坐了起來,一邊整理著鬢發(fā)一邊隨口問:“去哪兒?” 褚晏用一種少見的神秘表情對她說:“一個可以讓你暫時忘卻煩惱的地方?!?/br> 宋茹甄站在陡峭的山崖邊上,腳底是萬丈懸崖,兩邊是刀削般的筆直山壁,山壁上怪石嶙峋,參差不齊,有奇形怪狀的綠植從怪石縫隙里長了出來,她身后則是一個幽洞般的一線天,空氣中飄著花草的清香。 她的正前方,視野開闊到可以一覽眾山小,有綿延的山丘,有蒼翠的綠被,還有一輪金光燦燦的大夕陽,火燒似的染紅了天際間的萬里層云。 宋茹甄自幼長在深宮,即使外出巡游也從來都是在層層保護下,哪里登過這么高的地方,見過這般波瀾壯闊的美景。 這一瞬間,她有被徹底震撼到了,只覺得這天地滄海無比宏大,而她置身期間竟這般渺小,莫名地就升起了一股敬畏生命的肅然感。 “這是什么地方?”宋茹甄扭頭,看了一眼身后的褚晏。 褚晏走上來,與她并肩而立,望著前方介紹道:“這里是回音崖?!?/br> “回音崖?難道這里有回音?” “你叫一聲試試。” “怎么叫?” “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宋茹甄想象了一下自己像個瘋子一樣大叫的模樣,立即拒絕:“不叫,丟人?!?/br> “啊——” 耳邊突然響起一聲洪亮的喊聲。 宋茹甄一扭頭,就看見褚晏不顧形象地雙手攏著嘴,對著前方的夕陽大喊了起來。 緊接著,山谷間回蕩起無數(shù)個“啊啊啊啊啊——”的聲音,驚地山底下的寒鴉撲騰著翅膀從茂密的樹林里‘嗖嗖’地飛了出來。 宋茹甄見狀,也不管不顧了,雙手攏著嘴,對著夕陽使勁地大喊了一聲:“啊——” 山谷間頓時有無數(shù)個“啊啊啊啊啊——”絡(luò)繹不絕地回蕩起來,過癮極了。 像是勾起了她的玩心,宋茹甄開始對著前方各種發(fā)泄似的怪叫。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宋茹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喊了多少聲,但她當消停下來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有種酣暢淋漓的痛快,心中盤旋了多日的煩悶煙消云散了一般,一瞬間覺得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 夕陽的余暉照在她的臉上,將她整個人都渡成了金紅色,而山谷間慢慢升騰起了一片白茫茫的霧氣,籠在山巒間宛如翻滾的云海,他們置身山崖間,就跟意外闖進了某個神秘的仙境一般。 如此美景,宋茹甄遺憾地喟嘆道:“此時此刻,要是再有酒就好了?!?/br> 突然間,空氣中隱隱有酒香撲鼻。 她一轉(zhuǎn)頭,果然看見兩瓶白瓷酒壇子吊在褚晏的手上晃了晃,她又驚又喜道:“你還真帶了啊?!?/br> 褚晏笑著解開一瓶酒遞給宋茹甄,宋茹甄接在手里迫不及待地開口喝了一口,品了品,挑眉反問:“菊花酒?” 褚晏點了一下頭:“嗯?!?/br> 二人找到一塊巨石爬了上去,然后背靠著背,一邊看著夕陽慢慢地往下沉,一邊又說又笑的品著美酒。 不知不覺地,大大的夕陽已經(jīng)只剩下一半露在了外面,天際線處像是一片翻滾的火海,放射出綺麗絢爛的光彩。一時間,大地,樹木,山谷,他們,都沐浴在光彩中,變成了一幅絕美的靜謐的山水畫。 “登高望遠……菊花酒……”宋茹甄晃了晃已經(jīng)見底的菊花酒喃喃道,扭頭沖褚晏打趣道,“你不會還準備插茱萸吧?” 褚晏道:“插的茱萸沒有,茱萸香囊有一個?!?/br> 宋茹甄愣了一下,然后扭身看著褚晏,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 褚晏轉(zhuǎn)過身來,把手里的酒壇子放在一邊,從身上掏出一個藕荷色的香囊袋,遲疑了一瞬才遞給她。 宋茹甄愣愣地接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了一眼,“這……”有些不太確定地問,“是送給我的?” 褚晏低低“恩”了一聲。 宋茹甄咽了咽口水,心里頗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她低頭打開香囊袋看了看,里面果然裝著的是茱萸果。只是這香囊的針腳看起來似乎不怎么樣,尤其是繡工,宋茹甄完全看不出繡的是個什么玩意兒。 看慣了宮中繡娘們手藝的宋茹甄不由得皺眉道:“這上面的繡的什么亂七八糟的呀?做工這么差,你打哪兒買的?這簡直就是在欺人眼瞎,本宮要去砸了她的店子。” “不是買的。”褚晏難得羞赧地別過臉去。 宋茹甄歪頭瞧著褚晏那樣子,嘴角微微抽了抽。 猜道:“不是買的,難不成……是你自己做的?。俊?/br> “……” 褚晏抿唇不說話了,但顯然是默認了她的猜想。 宋茹甄突然很想放聲大笑,但她又怕褚晏會把她從山崖上扔下去,所以使勁地憋著笑,只是嘴角扭曲的抽搐實在是控制不住,她連忙轉(zhuǎn)身把背對著褚晏,閉著眼睛無聲地大笑了起來,笑的那個削肩聳動不止,眼淚花子差點迸出來。 堂堂華京四俊之首,光風(fēng)霽月,如謫仙天人般的褚晏竟然會做女紅? 她見過褚晏那雙好看的手拿過筆,拿過劍,就是沒見過他拿繡花針…… 褚晏低頭在燈下一針一線刺繡的畫面,光是想想宋茹甄都覺得直起雞皮疙瘩。 待她笑了好一陣子后,褚晏平直無波的聲音才在身后緩緩響起:“笑夠了嗎?” 宋茹甄立即斂住笑,使勁地抿住唇,控制好嘴角的肌rou不再抽搐了,這才佯裝認真地詢問:“這上面繡的……一顆一顆紅紅的東西,難道也是茱萸?” 褚晏道:“不是?!?/br> “不是?” 難道還有什么紅色的小豆子是她不認識的嗎?還是說這上面繡的不是紅豆子? 好奇心驅(qū)使她回身湊到褚晏身邊追問““那是什么?” 褚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無奈,有好笑,還有一絲絲……寵溺? 轉(zhuǎn)瞬,她手里一空,褚晏拿走了她手里的茱萸香囊,道:“總之是用來辟邪的,我替你戴上?!闭f完,他低頭,細心地將香囊系在她的腰間的絲絳上。 宋茹甄也低頭,拿著茱萸香囊把玩了起來,仰頭把剩下的酒喝完了后,方想起來問:“褚晏,你是不是記錯日子了,重陽節(jié)早過了?!?/br> 褚晏抬起頭,黑潤潤的眼眸定定地盯著她,意味深長地說:“只要你想,每天你都可以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br> 聞言,宋茹甄微微愣了下,她知道,褚晏這是在變相的勸她好好振作起來,他知道她有放不下的人,有放不下的事,也知道她表面看起來一如往常,但心里并不開心。 但她故意裝作聽不懂一般,抬頭看著遠處的夕陽,顧左右而言他地感慨道:“真美,我還從來沒有在這么高的地方看過夕陽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