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晏斜了一眼門外廊下跪著的兩個(gè)背影，鳳目一暗，語氣無波無瀾道：“我不喜人近身伺候?！?/br>
    “既然如此，那正好，我來同駙馬一起用晚膳?！?/br>
    宋茹甄一臉的理所當(dāng)然，完全不在乎她話里的強(qiáng)詞奪理，說完，便大搖大擺地走到廳內(nèi)楠木圓桌旁坐下。

    “……”褚晏站在原地不動，定定地看著宋茹甄不說話。

    宋茹甄臉不紅心不跳，東看看，西看看，然后搓了搓白膩細(xì)嫩的手，沖門外吩咐道：“來人，這屋里也忒冷了，快些上炭盆，要燒得旺旺的?！?/br>
    站在門口的蕙蘭立即吩咐了下去。

    不一會兒，一個(gè)燒的通紅堆得滿滿銀絲炭盆被兩個(gè)小廝抬了進(jìn)來，小廝剛要往宋茹甄身邊放，宋茹甄睨著他們道：“往哪兒放呢？”

    小廝們抬著炭盆你看我，我看你，一時(shí)不明白炭盆究竟該放哪兒，腦門子上就差寫著“不放公主身旁，還能放哪里？這屋里還有誰比公主的身份更加高貴的？”只好求救地望了一眼站在門內(nèi)的蕙蘭。

    蕙蘭微微地朝里面努了努下巴，示意他們放駙馬身旁。

    小廝們不太確定地覷了一眼宋茹甄，見宋茹甄正冷幽幽地乜斜著他們，嚇地他們趕忙硬著頭皮轉(zhuǎn)道送到褚晏附近放下。

    再覷宋茹甄時(shí)，她已經(jīng)恢復(fù)了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二人心里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悄悄退出去了。

    有了炭盆，屋內(nèi)很快暖和了起來。

    蕙蘭上來問：“公主，可要呈菜？”

    “呈吧?！?/br>
    不到一盞茶功夫，一碟碟熱氣騰騰的珍饈美味擺滿了圓桌。

    宋茹甄拿起筷子，見褚晏還站在原地不動，便笑著沖他揮了揮手，指著桌上的飯菜道：“駙馬，請吧?！?/br>
    褚晏抿唇，放下帨巾走了過來，一頭如瀑長發(fā)此刻已經(jīng)烘干了，一絲不亂地披在身后，宋茹甄忍不住看呆了，她從未見過一個(gè)男子的發(fā)絲竟能如此的絲滑柔順，讓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褚晏撩衣坐下，宋茹甄十分殷勤地夾了幾樣菜放進(jìn)他碗里，“這些都是府里廚娘的拿手好菜，你嘗嘗。”

    褚晏一動不動地看著碗里的菜，神色很是戒備。

    “放心，沒下藥，不信我吃給你看。”宋茹甄知道褚晏怕她跟上次一樣下什么藥在飯菜里面，夾了幾樣和褚晏碗里一樣的菜吃了幾口。

    褚晏這才動了筷子，一舉一動，皆是規(guī)矩刻出來的矜貴之儀。

    宋茹甄悄悄地瞥了眼褚晏的手，這是她第一次認(rèn)真地欣賞他的手型，手指修長勻稱，指骨分明，如冷白的美玉，好看極了，握住筷子時(shí)，就像書法大家握著狼毫，吃的都是詩情畫意。

    嘖嘖，以前只發(fā)現(xiàn)褚晏臉長得俊，如今卻覺得褚晏的這手美的更是銷魂。

    兩個(gè)人一個(gè)是公主，一個(gè)是世家公子，食不言，筷不響，吃飯的教養(yǎng)簡直如出一轍，看似無言，倒是無一絲尷尬。

    吃過飯后，宋茹甄也不做停留，今日她目的已達(dá)到，過于獻(xiàn)殷勤反而只會適得其反，于是她見好就收，十分愉快地回屋了。

    出了門，蕙蘭見那兩個(gè)丫鬟還跪在地上，如今化雪天氣，又近夜里，氣溫驟降，兩人雖穿著夾襖，但跟著主子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她們哪里敵得住這樣的天氣，正凍得抖如篩糠，再跪下去只怕會鬧出人命來。

    蕙蘭看著不忍，便問了一句原本打算視而不見的宋茹甄：“公主，她們兩個(gè)怎么辦？”

    宋茹甄頭也不回地丟了一句：“既然駙馬不喜她們近身伺候，那就遠(yuǎn)身伺候?！笨磥硪院蠼怼藕颉荒芸克?。

    兩個(gè)丫鬟聽了，如釋重負(fù)，忙激動磕頭跪謝：“多謝公主?！?/br>
    一連數(shù)日，褚晏每每下值回來后，宋茹甄都會準(zhǔn)時(shí)過去西廂同褚晏一起用晚膳，二人維持著這種表面微妙的和諧竟然相安無事了好幾日。

    只是這樣的和諧很快被一件事情打破了，而且這件事情還差點(diǎn)給褚晏帶來了血光之災(zāi)。

    第7章 安撫（二）

    “駙馬爺，該用晚膳了，飯菜都快涼了?！倍∠阏驹谖鲙T內(nèi)，不敢靠太近地沖臨窗看書的褚晏輕輕喊道。

    跽坐如松的褚晏聞言放下書，淡淡瞥了一眼桌上精美的飯菜，轉(zhuǎn)而沉默地轉(zhuǎn)向門外。

    夜幕四合，月明星稀，瑤光殿廊下花燈連如鵲橋，在薄霧輕攏中一直延伸到斜對面的主殿。

    丁香見狀，低低提醒道：“駙馬爺不用等公主了，此刻公主正在里面同齊公子共用晚膳，今日恐怕來不了了?！?/br>
    褚晏斂眸，面色無波地放下手中的書，撩衣下榻，徑自走到桌前坐下。

    拾筷后，他看了一眼宋茹甄坐過的位置，眸中一陣恍惚。

    原來有些習(xí)慣，不知不覺地就會住進(jìn)人心里去。

    “銀翹jiejie?！倍∠阏谑帐巴肟?，忽然聽見門外林香的聲音，扭頭一看，銀翹不知何時(shí)來了，正站在門口往里面張望，忙住了手，轉(zhuǎn)身沖銀翹福了福了，“銀翹jiejie?！?/br>
    銀翹點(diǎn)頭，沖她問：“駙馬爺呢？”

    丁香的下巴沖里間努了努，輕聲道：“剛用罷晚膳，現(xiàn)正在里面看書呢。”

    銀翹走了進(jìn)去，欠身行禮：“駙馬爺，公主有請?！?/br>
    褚晏放下書，長眉微蹙：“何事？”

    “公主說駙馬爺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落地十五連枝燈架上，瑩透的白燭靜靜地燃燒著，照耀著茜云金紗帳下正在低頭看書的嬌靨。

    地上跪坐著一輕裘緩帶的俊秀公子，正露出一雙潔白的手臂泡在木盆里，輕輕地揉捏著盆底的一雙玉足。

    “這些賬做的不錯(cuò)，將近年關(guān)了，封地里的租子和貢品都會在這個(gè)時(shí)候送進(jìn)來，這些日子可把你忙壞了吧？”宋茹甄從挪開賬本看了一眼正在替她推筋的齊明簫。

    “能為公主分憂，那是明簫的福分?！?/br>
    “那也是因?yàn)槟懵斆髂芨?，才能替本宮分得了這憂?！?/br>
    “公主謬贊?！饼R明簫謙遜道。

    宋茹甄放下賬本說道：“做得好就是做得好，不用過分謙虛，明簫，你想要什么賞賜？”

    齊明簫雖是賤戶出生，掌管公主府也不足一年，但他的確聰明伶俐，再多再復(fù)雜的事情交到他手里，他都能給你辦得妥妥帖帖的，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自離宮以來，她一直想做個(gè)甩手掌柜，如今偶遇佳才，她自是想好好培養(yǎng)一番。

    “明簫不要賞賜?！饼R明簫換了另一只腳推筋。

    宋茹甄天生體寒，一到秋冬，四肢就冰涼無比，這就導(dǎo)致每每月事來了就奇痛難忍，徐太醫(yī)便說讓她多用藥浴泡腳，推筋活血，可緩解疼痛。

    齊明簫自打知曉此事后，便算準(zhǔn)她的信期，然后每當(dāng)信期來臨時(shí)，便會親自前來替她的雙足推筋活血，倒是真緩解了不少疼痛。

    “不要？”宋茹甄挑眉，這府里的每個(gè)清客整日里費(fèi)盡心思的在她面前討歡心，為了就是各種賞賜恩寵，齊明簫竟然不要……

    敢情他如此賣力地替她管理公主府，難道就是為了當(dāng)一個(gè)盡職盡責(zé)的大管家？

    齊明簫咬了一下唇，語氣略顯別扭道：“明簫聽說……駙馬爺搬進(jìn)了瑤光殿……”

    宋茹甄瞧著他臉上酸楚的神情，忽然明白了——齊明簫這是在吃褚晏的醋。

    她漫不經(jīng)心地頷了下首：“是有這么一回事?！?/br>
    齊明簫仰起頭看著她，語氣里的酸意已經(jīng)漫了出來：“大家都說公主近日來對駙馬態(tài)度大變，和睦可親……明簫斗膽問一句，公主可是想開了，所以才對駙馬動了情？”

    “動情？”宋茹甄嘴角勾了一個(gè)冷弧，仿佛聽見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

    不過，她一心栽培齊明簫管事，再加上齊明簫本就心細(xì)如發(fā)，很多事情哪怕不明說，齊明簫也能揣度出個(gè)一二，宋茹甄喜歡齊明簫的這份聰明勁，所以有什么事她倒也不刻意瞞他。

    如今瞧著齊明簫因吃褚晏的醋而胡思亂想，她覺得有必要讓他收一下心，好專心替她辦事。

    “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本宮自小便在那樣的地方長大，又怎么可能會對誰動情。”

    “這么說來……公主并未愛上駙馬爺？”齊明簫激動的聲音陡然拔高。

    宋茹甄皺了一下眉頭，在她的記憶里，齊明簫很少有這樣失態(tài)的時(shí)候，想來他也是和其他清客一樣，都想從她身上得到寵幸。

    “本宮對他……不過是利用而已。”

    她腦海里忽地閃過幾年前的那個(gè)夜色里，褚晏親手接過宋妍霜貼身汗巾的一幕，心里頓時(shí)又堵又澀地冷哼道，“他就是一顆棋子而已，本宮乃堂堂長公主，怎么可能會愛上一顆棋子?！?/br>
    齊明簫釋然地笑了，素白的手緩緩地順著宋茹甄的小腿往上爬，一雙秋月般的眼眸含情地仰望著她，“那明簫呢，明簫可是公主的棋子？”

    她可以允許齊明簫親近，也可以允許齊明簫討好，但是絕不允許越界，齊明簫也好，其他清客也罷，在她眼里，他們更多的像是養(yǎng)在公主府里的寵物，她會和他們一起玩鬧，一起插科打諢，會給他們一些甜頭以示恩寵。

    但，僅此而已。

    身為寵物，可以陪伴她，但是得清楚自己的本分。

    宋茹甄拿起一邊的賬本“啪”地拍了一下齊明簫已經(jīng)游移到她大腿上的手，笑道：“想什么呢，你現(xiàn)在可是本宮不可或缺的大管家?！?/br>
    這是不容置喙地拒絕姿態(tài)。

    齊明簫很受傷地收回了手。

    “很晚了，本宮也乏了，你退下吧?！彼稳阏缢α怂κ值?。

    齊明簫擦了手，起身施禮：“明簫告退。”

    轉(zhuǎn)身出門時(shí)，秋月水眸已生寒氣。

    “齊公子慢走?！蓖緩介T口時(shí)，隱在廊下陰影里的銀翹突然出聲提醒道。

    齊明簫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嘴角卻勾起一弧得逞的笑意。

    被窩里已經(jīng)被蕙蘭用手爐熏暖和了，泡過藥浴的雙腳也有了熱意，宋茹甄舒舒服服地躺進(jìn)被窩里，正要安寢，銀翹忽然急色匆匆地進(jìn)來稟報(bào)：“公主，駙馬同人打起來啦?！?/br>
    “什么？駙馬？”宋茹甄陡然驚坐起來，腦子里似乎還有些懵，“你說褚晏同人打起來了？”

    “正是?！?/br>
    宋茹甄一把掀開被子，“駙馬同誰打起來了？”

    “同府里的公子們，還有府兵?！?/br>
    “府兵？”宋茹甄倒吸了一口冷氣，她府里的府兵可都是阿時(shí)精挑細(xì)選出來的一等一的好手，沒有她的命令一般是絕不會輕易出手的，褚晏他是做了什么竟然逼得府兵們跟他動手？

    她好不容易才安撫好褚晏，可千萬別因這些府兵們功虧一簣。心里一著急，靸了鞋就往外走，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蕙蘭忙取了衣架上的斗篷連忙跟了出去。

    公主府入戶的大門內(nèi)有一片連接金水河分流的內(nèi)河，同皇宮外的護(hù)城河同是一脈，河上建有一座半月形的楠木大拱橋，河里現(xiàn)如今已是枯萎的殘荷一片。

    而此刻，殘荷里正撲騰著幾個(gè)白影，大喊著“救命”。

    楠木大拱橋上，幾個(gè)府兵骨碌碌地從橋面上滾了下來，狼狽不堪地滾到了趕來橋底下的宋茹甄腳下。

    一道挺拔青翠的背影，八風(fēng)不動地立在橋體最高處，右手腋下夾著幾根銀光閃爍的槍尖，槍尾另一端，是四五個(gè)面容扭曲地府兵正在用力拔/搶。

    那幾個(gè)府兵拔著拔著，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已經(jīng)脫離了地面，眼看著被褚晏只用單臂的力量將他們挑起來，就要扔向一旁的河里。

    就在此時(shí)，一道清脆的叱呵響起：“住手！”

    褚晏動作一滯，轉(zhuǎn)向向前隨手一丟，噼里啪啦一通亂響，紅纓槍同那幾個(gè)府兵嘰里咕嚕地從橋上滾到的橋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