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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節(jié)剛過不久,一輪圓月已經漸漸由全入缺。在清輝之下,白日里熙熙攘攘的醫(yī)院也變得冷清起來。 姜玟桐在院門外跑了一圈,終于在吸煙區(qū)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高塬身邊站著一堆騰云駕霧的中年男人,有連軸轉了許多個小時、神情疲憊的醫(yī)生,也有滿面愁云、心有牽掛的病人家屬。只 有他神色淡淡地藏在煙霧當中,也不知在想什么。 看見姜玟桐,高塬眉頭一舒:“怎么樣,丁家阿姨有沒有事?” “是胃癌,晚期?!?/br> 高塬在風口將煙味散了散,輕輕擁住了她:“桐桐,你不要太難過了?!?/br> “丁阿姨這三年對我很好,就像我的母親一樣,所以我……抱歉,我忘記你還在這里等,應該讓你早些回去的?!?/br> “她是長輩,這是應該的,我多等一會也沒關系?!?/br> 過了會,高塬又問:“明天是周六,你有空嗎?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去康城把合同簽完,你陪我嗎?” 剛才叢容又打電話來叨叨籌劃離婚的事,姜玟桐想了想說:“最近容姐那邊有些麻煩,估計不太平,你要不要低調一點,過一 陣再說?” “你是說叢容懷孕的事?”高塬并不意外,像看傻瓜一樣看著她,“你也是笨,我早就看出來了,不過她和我爸那些爛賬,遲 早得清算?!?/br> “總之,這段時間你們都低調一點啊?!?/br> “低調一點?”高塬醒悟過來,語氣不辨喜怒,“哦,你是說我跟你的事啊。” 姜玟桐道:“我倆不急的,來日方長?!?/br> 高塬忽然笑了:“來日方長?姜玟桐,我是想跟你過一輩子的,你呢,是不是壓根都沒有考慮過我們的未來?” 連軸轉了一天,姜玟桐不免也竄上了一股心火:“……你確定要在醫(yī)院門口談未來?” “遇到你篤定的事,你通常都會用肯定句。而你現(xiàn)在用的是疑問句,說明你心里也沒底,對吧。你不讓我買房,也不想讓我加 班,那我怎么追得上你的十年?用愛發(fā)電嗎?”高塬問道,“還是說,你根本沒想我們的未來?” 姜玟桐嘆了口氣:“高塬,我們今天狀態(tài)都不好,先不討論這些了。好嗎?” “行啊,不談就不談?!备哕终f,“我今天下午去了一趟住院樓,看到了你跟蕭樾。可惜,你們誰也沒看見我?!?/br> 姜玟桐一愣:“我今天一直在跟他說丁阿姨的病情。” 高塬垂下頭,很久都沒有出聲,等到他再抬起頭,他又笑了:“沒事,是我多心了。對了,明天下午,你到底有沒有空?” “行。”她應承下來,接著挽住了他的手臂,“這里怪冷的,家里還有菜,我回去給你做飯吧?” “不了,我不去錦芳了。”高塬吻了吻她的臉側,“我今晚得接高圻回方墅。” 高塬沒讓姜玟桐再送,而是在醫(yī)院門口攔了輛車,徑直回了寧陽大學。 待吹了會風,姜玟桐才意識到,這大概算得上兩個人第一次不歡而散。 *** 翻來覆去一整晚,姜玟桐腦海里都是丁玹那張活色生香的面容。 丁玹性格外向潑辣,對她卻是溫柔耐心。第一次去蕭宅那一天,丁玹熱情又周到地陪吃陪聊,打消了她對在大家庭生活的種種 顧慮。 后來,蕭樾常常不在家,丁玹便成了陪她最多的人。表面上是她在陪著丁玹吃飯逛街,但她心里卻明白,丁玹如此頻繁地約她 見面,只是怕姜玟桐一個人孤單寂寞。 一輩子都驕傲恣肆的女人,以最大的善意,溫暖了孤孤單單的自己。 哪怕知道當初離去的孩子并非蕭樾親生,丁玹也毫無怨言,而是以一己之力,擋住了所有鄰里親朋的流言蜚語。 后來,丁玹更是知道了許多蕭樾不知道的事。 這樣認真生活、面面俱到的人,為何命運不放過她? 下午在醫(yī)院時,姜玟桐也曾偷偷查過胃癌晚期的存活期限,互聯(lián)網上什么答案都有,讓她心生了一絲希望。 然而,院長很快便對蕭樾說,最多三個月,讓他們早做打算。 這事怎么打算,又怎么能打算? 實在睡不著,姜玟桐只好又起來做飯。雖然蕭家一定有阿姨料理丁玹住院期間的飲食,但丁玹總說愛吃她做的飯。 她這人別無所長,能回報丁玹的,也只剩下這點手藝了。 早起時,姜玟桐將昨天用手機拍下的病患飲食禁忌一一謄寫在了紙上,又從書房里找了幾本有趣的書,和保溫桶一齊裝好,這 才出了門。 醫(yī)院的高干病房外,遠遠能聽到一陣婉轉的昆曲唱段。蕭林、蕭樾父子坐在外間,正沉默地下著圍棋,看見她來,蕭林笑著跟 她問了個好,而蕭樾一個不留神,將白子推入了黑子布下的陷阱中。 而丁玹精神仿佛很好,還在咿咿呀呀地跟著電視機學唱。 這會,正唱到《西廂記》的第六場。 丁玹是江南人,口音也是嬌嬌軟軟的吳儂音,她唱著: “此情不可違,芳譽何須奉。莫負月華明,且憐花影重?!?/br> 當下雖已立春,但天寒依舊,丁玹眉眼里卻好似有了一整個花紅柳綠的春天。 她笑道:“桐桐來了,這下人齊了。多少年沒看到過這么溫馨和睦的畫面了?!?/br> 姜玟桐拿出保溫桶,又掏出帶的書:“這幾本是我以前很愛看的書,也不知道阿姨您喜不喜歡,沒事可以解個乏,如若不想費 眼看,我來念也是可以的?!?/br> 丁玹狡黠一笑:“不著急看書,我倒是聞到了燉湯的味道,這會感覺有點胃口了呢?!?/br> 蕭樾的心思早就不在下棋上,這會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我去拿碗筷過來?!?/br> 丁玹溫柔地摸著姜玟桐的手:“桐桐,我這輩子最后的愿望,就是能看到我們一家?guī)卓陂_開心心地在一起?!?/br> “什么最后不最后的?!苯渫┹p聲道,“好日子還久著呢?!?/br> 說話間,蕭樾已經拿好了碗筷,直愣愣地站在一邊。 “這么大個人,還不知道憐惜人,連倒碗湯都不會。”丁玹朝一旁的蕭樾唾道,“都是我跟你爸給你慣壞了,你說說看,這么 沒眼色,成天就會賺那幾個臭錢,要你有什么用?” 姜玟桐只好接過碗,小心地倒出湯來:“我早上按照醫(yī)院提供的菜譜做的,您試試合不合胃口,小心有點燙?!?/br> 丁玹小飲了一口,眼睛一亮:“果然還是桐桐懂我?!?/br> “您要是喜歡,我可以經常來給您送?!?/br> “好啊。”丁玹看向她的眼神變得幽深,“可是你那個小男朋友不會介意嗎?年紀輕輕的,正是向往花前月下的時候啊?!?/br> 蕭樾聽到這話,出屋的腳步一頓。 只聽姜玟桐說道:“托您照顧了我三年,我這會照顧您是應該的。高塬那邊……我會跟他解釋。您放心,他很善良,會理解 的?!?/br> 雖然話是這么說,姜玟桐心里還是暗自決定,以后來的時候一定要避開蕭樾。 丁玹畢竟重病纏身,精神好的時候不過這片刻光景,很快就顯出疲態(tài)來。姜玟桐收拾完碗筷,輕手輕腳出了門。 但她沒想到蕭樾也跟了出來。 他安安靜靜地跟著她,一直把她送到了車旁。 看見他這副消沉的模樣,姜玟桐突然有些心軟,只好招他上前來,遞過準備好的紙條:“我謄抄了一份飲食和起居禁忌,你隨 身帶著。平時有空的話,多幫幫忙吧,工作的事么,不急于一時?!?/br> 蕭樾點點頭,半天也出不了聲,仔細看,他眼睛卻是紅了,就這樣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姜玟桐不敢再停留,連忙系上安全帶:“我走了,蕭樾,你也多保重?!?/br> 車快開出停車場,姜玟桐又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還迎著風站在剛才的位置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這一次,姜玟桐終于沒有忘記跟高塬的約定。她出門時間尚早,開車去康城找高塬綽綽有余。 可惜造化偏要弄人。 繞上環(huán)路沒多久,前方突然傳來噩耗,因為有外國領導人來訪,這條道路暫時封路,環(huán)線上現(xiàn)有的車輛,只能耐心等待一個半 小時。 姜玟桐想掏出手機告訴高塬這個壞消息,偏偏手機又落在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