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娃，把這桶醋倒到西南角的大鍋里蒸上；福大哥請把這些貫眾泡到飲水缸里；福大嫂請把這些蒼術(shù)艾葉點在大殿的四周讓熏煙彌漫……”在惠民司的大殿里，落心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正忙乎著。

    早春的天氣還很涼，南方的冰雨災(zāi)和南北蒙匈的白災(zāi)，給中原帶來了大批的難民。在監(jiān)國大人野狼煙的倡導(dǎo)下，御醫(yī)院的人馬分成四路到平安都的東西南北城進行義診，落心跟著秋太醫(yī)等人在南城戶部屬下的惠民司工作。

    醫(yī)生們忙得不可開交，落心還不會給人診脈，但學(xué)了許多的草藥知識，故此主動承擔(dān)起了預(yù)防的工作。在她看來，預(yù)防工作比治病還重要。逃難的流民中得病的人不少，因為惠民司大殿中的咳嗽聲不斷，要是誰得了肺炎或呼吸系統(tǒng)的疾病，這一傳染可就是一大片，真不是鬧著玩兒的。

    “心兒，你出的這幾招兒還真管用?！?/br>
    舞天翼走到落心的面前，接過了她手中的草藥。惠民司大殿中的許多難民住在南禮和北格的邊境上，是重災(zāi)戶，南禮公館收留了許多人，但大部分難民流落在外，翼哥哥每天會到各南禮的難民點兒送些吃的東西和藥品。

    “當(dāng)然了，落心可是未來的神醫(yī)，為了哥哥以后的健康著想，現(xiàn)在可得抓住機會努力跟落心搞好關(guān)系才好?！蹦軌蚋砀绺缭谝黄鸸ぷ?，落心的心中充滿了陽光，她得意地抬高小下巴，開吹。

    “你這丫頭真是越來越皮了！”

    翼溫柔地看著她，百轉(zhuǎn)的柔腸在心中纏成了結(jié)，他卻是沒有表露半點兒，只是笑著要拉她下來，落心趕緊嚴(yán)肅地解釋這些做法的重要性：“哥哥，用食醋熏蒸進行空氣消毒，既可以預(yù)防流感，又可以抑制多種病毒。把這些貫眾泡在飲水缸內(nèi)也以預(yù)防感冒和腸胃病毒的傳染。再就是在這殿里點蒼術(shù)艾葉香進行煙熏也有消毒的作用，所以呢，在這難民擁擠不堪的地方一定要消毒才行?！?/br>
    “心兒，你忙了這么久，坐下來歇歇吧?！币淼奈⑿σ廊荒敲礈厝幔@么久沒見，真想抱抱她，可這份疼惜卻只能留在心中了。

    “好！”落心笑著轉(zhuǎn)頭，剛一看到他的眼眸，落心一下就失了神兒：還是那張熟悉的笑臉，卻發(fā)現(xiàn)他的人瘦了很多，“哥哥！”她哽咽了一聲，一種想哭的沖動襲上了心頭。

    翼趕緊伸手把落心從臺階上扶下來，柔聲道：“心兒，來，先喝杯熱水，這兒沒有茶?！毖粤T，翼把一個熱氣騰騰的瓷杯塞到了她的手中。

    落心捂著熱熱的水杯，頭一低再低，眼看著地，她不知該跟翼說什么？落心知道她再也沒有權(quán)力要求翼等著她了，說不定哪天她又被招去侍寢了，雖然她要離開的心不會變，但她不能保證自己能夠全身而退?？尚闹袑σ淼哪欠莶簧岷蜖繏?，還有那份不甘，讓落心覺得仿佛有萬蟻在吞噬著她的心。

    “心兒！”翼打破了沉默。

    “哦？”

    “哥哥聽說你圓房那天被他扔了出來？”

    “嗯?！?/br>
    落心把水杯放到了身邊的矮幾上，不知該說些什么，不過看來哥哥還不知道自己被那惡少砍了一刀的事。

    “是因為我嗎？”

    落心的手突然被翼握了起來，心為之一顫，抬頭看向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的笑已不再是原來的笑，苦澀、心痛、疼惜寫在他的眼底，這些天的委屈一古腦兒地涌上了落心的心頭，所有的堅持都不復(fù)存在了，也不管周圍有沒有人，落心趴到他的懷里猶如洪水泛濫，“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傻瓜！”

    翼輕輕地把落心攏在懷里，幫她順著背，心如刀割，卻是平靜地安慰她：“心兒，你以為哥哥會在意嗎？哥哥只是會心痛，在別人欺負你的時候我什么都不能為你做，所以，如果心兒真得想讓哥哥安心就不要再委屈你自己，知道嗎？”

    哭夠了，落心坐直了身子，低著頭，淚眼朦朧的視線里是他緊握著自己的手。沒有了翼哥哥，就沒有了夢想，哪里還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落心的心糾結(jié)在了一起，一種看不到明天的灰暗籠罩著她的心。

    “心兒，你知道哥哥最喜歡你的笑容嗎？”握著落心的手緊了緊，翼繼續(xù)：“每當(dāng)我看到你明艷如斯，美麗如斯的笑臉，哥哥就會覺得很幸福！所以，不論發(fā)生了什么，我只要你幸福，知道嗎？”

    翼輕柔而充滿磁性的話語如春風(fēng)，靜靜地拂過落心冰冷的心。這么說，哥哥不會嫌棄她，不論發(fā)生了什么，他都不會嫌棄她。落心突然覺得風(fēng)不再冷、雪不再寒，她的夢依然。抬起頭，看到他臉上夢一般的光澤，盡管淚還掛在臉上，她宛爾一笑，不知說什么好。

    翼抬起手，輕輕拭去落心臉上的淚滴，看著他朝思夜想的佳人，她的一顰一笑都在他的心底，溫柔的情意油然而起，嘴角愈來愈濃的笑意透露了他早已深陷的心，“心兒，你知道嗎，當(dāng)哥哥看到你把自己打扮得很難看，存心裝傻讓別人取笑，哥哥有多難過嗎？!”

    “翼哥哥！”看著翼明亮好看的眼睛變得暗然，悵惘和失落的情緒挑弄著落心的心尖，“哥哥，我……”

    要如何跟他講呢？落心想要逃跑，卻又不想讓他擔(dān)心，更不想連累他甚至南禮人民。如果那惡少知道是翼把落心拐跑的，誰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兒，現(xiàn)在的他不就已經(jīng)虎視眈眈地想要吞并天下了嗎！

    看著落心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翼寵溺地看著她繼續(xù)：“在哥哥心中，心兒是這世界上最美麗，最聰明的女人，永遠都沒有人能夠替代，所以哥哥希望心兒能夠快快樂樂地生活，做回你自己！”

    聽自己被夸了，心中的灰暗一掃而光，落心羞澀地一笑，有些得意忘形卻故作謙虛地說道：“落心哪兒有這么好，那是因為哥哥情人眼里出西施?！?/br>
    “西施？”翼不解地看著他，“噢，是傳說中最美的女人?！甭湫男χ忉?。

    看她終于笑了，翼明白他現(xiàn)在能做得就是在這里默默地守候她的幸福，不要再讓她受到傷害，念及此，他強壓住心中的款款深情，掩飾住悲痛，溫柔地微笑著：“心兒，你答應(yīng)哥哥以后不再難為自己?！?/br>
    落心點點頭，其實她也發(fā)現(xiàn)，裝傻已經(jīng)沒什么用了。

    “jiejie！jiejie！那幾個小孩兒又哭個不停了?！边@些天一直在落心身邊幫忙的小難民福娃突然跑過來拉她，

    “是嗎？”沒多想，落心趕快站起來跟著福娃過去，只見幾個破衣爛衫的小孩兒哭個不停，原來他們的mama正躺在地上抽筋，鮮血順著嘴角不斷地往外冒，落心剛蹲下身，那女人就斷了氣。

    唉，每天看著這種悲劇的上演，又有幾個小孩兒要變成孤兒了，落心無可奈何地嘆著氣，戶部的官員帶著臨時雇的差人把那女人用草席裹好拉出去了。

    “等等，”官員要走時，落心叫住了他，“什么事？”官員不知道落心是王妃，以為她只是御醫(yī)院跟來幫忙的丫頭，所以有些不耐煩，沒有理會他的傲慢，落心問道：“大人是否已對死亡人數(shù)做了統(tǒng)計？”

    “對死亡人數(shù)做統(tǒng)計？姑娘開什么玩笑，司里的人都忙得手腳并用了，誰還有心思管這等閑事兒?！彼琢寺湫囊谎?。

    “人手不夠就先從難民中雇兩個識字的人幫幫忙，要把具體情況都記錄下來才行。”

    “說得輕巧，這么多張等著要食兒的嘴還沒著落呢，哪來的銀子干這些雜事？再有，你們御醫(yī)院是來幫忙的，不是來這兒指揮人的，真是！”

    那官人愈發(fā)惱了，轉(zhuǎn)身要走卻被一個聲音嚇住了，“戶部侍郎，想不到你戶部里一個小小差人的官脾氣都這么大!”安靜優(yōu)雅的聲音里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嚴(yán)，所有人的腳步都被那聲音釘住，看向說話的人。

    “監(jiān)國大人，卑職管理不嚴(yán)，以后一定注意?！钡劳昵?，戶部侍郎怒氣沖沖地看向戶部那個小官兒，再看落心時眼中全是驚恐。

    “落心怎么樣，累不累？”沒理戶部侍郎，野狼煙轉(zhuǎn)向落心關(guān)心地問她。

    “書煙，你來了，我很好！”落心笑著跟他打招呼，倆人現(xiàn)在時不時就在御書屋碰個頭，聊聊讀書心得，相處得十分融洽。

    “天翼也在這兒，堂堂的南禮王爺，每天都來幫忙真是了不起！”翼和煙倆個人彼此欣賞，關(guān)系非常很好，“你自己不也是剛一下朝就跑來了?！币硇χ奶?。

    “落心，你剛才說要統(tǒng)計死亡人口是怎么回事？”落心就知道煙沉不住氣要問她。

    “你那本<災(zāi)難錄>我都看完了，必須要重寫補充些具體的內(nèi)容，你只是粗略地記錄了什么時間發(fā)生了什么，造成了多大的損失，讓人看了毛骨悚然。沒有具體的統(tǒng)計數(shù)字和記錄下曾用過的解決方法，這種書對于治國的作用不大。”

    看煙一臉迷惑，落心補充：“必須要認真記錄下災(zāi)難發(fā)生后的一切，越詳細越好，事后把這些資料拿出來歸納總結(jié)從中找經(jīng)驗和教訓(xùn)，這種書才會對未來有借鑒作用?！币砗蜔煷笱鄣尚⊙?，盯著她看，好像剛認識一般，落心暗笑，今兒個就先給你們灌輸點科學(xué)管理的理念，算是我落心重出‘江湖’的序曲。

    “那要如何統(tǒng)計呢？”一貫沉穩(wěn)的煙笑問，“當(dāng)然是要先列好表把要統(tǒng)計的項目一一寫好后交給各部門去認真記錄，等救災(zāi)工作完成后再把表收上來歸納總結(jié)?！?/br>
    “好，落心你來列表如何？”

    煙迅速拿來筆墨紙研遞給落心，突然想起來，她不會寫字，遂有些尷尬的站住了。舞天翼溫柔地看著落心，把她額前的碎發(fā)別到耳后，用溫暖的眼神鼓勵她，裝了這么多年傻，突然要在人前表現(xiàn)，落心還有些不適應(yīng)，邃命令道：“除了監(jiān)國大人和翼哥哥，其他人都退下?！?/br>
    這丫頭居然敢命令監(jiān)國大人，周圍的人驚訝地張大嘴，見監(jiān)國大人沒有異常的反應(yīng)眾人帶著疑惑自行退去。

    接過筆墨紙研，落心用她前世常用的表格分析法畫了一張統(tǒng)計圖表，再把她認為重要的款項逐一填寫好，根據(jù)不同部門的職責(zé)分別列了幾張，然后把它們遞給了野狼煙?？粗@些思路清晰、考慮全面、細節(jié)縝密的圖表，煙那雙虎珀色的眼眸中閃著異色的光芒，“落心，這簡直難以置信；你，你，簡直……”

    看著他結(jié)巴，落心知道他沒見過這種表格，那可是幾千年后的技術(shù)，他當(dāng)然不知道了。為了防止他盤問自己，落心得意地打斷煙，調(diào)侃著轉(zhuǎn)移話題：“怎么樣，落心的小楷自成一家吧，以后要是想求我的字可是要付錢的?！甭湫牡淖謱懙谜媸遣诲e，這十五年每天悶在屋里除了讀書就剩寫字了，這么多年的功夫，鐵餅都磨成針了，她要是再寫不好，那真是沒臉見人了。

    “心兒，一直都是我的驕傲！”翼悄悄地握住落心的手，眼中晶芒閃動，開心、安慰、驕傲寫在他的臉上。唉，落心裝傻這么多年，真是對不起哥哥。

    兩個人癡癡地看著彼此，寬大的衣袖遮住了她們的手，交叉在一起的手指相互糾纏著，久久不愿分開……一股熱流順著指尖蕩進了落心的心底，纏繞住她的五臟六府，不停地撥弄著她的心尖，這一生她都不想放開哥哥的手了，真希望就這樣永永遠遠地握著！

    突然驛動的心情讓落心有些呼吸困難，臉憋得通紅……

    “心兒，怎么了？”

    “落心……”倆個男人同時發(fā)現(xiàn)了她的反常，叫她。

    “噢！”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落心尷尬地笑了笑。

    “落心，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歇著吧！要是讓王兄知道我把你給累病了，我這腦袋可就不保了。”

    煙調(diào)笑著把手放到脖子上擺出一副要被砍頭的架式，這么高興的時候提那男人真是掃興，落心又不好發(fā)怒，皮笑rou不笑地回答道：“你王兄可以把天下人都殺光，唯獨不會動你?！?/br>
    落心看得出野狼風(fēng)對他這個老弟還真是好，許多重要的國家大事都交給他去辦，完全放權(quán)，也不怕他篡位。要說他權(quán)利欲強吧，從這一點上看又不像，無論如何，對于他如此重用煙，落心認為在他粗暴殘忍的另一面，還真是有些眼光和自知之明。

    “落心，這些日子你也累壞了，還是回去歇著吧。趁我王兄還沒有把你公主的待遇撤銷，過幾天花朝節(jié)我們?nèi)齻€人一起去沈園如何？”看落心的情緒不太好，煙高興地建議道。

    “好呀！”落心和翼異口同聲地答道。

    坐在回宮的馬車?yán)?，落心自自然然地縮到了到舞天翼的懷里，舒適而溫暖，這一刻的她完全忘了自己早已嫁為人妻。舞天翼輕輕擁住她，知道不應(yīng)該卻忍不住想要享受這短暫的溫存。

    “心兒，花朝節(jié)那日，哥哥要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蔽兆∷氖?，翼叮囑著。

    “不要。我要穿男裝。”落心坐直身子勾住翼的脖子，像小時候那般跟他撒嬌。

    “什么？”翼看著她笑，“哥哥不是說要落心做回自己嗎？”她繼續(xù)撒嬌。

    “做回自己就是要穿男裝？”翼習(xí)慣性地捏捏落心的鼻子，笑問。

    “對呀，就從這里開始，哥哥不會被嚇壞吧?！?/br>
    翼輕笑，再次把落心摟入懷中，能夠?qū)櫵龕鬯?，他覺得真得很幸福，“心兒，只要你高興，哥哥就高興！”落心把臉埋到他的肩窩里，那種久違的幸福感再一次把她包圍住，她好想緊緊抓住這一刻永遠都不放手，跟著哥哥一起逃跑到?jīng)]有人打擾他們的地方去。

    翼老老實實地抱著她，不敢亂動，聞著落心身上的馨香，他的心跳開始不停地加速……

    落心感受到他的不同，自己的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加重了起來，這個時候，她意識到：倆個如此相愛的人卻要忍受著命運的捉弄竟毫無反抗之力，不行，她不干。能為自己挽回多少是多少，一個大膽的想法突然沖進了落心的腦子里，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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