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水窮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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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箋倒是不以為意,俯著身子,道“倒是提醒了我,你順著我的臉頰,幫我先把蒙眼的布摘了吧?!?/br> 卓青飏小心翼翼地又張開手,先是碰到彩箋的下巴,輕輕地,如同蜻蜓點水,不敢造次。彩箋的臉順著卓青飏的手掌滑下,只覺得他的手掌長滿粗糙的繭,那樣粗糙的感受,不是流水,也不是小橋,更不是江南任何的風(fēng)物可比擬,它就如同風(fēng)沙吹在臉上,傳來窒息一般的疼痛。卓青飏他的手掌也很涼,那樣的涼微微地滲入肌膚,如同幽窗冷雨,長夜燈孤。卓青飏的手指僵硬著微微顫抖,像是慌張的小獸,瑟瑟地終于摸到了彩箋耳邊的秀發(fā),和自己的情形相似,被蒙著眼。他使勁拽拽,那布條沒斷,卻滑下彩箋眼眶,彩箋朦朦朧朧地看到自己身畔的卓青飏,全身被綁住,正趴在車?yán)?,一只手正抓著布條。 彩箋道“我能看到了。”她垂下衣襟在卓青飏手邊,道“你手伸高一點?!?/br> 卓青飏覺得手指觸碰到柔軟的絲綢,卻不敢再向里摸索,彩箋見他面紅耳赤,只得又垂下一點身子,卓青飏只覺得觸手之處柔軟而溫暖,傳來一聲聲咚咚咚的心跳聲,忙撤開一點,聽到彩箋輕聲說道“左邊一點?!?/br> 卓青飏又伸展手指,這才碰到一個刀柄,忙抽手出來。彩箋道“你拿好了?!辈使{張嘴咬開刀鞘,將臂上的繩索靠近刀刃。那刀雖然很小,但是十分鋒利,彩箋只磨了幾下,繩子便斷了。 彩箋又將手腕的繩子割斷,忙接過小刀,先是割斷網(wǎng)住卓青飏周身的繩子,這才著手去割綁住自己雙腳的繩索。卓青飏翻身起來,吐出口中布袋,掀起蒙眼的布條,只見彩箋一頭秀發(fā),雙頰緋紅背對著自己。卓青飏見兩人身處一駕馬車,四周是靛色布幔。卓青飏輕輕掀開簾子一角,見馬車行在樹林中間的一條土路上,一共有十來輛車走得飛快,車下都是一些九江幫的幫眾。林子?xùn)|南群山聳峙綿延,十分雄偉。 卓青飏武功遠(yuǎn)高于九江幫幫眾,只是在江畔沒料想到九江幫眾人一網(wǎng)而上,捕住了自己。此刻周圍便是樹林,逃生十分容易。 卓青飏輕聲道“姑娘,我看這里容易逃走。我?guī)銢_出去吧。” 彩箋,仿若蓮花綻放,溫婉地一笑,道“好?!?/br> 卓青飏背上的行李還在,只是星月劍被繳獲了,道“姑娘,把你的刀借我用用?!?/br> 彩箋遞給他,卓青飏又道,“我們一會兒沖出馬車,你挽住我的左臂不要松開?!弊壳囡r拉住彩箋的手,掀起簾子一踩馬上轡頭,使出輕功躍下車來。 車下幫眾見馬車上逃下一藍(lán)一白兩個人來,一哄搶進身前,刀槍襲來,卓青飏手中的短刀不過半尺長,是貼身rou搏的利器,眼見刀槍刺近,左手護住彩箋,右手一揮,只聽嗆啷啷一聲,那刀劍全都被砍斷了。沒想到彩箋的這把短刀竟然是把削鐵如泥的利器,十分驚喜。雙腳一登,攜著彩箋飛上樹梢。九江幫舵主黃億沉、彭守元眼見變故突起,飛身追來。卓青飏一手?jǐn)y著彩箋,另一手兵器不順手,不便與其交鋒,使出輕功在林間飛身而去,彩箋身子輕巧,卓青飏絲毫不覺得累贅,奔得十分快捷。 九江幫的人并不氣餒,七八個人跟著黃彭兩位舵主一直追著,穿過一叢花朵,忽然看到林中是一片空曠之地,地上開滿了花朵,花叢之中飛出許多蜜蜂被人驚擾,一下子飛起來攻向眾人。人們不妨,一下子被蟄住了頭臉,哇哇大叫。 卓青飏用衣袖護住彩箋,自己也被蜜蜂蟄了好幾下。那像是野蜂,蜂針有毒,刺中之處瞬間發(fā)癢起來,卓青飏內(nèi)息不穩(wěn),奔跑的速度便慢了下來,倒在地上。 彩箋揮手擋住蜜蜂道,“你怎么樣?” 卓青飏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丸藥,忙服了下去,正是青螺贈送的“蘆根靈犀丸”,道“我這里有解毒的藥,你也服下?!?/br> 彩箋見那瓷瓶精致,那藥丸小巧,也拿起服了一丸,只覺得十分清涼,沁人心脾。兩人忙又起身奔跑,直到看不見九江幫,這才停下腳步緩步行走。彩箋忽道“你聽!” 卓青飏停下腳步側(cè)耳傾聽,林中傳出一聲聲的轟鳴,像是有巨大的水脈,當(dāng)下兩人三步并作兩步,穿過林子,只見眼前是一條白龍一般的瀑布,從山頂飛流而下,濺玉飛珠,水汽氤氳。瀑布下側(cè)乃是一個深潭,碧綠的潭水順著林中的河道流走。 兩人十分歡喜,行了半日,正當(dāng)口渴。卓青飏奔到水邊,伸手掬水,喝在口里,只覺得那水既涼又甜,當(dāng)下便抹了一把臉,躺在水邊卵石灘上。回頭只見彩箋,在水一方,掬水在手,舉袖避開卓青飏,喝了一口,然后對著潭水理妝。潭水湛平如鏡,水光瀲滟,彩箋一襲白衣,艷麗無匹。 卓青飏笑道“不知這是什么地方?” 彩箋道“飛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銀河落九天。我猜這里大約是廬山附近吧?!?/br> 忽然看見有一個緇衣和尚,挑了扁擔(dān),正在上游打水。卓青飏忙翻身起來,跑過去,抱拳道“小師父,在下卓青飏有禮了。” 那和尚放下水桶,雙手合十低頭行禮,道一聲“阿彌陀佛,小僧西林寺凈善還禮?!?/br> 卓青飏問道“在下想問一下這里是什么地方?往江州可怎么走?” 凈善和尚道“施主,此處是廬山北麓。從此沿著河道朝東北方向走兩個時辰,過了江就是江州了?!蹦呛蜕泻隹匆娮壳囡r臉上被蜜蜂蟄了好幾個大包,急道“施主,你可是從北邊的樹林過來?” 卓青飏道一聲“正是?!?/br> 凈善忙道“施主你有所不知,那林中生有一種毒蜂,被叮住了就會長了瘡爛掉,攸關(guān)性命呀。施主在此稍等片刻?!闭f罷,一頭跑進林子中,在灌木從中尋找,摘了一把草出來,道“快用這個白藜擦一下?!?/br> 彩箋也早趕過來,見那小和尚說話質(zhì)樸,不似作偽,接過手中的野草,見那野草綠葉紫莖,一面青綠,一面卻是五彩斑斕。 凈善道“去年,小僧的凈離師兄便被林中的毒蜂蟄了,幸虧那毒蜂的主人告知這白藜的解救之術(shù),才保住了一條性命?!?/br> 彩箋忙摘下那野草的葉子,給卓青飏患處擦拭。卓青飏問道“林中的蜜蜂是有人養(yǎng)的嗎?” 凈善道“這山下有一所木屋,名叫‘水窮居’,住了一位青年居士,和一位老人家。那老人家被疾病纏身多年,需要用一味金翼赤眼蜂的蜂蜜用作藥引,為此那位居士便在這林中養(yǎng)了蜜蜂。” 卓青飏驚喜地道“蜜蜂也能被人所養(yǎng)嗎?” 凈善道“那青年養(yǎng)蜂多年,對那金翼赤眼蜂十分熟悉,你看,那一排排的就是蜜蜂的蜂巢?!?/br> 卓青飏和彩箋看去,只見對岸林間果然是泥木制成的蜂箱,整整齊齊,一字排開。 忽聽到山間傳來一聲聲鼓聲,凈善聽了道“此刻天已暮色,兩位不便趕路,可以到‘水窮居’借宿。小僧告辭了?!闭f罷打了兩桶水,掛在扁擔(dān)上,沿路而去。 卓青飏問“彩箋姑娘,和我一同的許易安許老伯被九江幫抓走了,我打算要去伺機救他。你怎么想?” 彩箋道“我自然和你同去。只是此刻天色漸晚,不如就到水窮居去休息一晚,明早出發(fā)。況且我聽那個小和尚說得嚴(yán)重,若是這蜂毒發(fā)作,也好請那里的居士給你治一治?!?/br> 兩下計議已定,便拔足朝著山下行走,不多時,果然看見有一所木屋。落日棲在西山,暮色四起,紅霞滿天,林子被夕陽一照,若隱若幻。 兩人走到近前,那木屋都是大松樹建成的,木屋門外掛著一塊竹牌,上面筆走龍蛇,用草書寫著三個字“水窮居”。屋子內(nèi)外沒有一絲燈火,也沒有人煙,靜靜的,感覺死氣沉沉。卓青飏敲敲門,見沒人應(yīng),便推了一下,那門沒上鎖,便“吱呀”一聲開了。 屋子十分簡陋,靠墻放著一張木頭桌子。屋內(nèi)中央放著兩個木架,架起一塊木板的巢礎(chǔ),木板是使用刻刀刻出來整齊的六邊形又交了蠟,上邊一層黃橙橙的蜂蜜。巢礎(chǔ)下方有一個大大的粗陶碗和一個紗布漏網(wǎng)。兩側(cè)還有房間,卓青飏問道“屋內(nèi)有人嗎?在下想在此借宿一宿。” 屋內(nèi)并沒有人答應(yīng),卓青飏走進去,見桌子微微積了灰,上邊一個燈臺,兩側(cè)房間也只有兩張木床,墻上掛著幾頂斗笠和幾領(lǐng)蓑衣,還有一些釣鉤之類的雜物,回身出來,道“這里的主人可能出去了,我們等等吧?!北泓c了蠟燭。 彩箋道“我到廚房看看,有沒有吃的東西?!北阕叩轿莺?,屋后有一個木頭棚子,下邊有灶,米缸里有些粗米,棚子外邊種了一些白菜、蘿卜之類的蔬菜。彩箋將裙角打個結(jié),邁步走進田里,忽然看到田中有一處新墳,墳前插著一只白幡,還有一半木頭,上邊寫著“昆侖飛靈子道長之墓”。 彩箋忙叫了卓青飏過來,卓青飏一看,竟然是昆侖派的師叔飛靈子,十分驚異。昆侖派玉靈子、青靈子、飛靈子,乃是武功卓絕的高人。卓青飏小的時候還常常由青靈子和飛靈子帶出去玩耍,只是十多年前,一劍兩琴的傳說流傳于江湖,飛靈子和青靈子先后下山查訪,被江湖勢力多番追殺,終于不知所蹤,杳無音訊。昆侖一派都以為飛靈子和青靈子業(yè)已身死,卓青飏真是沒想到在此處以這樣的方式乍逢故人,一跤坐在地上,站不起來。 彩箋道“這土都是新翻的,是一座新墳。難道飛靈道長是不久前才謝世嗎?” 卓青飏聽了她的話,再推敲河邊凈善所說的老人家,在這里住著的難道真是師叔飛靈子嗎? 彩箋道“等那居士回來,我們一問便知?!?/br> 卓青飏六神無主,道“是,是!” 彩箋扶起卓青飏,讓他在屋門外坐著,砍了一棵白菜下廚。廚房沒有太多油煙,彩箋又不善廚藝,煮出來的飯菜十分寡淡。卓青飏也沒有心情,吃幾口便放下筷子,朝門外張望。直等到天色黑透了,也不見有人回來。 彩箋起身道“這里的主人可能是出了遠(yuǎn)門,就不要再等了。早點休息吧,明日一早還要趕去江州?!卑炎壳囡r送到東邊房間,自己則吹熄了燈,回到西邊房間。 彩箋坐在床沿上,手中摩挲著短刀,不知道是喜是愁。屋外流水潺潺,頭上繁星點點,一條銀河橫亙在天空之中,七夕早已過去,想必牛郎織女也重新被隔開在兩岸了吧。忽聽到門外一眾腳步聲,十分嘈雜,聽起來大約有十多個人。彩箋隱在窗后觀看,只見門外十幾只火把燃得正旺,曲折蜿蜒地正走向“水窮居”。 卓青飏也聽到了聲音,敲開彩箋的房門,道“有人來了?!?/br> 彩箋道“只怕不是這里的主人?!?/br> 忽聽到門外一人朗聲道“在下九江幫舵主亓玉符,求見水窮居士。” 卓青飏和彩箋見人群之中正有抓捕自己的幫眾在內(nèi),以為是尋到此處捉拿自己的,先是一驚,后聽到來人口氣十分客氣,這才松了一口氣。彩箋向卓青飏使個眼色,卓青飏沉著嗓子道“亓舵主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亓玉符在門外道,“鄙幫有幾個兄弟誤闖了前邊的林子,被毒蜂蟄了,此刻十分難忍,在下受人指點前來求取解毒的藥方?!?/br> 卓青飏正要說話,彩箋伸手堵住他的嘴巴。彩箋啞著嗓子咳嗽幾聲,道“真是麻煩!三更半夜,還要起來采藥。九江幫的聽好了,你們先退出二里,容我制藥。如敢靠近,別怪我太小氣,治不好他們?!?/br> 卓青飏暗聲道好,這樣一來可以趕退眾人,二來可以逃走,真是絕妙。 亓玉符知道這些江湖怪人都有一些怪癖,也不敢反對,道“如此有勞居士,在下定當(dāng)重金酬謝?!?/br> 彩箋又道“一個時辰后安排人拿一百兩銀子,來取藥。” 亓玉符躬身行禮,帶人離去。 卓青飏透窗見九江幫離去,道“現(xiàn)在怎么辦?我們從林中走避開他們吧。” 彩箋道“不用走,一會兒我們就戴著這斗笠,披著這蓑衣出去。相信他們也未必能認(rèn)出我們來。隨便給他們一點野草,讓他們回去。到時候我們遠(yuǎn)遠(yuǎn)跟蹤他們,必定可以找到九江幫總舵?!?/br> 卓青飏拍手道好,更是佩服彩箋急中生智。兩人采了一些野草回來,其中也有藜草,兩人帶了一些,以免途中被毒蜂蟄商,也便于醫(yī)治。過了一個時辰,這次卻是亓玉符親自前來,奉上銀子。 彩箋穿著蓑衣,粗聲大嗓地道“這些藥草,拿回去給他們早晚各擦一次,連續(xù)擦三天,忌食葷腥?!?/br> 亓玉符接過草藥,抬頭一瞬,只覺得眼前這人明麗無儔,果真如同人言,水窮居士的確是玉樹臨風(fēng),風(fēng)度翩翩的公子。也不敢多說,領(lǐng)了藥材,千恩萬謝地走了。 卓青飏和彩箋遠(yuǎn)遠(yuǎn)地尾隨眾人,穿過林子走了好久,見那些人在湖畔登上一條小船,朝著一個小島駛?cè)ァ:鋈荒切〈终凵砘貋?,兩人忙隱身在石后。亓玉符上了岸,道“那人不是水窮居士,我們上當(dāng)了,得趕緊回去。” 卓青飏和彩箋心中納罕,這亓玉符明明不認(rèn)識水窮居士,不知道是在哪里瞧出來破綻,竟然看出來彩箋是冒充的。 等到亓玉符等人走遠(yuǎn),彩箋指一下湖畔的小船,兩人跳上船,朝著湖中小島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