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夫人
有了秦和風(fēng)和趙玉堂領(lǐng)路,蘇邢終于找到了馬夫人的住處。 她今日上午無課,正在自家后花園里鋤草。 頭裹汗巾的馬夫人,穿著粗布麻衣,一眼看去就如一良家老婦人那般享受平凡的生活。 “你們怎么來了?” 馬夫人拎起地上的菜籃子朝他們走了過來。 秦和風(fēng)朗聲答道:“我和玉堂是給師母引路來了,她剛來書院,人生地不熟,容易迷了方向?!?/br> 蘇邢聽他那么一喊,面上泛起優(yōu)雅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馬夫人,你好,今日前來,是有一事想要請教?!?/br> 馬夫人笑起來眼角的褶子足有三層那么多,帶動起整張略顯刻板嚴(yán)肅的面容就像變了一個人,變得和藹可親、平易近人。 “進(jìn)來吧,正巧我曬得新茶給你們嘗個鮮。” 馬夫人請他們?nèi)诉M(jìn)屋,端來了新煮的綠茶給他們各倒了一杯。 趙玉堂有些怕馬夫人,全程眼觀鼻,鼻觀心,端起茶杯默默地降低存在感。 但是天不隨他愿,馬夫人看出他的不自在,故意點(diǎn)名問他:“玉堂,之前布置的課堂作業(yè)做的如何了?” 趙玉堂放下茶杯,眉眼恭順的回道:“已背得滾瓜爛熟。” “哦?那我可要考考你了。” 馬夫人此話一出,趙玉堂右眼眼皮連跳兩下,左眼跳財,右眼跳兇,可不是什么好預(yù)兆。 “馬夫人請問?!?/br> 趙玉堂打腫臉充胖子,那些冗繁的官場禮儀光是叩頭、跪拜就能分出許多不同的規(guī)矩要守,背得人腦瓜子疼,他哪能全都記得住。 說是背得滾瓜爛熟,不過是為了將話題敷衍過去,誰知道,馬夫人居然還要當(dāng)眾提問。 晴天霹靂,他趙玉堂今日時運(yùn)不佳,就該乖乖去上課,也不會扭了腳,又被馬夫人逮住…… 趙玉堂內(nèi)心苦悶,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偷偷往秦和風(fēng)臉上瞟。 秦和風(fēng)接收到他的求救信號,對著他輕輕頷首。 這時,馬夫人問題已出,她問:“何為九拜?” 趙玉堂想了想,九拜乃是向?qū)Ψ奖硎境绺呔匆獾墓虬荻Y,他昨夜有背到過,好像是…… “一曰稽首,二曰頓首,三曰空首,四曰……四曰……” 四曰什么來著? 趙玉堂急得給秦和風(fēng)擠眉瞪眼。 秦和風(fēng)無聲地說著口型,但趙玉堂心慌意亂,看了半響也沒看懂他在說什么。 “四曰振動?!?/br> 突然有人光明正大的給他了答案,趙玉堂心里一喜,脫口答道: “對對對,四曰振動、五曰吉拜,六曰兇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肅拜?!?/br> 哈哈,他居然都背出來了! 趙玉堂得意的笑著,不過這笑容頃刻僵在了臉上。 剛才給他提示的不是秦和風(fēng),更不可能是師母,那…… 難道是馬夫人! “還不錯,至少后面都背出來了?!?/br> 馬夫人對他的要求不高,只要他勤能補(bǔ)拙,出一點(diǎn)小錯也是能補(bǔ)救的。 趙玉堂得了馬夫人的夸贊,再喝茶杯里的熱茶,只覺茶香四溢,回味甘甜。 “范夫人,不知有什么事要請教于我?” 馬夫人放了趙玉堂一馬,轉(zhuǎn)頭就把正題提到了嘴邊。 蘇邢被晾在一旁,茶水都喝的見了底,馬夫人這一問,她即刻溫婉含蓄地回道: “是這樣的,你我皆是女子,在這書院里總是要有洗浴的地方,我初來乍到,還望馬夫人能指明地點(diǎn)?!?/br> “原來是這件事,是我疏忽了,一會兒我就帶你去聽雨閣。咱們書院里女眷不多,就屬你、我還有你的丫鬟三人,平日里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事都可以與我說。” 馬夫人這一番言辭親切,讓蘇邢倍感溫暖。 她們誰也沒注意到,在說到聽雨閣三個字時,趙玉堂捏緊了手里的茶杯,貝齒輕咬著下嘴唇,似乎有什么心事不可與人告之。 喝完茶,秦和風(fēng)就以上課為由,與趙玉堂一起告別了馬夫人。 蘇邢揮舞著小手,目送他們遠(yuǎn)去,身旁的馬夫人輕笑道:“范夫人還懂岐黃之術(shù)?” 蘇邢微愣,剛才茶話閑談,有聊到她為趙玉堂正骨之事,想來是馬夫人誤以為她會醫(yī)術(shù)了。 “不曾學(xué)過,為趙玉堂正骨乃是因為自家小弟調(diào)皮愛玩,身上經(jīng)常帶傷回來?!?/br> 馬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不再此話題上多有談?wù)摗?/br> “走吧,我現(xiàn)在就帶你去聽雨閣?!?/br> 聽雨閣位于書院的東南方,是一個竹制的二層小樓,樓房不算特別的高,但勝在房型雅致,環(huán)境優(yōu)美。 蘇邢走近了能看到一樓的兩扇竹窗是開著的,目光往里一探,能看到屋里全貌。 這里的所有家具都是用竹子做成的,天然碧翠,竹香怡人。 聽雨閣的二樓有一露天陽臺,馬夫人說,下雨天可以來聽雨閣以詩會友,品茶作畫。 文人的詩詞歌賦在聽雨閣里彰顯的淋漓盡致,蘇邢剛才就看到屋里頭掛著幾幅詩畫,有人為此題名,蓋上了紅泥印章。 馬夫人見蘇邢面露好奇,便帶她在此停留了一會,為她介紹屋里的畫作都是出自哪位學(xué)子之手。 蘇邢認(rèn)真聽講,目光掃到一副美人凈發(fā)圖時,一雙眼睛就再也挪不開了。 畫上面有一國色天香的美人傾側(cè)著頭,梳洗她那一頭墨色絲滑的長發(fā)。 美人嘴角含笑,目光帶著幾分嬌嗔看向畫作之人。 在畫的左上方,提著一句情詩,寫著: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br> 署名:范子虛。 子虛是范卿的字。 “啊,這畫……” 馬夫人看到蘇邢停駐在這畫前,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哀愁,不禁尋思著難道這畫中美人不是范夫人?是另有其人? 馬夫人暗道糟糕,早知如此,她就不帶她來看畫了。 “這畫是范夫子剛?cè)霑簳r隨便畫的,范夫人,我們還是去屋后面看看吧?!?/br> 蘇邢勾起一抹牽強(qiáng)的笑容,應(yīng)聲回道:“恩,那就有勞馬夫人了?!?/br> 第三百四十三章講故事(二更) 當(dāng)夜,蘇邢就讓蕓香帶上洗浴用具去了聽雨閣后面的小木屋里沐浴。ρò㈠8Ζy.còм(po18zy.) 小木屋是馬夫人來之后才造好的,宋主院對馬夫人照顧有加,木屋里女人所需用品只要你想得到的,這里都會有。 蘇邢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熱水澡,等蕓香擦干了頭發(fā)回到范卿的住處。 酉時未到,范卿端坐在書桌前,手持書卷,借著桌上的燭光,看的入神。 蘇邢回來時,就見他這副專注的模樣,便自顧在書架上拿了一本書,準(zhǔn)備上床給他暖被子。 剛一上床,她就發(fā)現(xiàn)床鋪軟綿綿的,用手摸了摸是鋪了一層厚厚的褥子在床單下面,再看床內(nèi)側(cè)擺放著兩床棉被,這定不是出自蕓香之手。 蘇邢盯著棉被看了一會,彎腰鋪了一床棉被再往上疊加一床。 兩層棉被蓋兩個人,沒毛病。 蘇邢脫了鞋襪鉆進(jìn)沉甸甸的被窩里,安靜地翻看起手頭上的《論語》。 過了沒多久,范卿吹燈進(jìn)來,發(fā)現(xiàn)床上的人兒已經(jīng)睡著了,一本《論語》孤零零地躺在床底下。 他撿起來拍掉書面上的灰塵,眼角余光掃到她身上疊蓋的兩層棉被,不由目光一怔。 “姚兒、姚兒?!?/br> 范卿輕輕推醒蘇邢,蘇邢迷迷糊糊的睜眼,看到一雙子夜般黑亮的眼眸里承載著忽明忽暗的光。 明明他與她靠的是那么近,為什么她會覺得他那般遙遠(yuǎn)…… “卿哥哥,已是酉時了嗎?” 睡意朦朧的時候,蘇邢的語調(diào)又輕又軟,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瘙癢著范卿的耳蝸。 “恩,該就寢了?!?/br> 范卿低語著,可房里的燭光還未滅,也就是說,他才進(jìn)來沒多久。 蘇邢挪著身子,躺到床里面去,對著范卿說道:“卿哥哥,快把燈滅了吧,被子我已經(jīng)幫你暖好了,今夜你可以睡得舒服一些?!?/br> 范卿沒想到她睡在床外側(cè)是為了幫他暖被子,當(dāng)下就有一股暖流流進(jìn)他的心坎里。 他放好書本,吹滅了蠟燭,就著一室黑暗,走到床邊。 窸窸窣窣的脫衣聲響了起來,蘇邢躺在被窩里,能在黑暗中看清范卿的一舉一動。 他脫好衣裳,掀開被角鉆了進(jìn)來。 “暖呼不?” 蘇邢小睡了一會,現(xiàn)在精神頭來了,決定與他好好玩一玩。 范卿仰面躺下,蓋好被子,回了她一個字:“暖?!?/br> 蘇邢單手?jǐn)R著腦袋,側(cè)躺著看他。 “卿哥哥?!?/br> “恩?” “我們聊會天,好不好?” “你想聊什么?” “就聊你畫的那幅畫?!?/br> “什么畫?” “掛在聽雨閣里的那幅呀?!?/br> “……” 范卿不吭聲了,黑暗里,蘇邢看到他的眉心微攏,面部表情有幾分不自然。 “你看到了?” “恩,她長得比我美?!?/br> “……” 范卿沉默了好長時間,就在蘇邢以為他不再開口說話時,他幽幽嘆了一口氣。 “不,你比她美?!?/br> “可你從未給我畫過畫?!?/br> 蘇邢小孩心性地堵著他。 范卿側(cè)過臉,一雙黑沉沉的眼眸鎖定蘇邢,仿佛看穿她的意圖,輕聲問道: “你想讓我畫你?” “想,你會畫我嗎?” 范卿又沉默了。 蘇邢耐心地等著他的答案。 “我曾經(jīng)發(fā)過誓,今生不再畫人?!?/br> “為什么?” 蘇邢刨根問底。 “因為……”范卿只說了兩個字,后面的話到底還是沒能說出口。 “因為綰綰?” 蘇邢替他回答道。 范卿霎時驚得坐起身,“你怎么知道她叫綰綰?” 蘇邢苦澀的笑了:“新婚夜里,你喊得是她的名字?!?/br> “……” 空氣就此凝滯,范卿恍惚著問她:“我喊了她的名字?我怎么都不記得了?” “當(dāng)時你喝的很醉,你把我當(dāng)成了她,弄得我很疼?!?/br> 蘇邢故意這樣說,想激起他的罪惡感。 范卿徹底呆滯住了,他知道新婚夜里他們發(fā)生了肌膚之親,但那時候他喊的是綰綰嗎? 他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了。 “對不起……姚兒,我不是有意要這樣對你……” 范卿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干什么?一時沖動就造成了現(xiàn)在這種局面。 他不該碰她的。 蘇邢坐起來溫柔地抱住他,“卿哥哥,不管你對我做什么,我都不會怪你。我是你的妻子,只要你想要,我什么都可以給你?!?/br> 這話說的已經(jīng)很淺顯易懂了,如果范卿再推開她,那他就是個情商為零的書呆子。 范卿抬起雙手想要推開她,但軟香在懷,抬起的手臂終究無聲落了下來。 “姚兒,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她的名字,你想聽一聽我和她的故事嗎?” 范卿愿意說,蘇邢自然是愿意聽得。 “恩,你慢慢說,我聽著?!?/br> 蘇邢頭靠著他的肩膀,雙手圈住他的腰圍,整個兒依偎在他懷里,聽他講故事。 范卿的聲音低沉而悠遠(yuǎn),仿佛回到了記憶里的那段時光,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 他與綰綰初遇在鬧市街頭,那天有隆重的游行活動,人很多,也很擠。綰綰與親人走散,被人擠倒在地,是他扶起她,避免遭人踩踏。 后來,兩人都對彼此一見鐘情,開始了長達(dá)五年的書信交流。 他給她寫過無數(shù)封情書,她回給他的也都訴盡了相思之苦。 他們的關(guān)系無比純潔,五年的時間里只偷偷見過幾次面,牽過幾次小手。 他想瞞著她去登門求親,結(jié)果被她父親毫無情面地攆出大門。 綰綰的父親一心想將女兒嫁給京陵有權(quán)有勢的秦二爺,范家就算世代為官也不過是個清官,沒什么家底,根本比不上那秦二爺那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的權(quán)貴之勢。 “然后呢?綰綰就愿意嫁給秦二爺了嗎?” 蘇邢聽得入迷,打斷問道。 范卿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自那日起,她便再也沒回過我一封書信?!?/br> 蘇邢聽完故事,低聲嘆道:“這樣說來,綰綰也是身不由己。” 范卿不語,身不由己又如何,說到底,他們是有緣無分。 “卿哥哥,你不要太傷心,你沒有綰綰,可你還有我。我喜歡你,從小就喜歡,我想和你白頭到老。” 蘇邢仰頭在他下巴處印上一吻,雙手不安分的爬上了他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