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克萊勒夫公司返程的路上，陸澤和米奇都有些沉默，伊蓮娜看兩人的心情都不太好，沒敢說話，在后座一直擺弄著手機。

    陸澤也明白了，今早米奇所說的生意到底是什么，就是為了解決電影上映的問題，和克萊勒夫的老板索爾進行探討，原本米奇覺得，按照他的名氣，跟索爾談一下分成合同，哪怕讓出一部分利益，他也認(rèn)了，畢竟這次是為了雪恥，而非盈利，只要這部片子火了，他不怕下部沒錢賺。

    他現(xiàn)在和發(fā)行公司談不上話，畢竟曾經(jīng)年少輕狂跟發(fā)行商鬧得也不是很愉快，他在圈中只有這么一個人脈關(guān)系，所以能幫他的人只有索爾。

    但不巧的是，克萊勒夫電影公司由于前幾年沒有出品好的電影，只能走錄像帶和網(wǎng)絡(luò)市場，可錄像帶和網(wǎng)絡(luò)市場的收益也不足以和拍攝成本持平，簡單的說也就是虧本了，導(dǎo)致資金鏈條斷裂，只能把拍攝成本一降再降，最終只能靠三級·片這類惡俗電影維持生計，最終喪失了在發(fā)行商和院線那點僅有的話語權(quán)。

    克萊勒夫已經(jīng)三年沒有一部電影登陸過電影院市場了，發(fā)行商和院線的大佬基本把索爾當(dāng)成一個可憐蟲，就算他搬出了米奇的名號，也不足以打動那些大佬，畢竟米奇上一部電影虧到了姥姥家，說白了，就是那些大佬不太相信曾經(jīng)拍過爛片，現(xiàn)在還嗑上藥了的導(dǎo)演，況且觀眾買不買單也是未知數(shù)。

    這幫資本家只愿意做穩(wěn)賺不賠的事，與其給米奇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導(dǎo)演排片的場次，還不如把排片讓給那些大火的電影，哪怕米奇真就雪了恥，這部電影大獲成功了，他們也不后悔，反正他們的收入還是那些，而下部電影米奇還是會找他們。

    國外的市場真的只認(rèn)錢不認(rèn)人，不像國內(nèi)那樣，有時人情比錢還來的重要，好處是弄不出來像那種圈圈圈圈圈的導(dǎo)演作品都可以上線的事兒，壞處是有天分的導(dǎo)演和演員要比國內(nèi)還難。

    所以米奇只能無奈接受現(xiàn)實，像當(dāng)年那樣，重新在錄像帶市場起步，跟索爾簽訂了合同，給不投資電影，只投資鋪貨和網(wǎng)絡(luò)銷售的索爾百分之四十五的分成，雖說這個分成頗高，但僅此一家，你愛分不分。

    陸澤雖然被搞的有些惆悵，但還是簽訂了跟米奇的合同，他也沒得選擇，既然來了，總不能走空吧？錄像帶市場雖然已經(jīng)不復(fù)當(dāng)年的輝煌，但現(xiàn)在是網(wǎng)絡(luò)時代，走網(wǎng)絡(luò)電影市場，還是有些搞頭的。

    三人一路沉默著到家，合同都簽了，肯定是要開始研究劇本的，伊蓮娜也就跟著一塊上了樓，可當(dāng)米奇推開門的時候，卻有些錯愕的看到沙發(fā)上坐著一個黃種人老頭。

    “爸，你來做什么？”

    “我？我來收回我的房子！看看你把房間弄成什么樣子了！我真搞不懂你坐牢出來為什么還想著拍電影？”

    “停，你冷靜一下情緒，我還帶了朋友，伊蓮娜你認(rèn)識，這位是陸澤，從華夏過來的，你的同胞，是不是感覺很親切？陸澤，你先帶著伊蓮娜回房間研究研究劇本，教教她怎么拍戲，待會再出來?！?/br>
    陸澤看著米奇他爹，老頭挺有個性的，就算看到陸澤這個同胞也沒有給好臉色，可能是因為現(xiàn)在英國也有不少華夏人，早就不是三五十年前那種見個黃種人就親切的年代了，見他爹這樣，陸澤也挺無奈的，接過米奇打印好的劇本，從里面抽出了三分之一拿在手上，帶著伊蓮娜進了客臥。

    這也是米奇定下的規(guī)矩，除了陸澤之外，其他人都不可能見到完整的劇本，只有給出去的劇本快拍完了，他才會給下一部分，這是一種對于劇本的保護，但也能從中看出米奇對于劇本的占有·欲。

    “ok，你沒做過演員，所以我們首先要從基礎(chǔ)的學(xué)起，你知道電影最基礎(chǔ)的是什么嗎……”

    “拍電影！你還想再拍到牢里去嗎！你執(zhí)著到愚蠢了米奇！我知道你有天分！但天分不能為你鋪平一切道路，解決一切煩惱！”

    “咳咳……額，你必須記住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不要去看鏡頭，哪怕你不小心摔倒、受傷、忘詞、都不要去看鏡頭，這點你要時刻記住，導(dǎo)演不喊停，你就不能停下來?！?/br>
    門外還在傳來爭吵聲，之前一直聽說國外的家庭都支持和鼓勵孩子的夢想，但現(xiàn)在看樣子也不是那回事，別說老頭是華人就怎么怎么樣，在國外呆了四五十年，就算你不想改變自己的思維方式，也會被環(huán)境所影響，在陸澤看來，這老頭完就是一黃皮白瓤的大土豆子。

    而伊蓮娜看起來要比陸澤想象中更為認(rèn)真，通常少女都懷揣著當(dāng)大明星的夢，但夢只限于人前的光芒萬丈，而非背后的辛勤付出，像國內(nèi)明星人氣很高，但出道幾年，演技一直沒有進步可能也跟這方面有所關(guān)系。

    但伊蓮娜不一樣，她貌似對演員這個職業(yè)非常感興趣，陸澤這么多年也教過不少學(xué)生，但像她這般認(rèn)真的還真是沒有。

    知道今天陸澤這位影帝級別的實力派演員給她上課，筆記本上迅速而工整的記錄陸澤所說的重點，就算跟不上也沒關(guān)系，手機還開著錄音，她準(zhǔn)備今晚回去睡覺時再聽幾遍來鞏固記憶。

    陸澤很喜歡這樣的學(xué)生，估計任何一個老師都不會討厭，所以他并不介意把自己的所有獨門絕技傾囊相授，也不擔(dān)心什么教了徒弟餓死師傅，畢竟陸澤的很多絕活，別人是學(xué)不來的，累死，你也學(xué)不來。

    “我們來做一個短暫的實戰(zhàn)演練，只有一、二、三……十五句臺詞，并不繞嘴，給你五分鐘記下來，然后我們對一下臺詞，你表演給我看，ok，那咱們開始……停，臺詞不是念詩，別捏住你的喉嚨，像嗓子里卡了一大塊痰一樣，你知道有些年輕人為了讓自己的嗓音更磁性，就故意把嗓音壓的很低，對此你有什么感覺?！?/br>
    “我感覺……很幼稚，有些……搞笑?！?/br>
    “你現(xiàn)在給我的就是這種感覺，不要裝腔作勢，不要扭扭捏捏，在英國教學(xué)生體罰是犯法，但在華夏，師傅教徒弟可是隨便打的，如果你不想我拿樹枝抽你，就按我說的做，繼續(xù)……停，不要去摸你的褲線，里面有錢嗎？緊張時你的下意識動作就是這樣，你最好把它扳過來，繼續(xù)……”

    在伊蓮娜眼里，陸澤絕對是一個嚴(yán)厲的老師，但看起來卻有些懶散，此刻的他正窩在沙發(fā)里，嘴上叼著煙，低頭玩手機，時不時的還往水瓶里彈彈煙灰，可就算是這樣，他說出口的臺詞還是那么的情感充沛，像是他的身體中住著另外一個人似的。

    最可怕的是，即便他在低頭玩手機，他卻依然能指出自己的缺點，像是天靈蓋上漲了眼睛似的，每次一說停，她的心里就一哆嗦，整個人就像考駕照一般緊張。

    陸澤現(xiàn)在也算是一心三用了，注意著伊蓮娜的表演，手上的消消樂也沒停下，還得偷聽客廳中父子的爭吵，這都半個小時了，兩人還沒吵完，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勢。

    “你現(xiàn)在拿出僅有的財產(chǎn)去拍戲？見鬼你是瘋了嗎？你可以做個作家！甚至你要是喜歡，你可以繼續(xù)做編??！作為父親，我會支持你，但導(dǎo)演這份工作，對于你這種性格的人來說實在太危險了！你太容易得罪人了米奇！這次你被冤枉到坐了一年半的牢！下次你要是被人害死了呢？”

    “你現(xiàn)在阻止我才是想害死我！你的人生已經(jīng)固定，你可以繼續(xù)做你的設(shè)計師，等退休后還可以拿著補貼，收著房屋的租金，人生平淡愜意，但我呢？我才三十歲！憑什么三十歲的我要過著你六十歲時過的日子？這對我來說不是愜意！是拘束！”

    “我害死你？我是你的父親，我會害死你？一句中文成語形容你，冥頑不靈！我不想再對你說什么了，我知道你不會聽我的話，你走吧，或者交給我租金，一個月三千鎊?！?/br>
    “多少？”

    “三千鎊！住不起就滾蛋！滾出我的房子，帶著跟你的朋友！從我家滾出去！我不再對你有一絲期望了，你們跟著他一起，滾的越遠越好！”

    房門被老頭拉開，他一臉憤怒的指著陸澤的鼻子，又指了指房門，意思非常的明顯了，對此陸澤呆了呆，要是在華夏，就算和孩子產(chǎn)生多大分歧，父母為了孩子和自己的面子，都會對孩子的朋友十分友善，哪怕等孩子的朋友走后再吵個天翻地覆，也不能在孩子朋友面前表現(xiàn)出來。

    這種事情在陸澤真的很少遇到，一時間竟然有些發(fā)呆，但陸澤明白，現(xiàn)在要是跟這個黃皮白瓤的大土豆子懟一下，絕對不是明智的選擇，陸澤只能對他擺擺手，起身拉起了自己的行李箱。

    “杰夫！現(xiàn)在是傍晚五點四十分！我們還沒吃晚飯！天都快黑了！你趕我們走？好，我這就收拾行李離開，永遠不回來了，永遠不！”

    米奇也紅了臉，爹都不叫了，直接叫大名，這就讓大土豆子更生氣了，直接把三人硬推出了房間，然后狠狠的關(guān)上了門，這么大的爭吵聲讓公寓內(nèi)很多家的住戶都出來看了熱鬧，一時間還真的有點尷尬。

    “我真希望他能體會一下一瞬間失去所有的感覺，真的，如果他破產(chǎn)了，我看他還能不能像現(xiàn)在勸我這般豁達?！?/br>
    三人沒有敲門，只是聽著米奇一邊抱怨，一邊下樓，陸澤對此只有安慰，誰能傻逼到埋怨對方父母的地步？那不是腦子里灌水泥了么。

    但也真別說，這老頭雖然已經(jīng)是英國人的思維方式，但可能受他兒時接受的教育影響，對于子女的教育方式則更偏向于中式，就像小時候被爹媽揍，等有了孩子，多數(shù)的家長也會揍自己的孩子，不然覺得自己兒時太虧。

    直到三人下樓，準(zhǔn)備開車離開時，樓上不斷掉落著米奇的衣物，有不少衣服都砸在了車玻璃上，誰扔的……這不很明顯嗎？

    “我真快被他氣瘋了！你還覺得他只是嚴(yán)厲了一些，其實是為我著想，為我好嗎？你瞧他干出來的事兒。”

    陸澤安慰的話也噎在了嘴里，最終只能聳聳肩膀回答“或許是怕你沒有衣服穿吧，雖然態(tài)度不是很好，但也是怕你買不起衣服，再被凍感冒了?！?/br>
    米奇從地上撿起衣服，隨意抖落抖落，也不疊好，就這么揉成一團塞進車?yán)?，白了陸澤一眼，沒有說話，開車走人。

    “我們現(xiàn)在只能提前去伊爾克魯堡了，不然只能露宿街頭，我可沒錢住旅館?！?/br>
    這時一直不發(fā)表感想的伊蓮娜才小聲的提醒了一句“其實你們可以住我家?！?/br>
    “算了吧，要是德普那家伙知道我這個導(dǎo)演窮到只能住在演員的家里，估計會一拳把我昨晚吃的夜宵都打吐出來，你怎么決定的？跟著我們一塊去伊爾克魯堡，還是回家？”

    “我……還是回家吧，今晚有夜賽，估計會很忙，那就這樣，我先回去吧自己的事情安排妥當(dāng)，明天再去伊爾克魯堡找你們，拜?！?/br>
    “明天來記得給我?guī)上淦【?！也不知道天黑之前能不能到地方，真是他嗎活見鬼?！?/br>
    等伊蓮娜離開后，兩人也驅(qū)車前往利目的地，要不怎么很多人都管利物浦叫利村呢，離開市中心后，眼前的一些都是農(nóng)村景象，環(huán)境風(fēng)景倒是不錯，車?yán)锊シ胖悡u滾，陸澤一直看著車外發(fā)呆，這一路耗費的時光并沒有他想象中那般的漫長。

    相比利物浦的郊區(qū)，伊爾克魯堡不是像，而就是農(nóng)村，總共只有不到兩千人的村莊，很少有外人在晚間驅(qū)車過來，街邊不多的行人見到車輛駛?cè)?，目光一直鎖定著車輛。

    一直開到村尾的一處二層小樓，米奇把車停好，為陸澤介紹著這棟承載著他無數(shù)記憶的房子。

    “這是我外祖母的房子，小時候我曾經(jīng)跟外祖母生活過一段時間，那估計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了，我喜歡寫故事給我外祖母聽，在她的夸獎下，我才走上了電影這條道路，不過自從我外祖母過世后，我就很少來了，只是偶爾會拿錢修繕一下，跟我進來吧?！?/br>
    拉開電閘通了電，房間的燈還能亮，只是由于上面的灰塵太多而顯得暗淡，房間也沒有太過于凌亂，家具上都鋪著報紙，只是灰塵有些多而已。

    二樓有兩個臥室，不過沒有床褥，兩個大男人也不嫌棄，準(zhǔn)備擦擦床板，往上鋪點衣服就湊合睡，只是剛收拾完后，卻聽到樓下院子里有人在喊。

    “誰在上面！下來！”

    “嘿克萊爾！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米奇？你什么時候來的？我的天，朱迪！快看看是誰！小米奇！他回來了?！?/br>
    不出陸澤意料，這個叫做克萊爾的男人是米奇曾經(jīng)的鄰居，關(guān)系一直很好，不過自從米奇成名后，就很見面了，克萊爾邀請了兩人去他家吃飯，早就餓的前心貼后背的兩人自然滿口答應(yīng)，不過本來想著就是去人家蹭頓飯，結(jié)果卻成了好幾十人的大聚會，熱鬧的不得了。

    飯桌聊天時，米奇也透露了回來就是為了拍戲，這幫人一直關(guān)注著伊爾克魯堡走出去的大導(dǎo)演，也知道他現(xiàn)在落魄，所有人都拍著胸脯保證，只要有困難就來找他們。

    陸澤注意到了此刻米奇的笑容，是從他來呂華找自己后，露出的最真心、最燦爛的笑容，讓陸澤也不知不覺的，回想起了屬于自己的村子，那里的村民，也如他們這般熱心，真誠。

    一直鬧到晚上十一點多，眾人才各自散去，兩人也回到了老房子準(zhǔn)備洗漱休息，此刻的米奇正像個喋喋不休的老頭，為陸澤講述著房間里所有物品的來歷，直到酒意上頭，各自回到房間休息。

    直到……

    “轟?。　?/br>
    閃電透過窗戶照射進房間內(nèi)，把已經(jīng)因為接到戲而聽課，正昏昏欲睡的陸澤驚醒，坐起身看向窗外，耳中已經(jīng)能聽到稀稀落落的雨聲，想了想，似乎有什么事兒沒想起來，突然！

    “我草！道具！”

    “我草！道具！”

    兩間屋內(nèi)同時同步的喊出了同樣意思的兩種語言，房門同時打開，兩人朝樓下沖去，雨勢越來越大，兩人甚至還光著腳，趕緊把猛禽上的遮陽布掀開，搬著一件一件被他們從克萊勒夫拉回過來的拍攝道具。

    這可能是兩人這么多年的娛樂圈生涯中，第一次這么關(guān)心這些廉價的道具，用身體盡可能的擋住原本應(yīng)該滴落在道具上的雨，甚至連腳被劃傷都沒有注意，因為兩人都知道，小件還好，大件一旦被泡壞了，那劇組的整個資金鏈條就斷了，現(xiàn)在的《效應(yīng)》劇組經(jīng)不起一點的風(fēng)吹雨打。

    等到所有的物品都搬進屋內(nèi)，兩人濕的跟落湯雞似的，坐在地上劇烈的呼吸，這里的道具有不少沉東西，這樣迅速的搬運，對一個放棄運動很久，和一個壓根就不愛運動的男人來說，身體著實有些扛不住。

    “說……說實在的，自打我成名之后……我就再……再也沒珍惜過道具……這次可真是嚇壞我了，媽的，幾百鎊的東西，原來我壓根就不當(dāng)回事。”

    “我……我也是……”

    “洗個澡吧，然后睡覺，但愿明天可千萬別感冒了?！?/br>
    洗完澡后，兩人回到房間，陸澤躺下，傾聽著雨點敲打窗戶的聲音，以往陸澤很喜歡聽雨聲，不大一會就會困，但今天卻怎么都睡不著，腦子里一直惦記著事兒，最終還是忍不住起床，悄悄的下樓，卻發(fā)現(xiàn)……桌上的燭臺被點燃，在昏暗的房間，米奇就坐在沙發(fā)上，目光一直注視著這不過幾百鎊的電影道具。

    聽到腳步聲，兩人相視一笑，陸澤披著從克萊爾家借來的被子，坐在米奇身邊，分給米奇一根煙，接著燭臺的火苗點燃。

    可能幾年前的兩人怎么都不會想到，曾經(jīng)自己毫不在意的東西，如今卻如同救命稻草，在這個暴雨來臨的夜晚，讓兩人怕到根本睡不著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