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婉猛然一咬舌尖，放聲朝外叫道：“蘇青——”

    聲音尖銳得都變了調(diào)。

    老大嚇得一哆嗦，放下挑水的扁擔(dān)，瘸著腿就沖進來了：“咋了？咋了？咋……”

    季秋婉抖著手，將蘇老爹扶住起來，抬頭見丈夫傻站在門口，不由吼道：“還不過來背了爹去醫(yī)院?！?/br>
    “哦哦……”老大已經(jīng)不會思考了，大腦都是空的，季秋婉一個指示他一個動作。

    這會兒蘇老娘也回過神來，一邊朝外叫著老二、老三，一邊下了炕，拽過蘇老爹捏著不放的信看了起來。

    早年劉英在家養(yǎng)病時，教過她識字，后來解放了，村里開了掃盲班，她也跟著上了兩月課，遂一般的字還是認(rèn)得的。

    蘇老娘捏著信，死死地盯著上面的字眼，什么叫“建業(yè)犧牲了”？建業(yè)！哪個建業(yè)，哪個建業(yè)……

    她心里不愿承認(rèn)，這寫的是她自小養(yǎng)大的孩子，眼淚卻啪啪的往下掉，心痛得無法呼吸。

    老二不在，帶著人上山了。

    老三跟幾個媳婦呼啦啦地沖進來，七手八腳地將蘇老爹抬到外面，老三背著往村口跑，季秋婉一溜風(fēng)地沖到大隊部去借牛車。

    老大忙去抱了家里的被子，瘸著腿去追。

    老二媳婦一見，忙過來跟蘇老娘拿錢票，結(jié)果一進屋，就見老太太捏著信，抖得跟篩子似的哭得無聲無息，卻淚流滿面。

    “娘！”老二媳婦嚇了一跳，“你咋了？是小妹出事了嗎……”

    目光掃過信上的一行字，老二媳婦說不出話來，半晌才跟夢游一樣：“犧、犧牲了！”

    是她理解的嗎？

    “啪！”老二媳婦給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摸著臉，喃喃了句：“疼的！不是做夢！”

    蘇老娘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了，眼前一黑朝后倒去。

    老二媳婦嚇得忙將人抱住，放聲大叫：“快來人?。】靵砣税?！我娘暈過去了，建業(yè)犧牲了，建業(yè)犧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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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第58章

    農(nóng)村很少有寄信的需要,更很少收到外來的信件、包裹。

    林建業(yè)這個當(dāng)兵在外的，以往便是寄信寄東西，三五個月也不過那么一回。

    可這不過幾日,郵遞員就往蘇老頭家跑了兩趟，前幾天薄薄的兩張信封帶來了兩個工作名額,今天滿滿一袋東西,引得大伙兒更是越發(fā)好奇。

    此刻正是午飯過后，上工的鈴聲還沒有響起，大家便悄悄關(guān)注起了蘇家，猜測著這回又寄來了啥？

    結(jié)果,先是蘇老三背著蘇老頭沖了出來，接著老大家的媳婦也飛快地跑向了大隊部。

    大家心里一驚：出事了！

    這個念頭高高升起還沒有落下,就聽蘇家院內(nèi)傳來了老二媳婦的一聲嚎：建業(yè)犧牲了！

    “快！”老頭老太太們紛紛一推自家兒孫，“快過去看看,你蘇大娘/蘇奶奶別跟著出了事。”

    林建業(yè)啊,那是他們整個蘇家莊的驕傲！

    想到那么個開朗愛笑，每每回來，都陪他們嘮會磕的娃娃,眾人傷感的同時,心酸地抹了抹眼角。

    村長看了下時間，正要去村中的大槐樹下打鈴上工,便見季秋婉一陣風(fēng)地從他面前跑過,又一陣風(fēng)地跑了回來，氣喘吁吁地道：“村、村長，我爹摔著了，牛車借我一下，我送他去鎮(zhèn)醫(yī)院?！?/br>
    “摔著了,”村長驚道，“嚴(yán)不嚴(yán)重？”

    “不知道，”季秋婉急得跺了跺腳，“我現(xiàn)在急用牛車，你別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給我一句準(zhǔn)話，借不借？”

    “你爹那是我老叔，他出事我不急嗎？從咱村到鎮(zhèn)上沒有一個小時到不了，我的意思最好先找劉大夫給看看?！?/br>
    “那個赤腳醫(yī)生？”

    “人家考過證的?！?/br>
    季秋婉略一猶豫：“那我去駕車，你去幫我叫劉大夫?！?/br>
    “成?！贝彘L也不含糊，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就往劉大夫家跑，半路遇到三隊的隊長，喚道，“趙長工，你去大槐樹下打鈴，通知大家上工。”

    “好，你這是？”

    村長顧不得回答，沖他擺了下手，半道上截住上工的劉大夫。

    與之同時，季秋婉駕著牛車過來了：“上車?！?/br>
    二人忙爬上車。

    車子飛快地從村中穿過到了村頭，季秋婉一拉韁繩，車子在背著蘇老爹疾跑的老三跟前停下：“老三！”

    村長跟劉大夫跳下車，幫忙抬人。

    老大抱著被子跑不快，村中的小伙見了自動接過他手里的被子給送了過來。

    幾人接過被子墊在了蘇老爹身下，劉大夫給號了號脈，隨之搖了搖頭，對季秋婉道：“走吧，直接去鎮(zhèn)醫(yī)院?！?/br>
    季秋婉本也沒對他抱有什么希望，遂點點頭，對老三吩咐了聲：“我趕快點，你在車上護好咱爹?！?/br>
    “秋嬸，”送被的小伙子叫道，“我來時，聽人說蘇奶奶暈過去了?！?/br>
    季秋婉一怔，一時不知要不要回去接了人一起去醫(yī)院。

    劉大夫：“蘇老爹不能拖！”

    村長跳下車：“你駕車先走，我過去看看，嚴(yán)重了，我趕車送她過去?！?/br>
    “謝了。”季秋婉微一點頭，長鞭一甩“駕”，朝鎮(zhèn)中趕去。

    村長跑到蘇家，蘇老娘已經(jīng)醒了，盤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松散地散在肩頭頰邊，人坐在地上呆呆的，不言不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瞧著無端地讓人心酸地想流淚。

    村長微微松了口氣，沖眾人揮了揮手：“行了，別圍在這里了，趕緊上工去，別讓你們隊長扣了工分?！?/br>
    大家點點頭，默默退出蘇家院子，拿上工具去了地里。

    “信呢？”跑來的路上，村長已聽送被的小伙兒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遂對跛著腳先他一步跑回來的老大道，“給我看看?！?/br>
    “在我娘手里呢，”老二媳婦一指攥在蘇老娘手里的信紙，“吶！”

    “嬸子，”村長蹲在蘇老娘身前喚道，“信給我看看？”

    蘇老娘眼皮都沒有撩一下，好似沒有聽見。

    “小妹有心疾，”村長道：“建業(yè)出事，她呢？”

    蘇老娘攥著信的手猛然一緊，顧不得悲傷，忙把信放在地上撫平。

    村長起身站到她身旁，探頭看了一遍，半晌不由愕然道：“小妹改嫁了？！”

    “改嫁！”眾人齊齊一愣。

    二老媳婦更是傻不楞登地道了句：“這么快！”

    蘇老娘忍著心里的悲傷，仔細(xì)把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沒錯，閨女在信中寫的清楚，她帶著小黑蛋和建業(yè)大哥的孩子林念營，改嫁給了軍中一個同樣帶著兩個孩子，名叫趙恪的青年軍官。

    信中的末尾還提到了一個供銷社的工作名額，說這份工作是趙恪跟他們后勤部爭取來的，先前那兩份更是人家協(xié)助警局破案換來的。

    蘇老娘撿起地上的信封打開，里面是還有一張紙，抽出來一看，正是鎮(zhèn)上供銷社的工作名額。

    老二媳婦偏頭看了一眼，叫道：“小妹不會為著這三份工作，把自個賣了吧？”

    “胡咧個啥！”村長眼一瞪，斥道，“讓老二把你賣了，看能不能換份工作？”

    “我能跟小妹比？她多好看呀！”

    村長噎了噎，懶得再跟這個沒腦子的計較，只低頭跟蘇老娘說，“我看這人不錯，能為著小妹花這般心思，日后就不會虧待了他們娘仨?！?/br>
    蘇老娘搖了搖頭：“小妹對建業(yè)的感情……”

    一對青梅竹馬長大的小兒女，哪能說放下就放下。

    人家也許看著她長得好看花心思求娶了，可要小妹一直對人家不冷不熱，一年兩年還好，這日子長了，新鮮勁過了，誰還耐煩哄你搭理你。

    “你老叔怎么樣？”稍稍緩過勁來，蘇老娘不由擔(dān)心起老伴來。

    村長：“老大媳婦駕著牛車給送鎮(zhèn)醫(yī)院了?！?/br>
    蘇老娘把信裝進信封，揣進懷里，伸手對村長道：“扶我起來?！?/br>
    老大忙擠過來，跟村長一人扶一邊，將人從地上攙了起來。

    “老大，你去炕柜里把你爹的小本本找來，”吩咐完兒子，蘇老娘又對村長道，“我不放心你老叔，你再駕輛牛車送我去趟醫(yī)院?！?/br>
    “行?！贝彘L扶著她在炕上坐穩(wěn)了，轉(zhuǎn)身去牛棚駕了輛牛車出來。

    ……

    蘇老爹驚痛攻心，再加上那一下摔狠了，一直到晚上才醒。

    “爹，你醒了！”老三一叫，房門被“咣當(dāng)”一聲推開，嘩啦啦地進來一堆人。

    蘇老娘被大兒媳攙著進來，沖身后的人擺了擺，“別一個個的都跟進來，老三你去醫(yī)生?！?/br>
    其他人默默退了出去，老三跑去喚了醫(yī)生過來。

    一翻尋問檢查后，讓留院觀察兩天再看。

    留了老三在這兒陪他們夫妻，蘇老娘打發(fā)了大伙兒回去。

    待人走完，蘇老娘掏出錢票讓老三去食堂打飯，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握著丈夫的手跟他商量道：“待你好了，我想去一趟南方。”

    蘇老爹偏頭看她，擔(dān)心道：“小妹？”

    蘇老娘松開他的手，掏出信給他看下面的部分：“我想你應(yīng)該沒看完?！?/br>
    蘇老爹點點頭，接過信，閉了閉眼，才敢一字一句地從頭看了起來，待看到建業(yè)犧牲，還是痛得急喘了下，忍不住低喃道：“能一命換一命多好！”